劉曉波:崩潰論與穩定論的互補(zt)
(2006-09-19 06:08:07)
下一個
六四屠殺,是中共基於權力恐懼而采取的極端保權措施;六四後,政權穩定成為中共統治的首要目標,因為,隻有政權的穩定才能保證權貴階層的既得利益。正如太上皇鄧小平最著名的聖諭所說:“要像珍惜眼睛那樣珍惜來之不易的穩定”。但這不過是強權下的獨裁秩序,將社會公器變成權貴階層牟取私利的私具。那些跟著權貴們強調穩定的知識精英,也絕非為民眾和國家的利益著想,而隻是基於既得利益的考慮來為權貴們站台。 ( )
說白了,為了使掠奪、鎮壓和屠殺合法化,就必須編造出一個似是而非的藉口,這個藉口就是“穩定壓倒一切”。為了穩定,中共采取鎮壓與收買相結合的策略,一方麵,通過鎮壓、嚴控等手段把民間反對活動扼死在萌芽中,通過言論管製把自由知識分子邊緣化;另一方麵,中共不惜大把花錢,對內買穩定,收買精英和中心城市;對外買友誼,收買西方大國和無賴小國。
對內,“穩定論”成為中共意識形態宣傳的核心,成為中共拒絕政改和迫害人權的魔咒,也成為大陸的權威主義與自由主義之間的重大分歧之一。為了平息民意批評、壓製民主訴求和誤導社會輿論,中共宣傳機構及其禦用精英會說得天花亂墜,由GDP優先到科學發展觀,由宣傳“溫飽小康”到營造“和諧盛世”,由“三個代表”到“新三民主義”,從“韜光養晦”到“和平崛起”,但萬變不離其宗,拒絕政治改革的所有理由最終歸結為一個理由:在國情的製約下,急於政治改革不利於“社會穩定”。每次兩會的總理記者會上,一旦外國記者提出“六四”問題,無論是朱鎔基還是溫家寶,都以“穩定比甚麽都重要”的理由,為大屠殺辯護。更是為了“穩定”這一最大的政權利益,對互聯網時代的民間議政潮流,采取越來越嚴厲的網絡管製,文字獄每年都有;對近年來興起的民間維權活動,自然也要采取強力鎮壓的策略,而且,官權礙於合法性困境,甚至越來越經常采取黑社會手段打壓維權人士。
對外,“穩定論”成了中共應對國際批評的護身符。美國批評中國人權惡化,中共祭出“為維護來之不易的中美關係的穩定,應該以對話代替對抗”;台灣政府推動 “去中國化運動”,中共指責阿扁破壞“台海局勢的穩定”;香港民意反對23條立法、要求政製改革,北京指責“香港民主派反中亂港,破壞了香港的穩定和繁榮”。
“穩定論”的背後是典型的敵視民意和罔顧人權的獨裁邏輯,它從來不問民間訴求是否合法合理合情,而隻問黨國及權貴利益是否得到保護,是否有利於一黨獨裁的穩定。所以,自由民主就是動亂,因為自由使個人自主和社會多元化,民主使權力壟斷變成權力分享;自發生長的民意表達和人權訴求也是動亂,即便是以和平方式表達的和平內容,也會被獨裁者視為威脅穩定的敵對勢力,必須將之消滅於萌芽狀態。所以,不進行六四大屠殺,中國早就天下大亂了;六四後,不鎮壓民主黨和、不壓製失業者和農民的權益訴求、不堵截上訪者、不嚴控異見人士、不封鎖信息和網絡、不製造文字獄、不抓捕維權律師……也將引發社會動亂。換言之,在獨裁者眼中,隻要是民意的自發表達,無論這表達采取何種方式,統統都會被中共政權及其禦用精英們視為“添亂”。自由民主是動亂,因為自由使個人自主和社會多元化,民主使權力壟斷變成權力分享;自發生長的民意表達和人權訴求也是動亂,即便是以和平方式表達的和平內容,也會被獨裁者視為威脅穩定的敵對勢力,必須將之消滅於萌芽狀態。
以中國目前的官權太強而民權太弱的現狀而言,即便是八九運動那樣的浩大聲勢,也不會走向導致天下大亂的暴力革命。而且,民間首選的維權方式大都是循合法途徑,隻有在合法途徑毫無效果之後,才會采取沒有經過公安局批準的街頭維權,極少數陷於絕望的民眾才會采取激進維權行動,如自焚、衝擊縣鄉政權等。在民間維權中,民眾與官方執法人員發生肢體衝突,大都由執法人員的野蠻鎮壓引起。
中共不斷強化“穩定論”,西方卻流行“崩潰論”。六四剛過,幾乎無人相信,一個在光天化日之下對徒手民眾進行大屠殺的政權能夠長存,所以,許多人都預言中共政權將很快走向政治崩潰。然而,誰也沒想到,中共政權非但沒有很快崩潰,反而很快地熬過了最孤立的外交困境,並在遠較八十年代激進的經濟改革中維持住了高增長,使政權崩潰的預言沒有兌現。於是,由於中共的獨裁的畸形的跛足發展策略,西方開始周期性地出現中國將走向經濟崩潰的預言。
