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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宏黃團元:馬寅初--處江湖之遠(ZT)

(2006-08-22 18:01:56) 下一個
《新人口論》受到錯誤的批判,風暴不斷升級。但馬寅初堅持自己的觀點。1960年1月4日,馬寅初向教育部遞交報告,請辭北京大學校長職務。馬寅初的報告馬上得到了批準。3月18日,馬寅初毅然搬出北大,回到了在北京的東總部胡同32號的家裏。   馬寅初在北京東總部胡同32號的家裏,冷清的小院罩上嚴霜,臘梅花卻破霜而出。   老伴給馬寅初做可口的浙江家鄉菜。背著他對孩子們說:“讓他多讀書吧,他小時候就是‘隻有讀書可以忘記賭博’。”   子女們說:“爸爸隻能在書中尋找安慰!”   莫愁前途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國務院副總理陳雲來了到了馬家的小院。同馬寅初在二樓促膝長談。論經濟,講人口,議國事。兩人時而競相背出數字,時而相對無言。告別時,一臉嚴峻的陳雲對馬家幾個子女說:“你們的爸爸不會消沉。不唯上,不唯書,隻唯實。這是他的可貴的個性。你們要好好照顧他,這是黨和國家交給你們的任務!”   國務院副總理陳毅也來看望馬寅初,元帥詩人一進門就是詩:“馬老啊,‘自古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你這好了,由‘飲酒者’變成了‘隱居者’。你是海量,不會有情緒吧?哈哈!”   陳毅率直的性格和馬寅初十分相似。兩人意氣相投,關係密切。二人上樓後,時聽笑聲琅,時聞叫罵聲。陳毅離去時,對馬家的幾個孩子說:“你們的父親還是姓馬克思的馬,很好很好。我曾經作過一首詩,詩曰‘大雪壓青鬆,青鬆挺且直,要知鬆高潔,待到雪化時’!孩子們,冬天過去是春天,曆史定會給他作出公正的評價!”   馬寅初還是馬寅初。   在全國政協委員會議上,針對“右派分子”已經名列“地(主)、富(農)、反(革命)、壞(分子)”之列,他說:“右派太劃多了。有些知識分子給黨提意見是善意的,隻‘鳴’了幾句個人觀點,怎麽就是右派呢?同時,有的人很有學問,一棍子將其打死,對我們國家是個損失!”   講到這裏,馬寅初提高了聲音:“重要的是,有些無辜者也被打成了右派。湖北的學生對我講,有個學校的炊事員剛脫盲,用方言寫了反映實際情況的順口溜,給黨提意見。說的是‘工業化,母業化,賣了穀子吃高巴(玉米),賣了棉花打條掛(光屁股)’。當時他不會寫‘掛’字,就用漢語拚音代替──‘GUA’。然而,就是這段順口溜,讓他得了一頂右派帽子!”   有人竊笑,有人翻白眼,馬寅初不看任何人的臉色,接著說:“陝西的學生向我反映,他們那裏有所中學的老師什麽話也沒有講,什麽文章也沒有寫,卻被打成了右派!為什麽?是上級攤派了指標,校長回去後召開會議抓的鬮!”   會議主持者冷冷地問:“就是算有這事,你說怎麽辦?”   “迅速給這些人平反,還要道歉!”馬寅初脫口而出。“你這是為壞人翻案!”會議主持者一下“革命”定義,馬寅初便成了眾矢之的。   時事政治學習會,自然是千人一腔的“大好形勢”頌揚會。馬寅初卻列舉“大躍進”時期的例子唱“反調”。如中央發文件要求實事求是,卻對“畝產萬斤糧”、農民砸鍋煉成“優質鋼”的勞民傷財的假話毫不懷疑。他一針見血地指出:“現在往往說的是唯物主義,做的卻是唯心主義。