對這種來自境外的崩潰論,中共最初的反應是厭惡與反駁。但是,慢慢地,中共及其禦用精英突然發現,對於“穩定論”的意識形態灌輸來說,“崩潰論”非但無大害,反而頗有益。與其說“崩潰論”將動搖人們對社會穩定的預期,不如說“崩潰論”將強化人們對社會動亂的恐懼,也就等於強化人們對社會穩定的珍惜。因為,害怕天下大亂是普遍社會心理,崩潰論所描述的未來圖景越逼真,怕亂的社會心理就越強化,甚至使臆造出的天下大亂的未來圖景仿佛變得近在眼前:中國的社會危機之深重,猶如平靜表象下的即將噴發的火山,稍有風吹草動就將烈焰衝天。而唯一能夠將火種熄滅於萌芽狀態的控製力量,隻有掌握著各類主要資源的政權。
於是,境外流行的“崩潰論”和國內固守“穩定論”結合起來,使禦用精英們為現政權的辯護變得更具迷惑性。以至於,進入中國市場的國際大資本,率先暴富的權貴們和進入白領階層的各界精英們,僅僅是因為害怕“崩潰”這一最壞的結局,也會自發地與現政權達成“穩定共識”,哪怕這種穩定是一種絕對不公正的秩序,是以兩極分化、腐敗橫行、環境破壞、道德空白、人權不彰……為代價,也要比天下大亂好。
由此,崩潰論從反麵強化著穩定論:隻有現行的中共政權才能維持脆弱的社會穩定,而一旦離開了中共獨裁,中國就隻能出現玉石俱焚的天下大亂。而沒有任何人、任何利益集團能從天下大亂中獲益──外資無法在中國市場中獲益,中國的精英階層無法獲得財產安全及其升值,平民百姓更得不到任何實惠,就連好不容易造就的溫飽也將灰飛煙滅。所以,隻要是秩序,哪怕是獨裁的恐怖秩序,也要比為所欲為的自由要好。
反過來,離開中共統治的中國將出現權力真空的假設,又強化了天下大亂的未來預期,對天下大亂前景的普遍恐懼,就將轉化為對現存獨裁統治的現實性認同。也就是通過強權、欺騙和收買的三管齊下逼迫人們就範,使之在別無選擇的無奈中承認這一預設。社會接受了這一虛假預設,中共政權及現行的極為不公正的秩序就能獲得穩定,其主要受益者,首先是獨裁政權及權貴們,其次是攀權附貴的各類精英們,再次是少數中心城市的市民,而最大的受損者必定是廣大百姓和大多數邊緣地區,特別是農民和工人。而這種極端不公正,被精英們輕巧地稱為“穩定前提下進行改革”的代價。
憲政民主化,之所以被現政權放逐到無限期的遙遠未來,自下而上的爭取自由的民間自發運動,之所以被禦用精英們指責為不合國情和添亂,就在於獨裁政權隻是被極少數人壟斷並服務於極少數權貴的秩序,即把社會公器變成一己私具的統治,而憲政民主則是由全民分享並服務於全民的秩序,即把一己私具改造成社會公器的過程。
獨裁統治的受益者有理由無視曆史事實而提出這樣的虛幻假設,因為他們的所有決策和言說的最終目的隻有一個──保住絕對權力及其既得利益。而民眾卻沒有任何理由相信這樣的虛幻假設,因為這假設所維持的製度,恰恰是不把人當人來對待的秩序。國人一旦忘記曆史和無視現實,而相信了這樣的假設,就會心安理得地等待天上掉下餡餅,就會雖九死而猶未悔地尋找明君賢主,就會把所有自下而上的民間反對運動、爭取自身權益運動,視為幫倒忙的“添亂”,就會在執政者幹了九十九件大壞事而隻作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善事時,用1%的善政來為99%的惡政辯護。即便被屠殺、被餓死、被監禁、被流放、被剝奪、被歧視,獨裁者仍然“偉光正”,小民們仍然千恩萬謝。
所以,與目前中國的獨裁式穩定所付出的綜合社會代價相比,蘇東轉型的陣痛是在算不了森們,盡管經濟上付出了不小的經濟代價,但在社會綜合效益上卻收益頗豐,特別是個人自由的獲得,不但足以抵消經濟的暫時低迷,而且為未來發展提供了最寶貴的動力。當無權無勢的民眾獲得了個人的基本自由權利之時,就等於爭取到了最大化的自身利益。因為,對人的生存而言,擁有不可剝奪的自由權利才是最大的利益之所在。所以,蘇東的轉型模式肯定優於中國式跛足改革。
僵硬地維持現行體製才可能導致未來的天下大亂,而啟動走向憲政民主的政治改革才是達致長治久安的正途。
2006年8月30日於北京家中
——原載《動向》2006年9月號(9/19/2006 2:50) (記者:蔡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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