如果違反客觀經濟規律辦事,將來還要犯更大的錯誤!”   “馬寅初攻擊大躍進!”   “馬寅初汙蔑三麵紅旗!”   小組會又開成了對他口誅筆伐的批鬥會。   馬寅初反擊道:“北京大學有一位辜鴻銘先生,民國後頭上還拖著一根辮子。遭到許多人的不解和嘲笑時,辜先生說,‘你們不要笑我這小小尾巴,我剪下它極其容易;至於你們精神上那根辮子,想去掉可不容易。’你們批判我,我說你們就如辜先生說的一樣,‘精神上那根辮子’根深蒂固!”   馬寅初參加北京政協會議十多次,每次都要講真話,幾乎每次都被“革命者”揪住“小辮子”鬥爭一番。好心人勸他開會時少說兩句,或者幹脆不講。他說:“隻要通知我開會,我就會講實話,既然不能夠實事求是地說真話,除非不要我開會!”   為了少些自找的麻煩,免得有人說政協的學習經常出問題,甚至說主持學習的人缺乏領導能力,政協組織幹脆少通知或不通知馬寅初開會了。   不開會,不上班,事情還是要管的。   1961年4月,四川大學政治經濟專業的學生李盛照寫信給馬寅初,向他反映成渝沿線的災荒情況。馬寅初看後認為有道理。9月,他親筆給李盛照寫回信,讚揚他說真話的勇氣。並表示:“我以為這些事實報告,理應送給黨內高級領導決定。”他給李盛照寫信的時候,早就向中央寄去了自己的書麵反映及建議,然而他的材料石沉大海。   馬寅初的一舉一動,其實有人在監視。康生、陳伯達之流建議浙江省罷免他的全國人大代表資格、政協全國委員會取消他的全國政協常委的待遇。國務院以“理論批判從嚴,生活給予出路”為由,出麵進行保護。馬寅初得以繼續憑第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的資格,到基層去視察。   11月,浙江嵊縣城東區農技站名叫楊木水的蠶桑幹部給馬寅初寫來一封信。信中說大躍進過後,農村的共產風、浮誇風、命令風、幹部特殊風和對生產瞎指揮風日益厲害。這“五風”使農村有的地方今不如昔!楊木水認為,隻有推行包產到戶,農民才可以擺脫貧窮。為此,他寫了一篇《恢複農村經濟的頂好辦法是包產到戶》的文章,給毛主席寄去了,可是一直沒有回信。所以給馬寅初寫信,是想請馬老看看他寫給毛主席的信(另抄一份一同寄來),能不能再轉給毛主席,以此救援浙江老家的鄉親。   馬寅初仔細地讀了楊木水寄來的材料,認為文章所反映的問題值得注意。不足的是有些數字不準確,情況反映也不全麵。馬寅初親筆給楊木水回了信。表示將回浙江同他見麵,親眼看看有關情況。   向楊木水寫過信後,馬寅初又慎重地向嵊縣的黨政負責人去了信,表示自己將作為人大代表,於1962年1月份去嵊縣視察。馬寅初於1962年1月到達嵊縣。可是,縣委主要負責人據說開“緊急會議”去了,隻由縣委辦公室人員向他對著材料匯報“大好形勢”。馬寅初也不說什麽,隻要求和楊木水見麵。見對方猶豫,馬寅初說,如果楊木水也開“緊急會議”去了,自己就一個人到嵊縣浦口鎮去找熟人帶路調查!   馬寅初終於同楊木水見麵了。然而,楊木水卻說自己的材料是假的。馬寅初見狀,便將楊木水帶到自己住的房間單獨談話。楊木水還是守口如瓶。 馬寅初也不責怪他,不管天正下雨,帶楊木水坐上小車,要同他一道下鄉去看。這時,一位副縣長要去帶路。到了一個三岔口,馬寅初遠遠望見許多農民在地裏幹活,就要車往那條小路開,副縣長阻止也不行。小車在土路上開著開著,快要接近那些農民的時候,陷到泥裏了。   雨在下,小車在吼,楊木水等人在車下推,仍然不能把車推上來。那些農民卻一個個避遠了。看到馬寅初也要下車,楊木水終於忍不住喊了起來:“你們往哪裏躲,小車裏坐的是馬老馬寅初啊!”   楊木水的話,比什麽都靈。隻見人們從四麵八方圍了過來,來阻止馬寅初下車,來問候馬老。一會兒,他們累得一身是泥,硬是把小車抬出了泥團。那位副縣長不知什麽時候走了,農民鄉親在雨中向馬寅初傾訴衷腸。   通過在實地考察,馬寅初認為:包產到戶是適應農村形勢的一種生產管理方式,可以提高生產力,可以調動農民的生產積極性,不僅能夠增加社會財富,而且能富足集體經濟……一言以蔽之,包產到戶好!   馬寅初又走訪了一些地方。 他為包產到戶去詢問農民的想法,到田間查看春耕情況;他為“五風”問題去傾聽群眾意見,去查看幹群關係。令他最痛心的是,當他看到每家的孩子像樓梯坎一樣並排站著叫他馬爺爺的時候,就像有人在揪他的心!   他還想到江蘇等到地走走,也許是由於太激動和過於勞累,馬寅初突發高燒,持續不退。嵊縣方麵隻得將他送往浙江省醫院治療。   通過一個月的治療,馬寅初病情有所好轉,就返回北京療養。上交的報告杳無音信。不過人大方麵倒是有了反應:寄來了一紙便箋,上麵說:三屆人大會議不日召開,馬寅初作為二屆全國人大代表,希望他聽黨的話,繃緊階級鬥爭的弦,以階級鬥爭為綱,不要背離人大代表的神聖職責!不要因犯下政治錯誤而落選第三屆人大代表。雲雲。   子女們說:“這是對您的勸告或警告!”   馬寅初一笑:“這是提醒我不要背離人大代表的神聖職責!”   馬寅初堅持要以人大代表的名義下基層考察。子女們以他的身體不如以往為由,竭力阻止他遠行。無奈之下,他就在近郊行走。   在北京順義縣,有一個場麵令馬寅初哭笑不得:一個年輕的爸爸帶著五個孩子來到河邊,命令孩子們光屁股並排站著。那個爸爸拿著一個澆水的長柄木瓢,遠遠地向五個孩子身上戽水──孩子多了顧不來,他就用這種辦法給孩子們洗澡!   順義縣是塊寶地,距市區僅30公裏。總麵積1016平方公裏,耕地86萬畝,其中糧田60多萬畝,糧食產量占北京市糧食總產量的百分之二十,素有“京郊糧倉”之美譽。但對比馬寅初早年在德國看到的農業都不如。一是育種方法傳統化,更沒有什麽新品種;二是幹起活來一窩風,搞形式主義;三是管理也不科學。   窺一斑知其全豹。馬寅初繼續調查研究,繼續上書。   全國人大代表就要換屆了,全國人大常委會、人大代表浙江組幾次三番“請”馬寅初到浙江組去就《新人口論》作檢查(討)。並放出音來:如果檢查過關,還可連選全國人大代表,否則,不僅選不上,恐怕政治生命也得結束。   這次勸告馬寅初的人更多了,不僅邵力子、黃炎培等老友出了麵,就連馬本寅、馬本初兄弟倆也加入了勸告的隊伍。   馬本寅說:“1952年思想改造時,您的學生周炳琳思想不能夠‘轉變’,您勸他改造思想。為這事,毛主席親自批語,說‘北京大學最近對周炳琳的作法很好,望推廣至各校。這是有關爭取許多反動的或中間派的教授們的必要的作法。’您就不能向自己學習,向您的學生學習?”   “是啊,我記得人民日報好像是5月19日登過這篇文章。說您多次到周炳琳家中勸他改造思想,並在室內一個台階上作出跳下的動作。”馬本初在一邊補充,一邊從門檻上站著往下一跳,“下決心改造,就如這一跳,就改造過來了!”他學起父親的腔調,引得家裏人笑了起來。   “胡說!你們都是在胡說!”從來不對子女發脾氣的馬寅初怒吼了,“人口問題能夠‘跳’嗎?‘跳’得過去嗎?我這一跳,就要增加幾億人口啊!”   老伴王仲貞在一旁說:“孩子們是好意,你不要向他們發脾氣。你跳也好,不跳也好,增加幾億人口你已經管不了了!”   “士可殺而不可侮,明知寡不敵眾,我也要直至戰死為止!決不向專以力壓服不以理說服的那種批判者們投降!”   細心的馬仰惠製止了家中的喧嘩。將爸爸勸進寢室。走出爸爸的房間,她含著眼淚,哽咽地對媽媽、對弟弟們說:“還有誰的勸能夠比周總理的重要嗎?”   馬寅初被免去全國人大常委的職務,全國人大代表也“落選”了。得到消息,馬寅初眼睛沒離書本,什麽也沒說。當晚,他在日記中寫道:“大江東流去,永遠不回頭!往事如煙雲,奮力寫新書。”   什麽“新書”?《農書》。早在50年代初,馬寅初就為自己定下兩個研究課題:一是關於人口問題,二是中國農業經濟研究,寫作一部《農書》。他要在這兩個方麵回報祖國。   多年以來,馬寅初便是有心人,對有關“涉農”的重要書籍早已了然於胸。如南北朝時代後魏賈思勰編撰的《齊民要術》,馬寅初在讀書筆記中就作了詳細摘錄。並且指出了書中的不足:“賈思勰建立了較為完整的農業科學體係,但是,此文可謂純技術性的農書,缺乏農業的施政措施。而明代徐光啟的《農政全書》彌補了這一不足。不過又略顯散淡。隻有把兩文結合起來,並博采眾長,才算一部較全的‘農書’。”   由此,他又對《農政全書》的12目也作了全麵的記載:農本3卷;田製2卷;農事6卷;水利9卷;農器4卷;樹藝6卷;蠶桑4卷;蠶桑廣類2卷;種植4卷;牧養1卷;製造1卷;荒政18卷……   對於意義重大的內容,他還寫有自己的體會:“《農政全書》關於‘架田’的記載,值得高度重視。‘架田’又叫做‘葑田’。文中稱它:‘以木縛為田丘,浮係水麵,以葑泥附木架上而種藝之。其木架田丘,隨水高下浮泛,自不淹浸’。可以說,這就是‘水上園田’。我國人口日益膨脹,為緩解農田少的矛盾,這種利用空間的種植方法當可借鑒。即水裏養魚,水上種農作物。由此可設想:水稻田可以養魚,漁池邊可以圈養牲畜,牲畜糞可以喂魚……這樣既是生物鏈,又是產業鏈;既保護了環境,又能使農民增加收入……”   與其說這是“體會”,不如說這就是《農書》的雛形!   正當馬寅初整理資料,寫作《農書》的時候,又傳來了消息:馬寅初不能再任職,不能公開發表文章,也不能再回北大上課。這就是說,馬寅初從此要在政治舞台和學術論壇上消失!馬寅初就是寫了新著作,也不能夠發表了! 老伴王仲貞忿忿不平:“怎麽能夠這樣對待呢?在解放前,國民黨政府就搞了個什麽‘三不準’,這不是同──”   “不要講了!”沉默的馬寅初突然出言製止。他說,“就是對我‘十不準’,我也要把《農書》寫成!”說完,他進入書房。一會兒,他手拿兩張紙,到客廳對馬仰惠說:“這是我需要的參考資料,你們給我交給王克宥,要他想辦法照著給我辦來!”   王克宥曾經任過馬寅初的秘書,後來到校長辦公室工作。1955年肅反運動中,他因解放前任過偽縣長等職務,按政治條件不能留在校長辦公室。馬寅初覺得王克宥擁護中國共產黨,而且具有相當的文化知識,便與有關同誌商量,給了他出路──到北大政治經濟學教研室資料室擔任主任。   王克宥不負老校長之托,不僅從北京大學、北京圖書館借來他所需要的書籍,而且還找來了國內外有關農業發展的新資料。   馬寅初每天在各時期的無數典籍中吸收營養;   馬寅初每天在下基層考察的資料中提取精華;   馬寅初每天在國內外農業新資料中捕捉亮點;   認真地翻閱,仔細地琢磨,悉心地總結。每有心得,他便拿起手邊的毛筆,仔細地記錄,認真地撰寫。浩大的《農書》工程在馬寅初的書房建築。 立意造福於民,不亞於《齊民要術》、《農政全書》的《農書》巨著,在八旬老人手中打造。 摘自《民族瑰寶馬寅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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