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時代（1）中學

中學時代（1）大煉鋼鐵

一九五八年秋，我成為中學生了。

當時的入學政策是按學生的居住地段就近入學，我被安排到上海市第五十五中學。學校在建國西路上，夾在瑞金二路和陝西南路之間，確實離家很近。五十五中是一所很普通的中學，既不是市重點，也不是區重點。

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學校成了盧灣區青少年體校的定點學校，即全區的體育尖子都安排在我們學校讀書。後來當過世界雙打冠軍之一的乒乓球國手周一玲，就曾經在五十五中學就讀。

學校不大，隻有一棟教學樓，辦公樓和教學樓並列在一起，樓前是一片大操場。從校門到教學樓，是一條寬闊的石子路，左側是一溜花壇，右側是一排黑板報。樓門廳兩側是公告欄，學校的重要通知、表揚、懲處的排名榜，都張貼在這裏。

學校的校長兼黨支部書記叫張毓恒，黑黑矮矮胖胖的山東人。那模樣，就像水滸裏的宋江。據說是當年隨大軍南下解放上海的轉業軍人，好像原來和教育行業沒有什麽淵源，是個溫良敦厚樸實的好人。隻記得他在大會上用山東腔的普通話作報告，照稿念，單調而乏味。

張校長手下隻有一個兵，一個小人，姓陳，就是我們家所在的居委會陳老太婆的兒子。眯著一雙黑漆漆、亮晶晶、賊忒忒的小眼睛，好像總想窺探別人的隱私。三國裏的蔣幹，大概就是這個樣子。那些乏味的報告，多半出自他的手筆，因為他的職務是秘書。

剛上中學，感覺學校不像一個學校，而像一個工地。操場上架起了小高爐，張書記親自督陣，一位化學老師汗流浹背，小陳秘書上竄下跳，一圈圈的學生圍觀看熱鬧......

就在我們開學前的一個月，1958年8月，共產黨在北戴河開了一個會，落實了1958年要搞1070萬噸鋼。為什麽是這麽個數？因為1957年的鋼產量是535萬噸，毛說要翻一番，所以就出了個“一〇七〇”。

據說，在北戴河會議上，毛澤東挨個向與會者核實：1070萬噸？行不行？個個都說沒問題。最後薄一波出了個餿主意：把1070萬噸登報，登報以後，大家都看到了，義無反顧，就會努力奮鬥。

毛澤東聽了後說：“這是個好主意。”

這就開始了六億中國人民的新一輪集體瘋狂。

當時，學校裏、街道上，全是標語口號。什麽“多、快、好、省”，什麽“十五年趕上英國”，什麽“鋼鐵元帥升帳”。宣傳畫上，一個方頭方腦的家夥，打扮得像古代的大將軍，背上插著元帥旗，手裏舉著令箭，上書“一〇七〇”四個大字。

學校的操場的小高爐前，老師和高年級同學日夜奮戰在土高爐旁。鼓風機呼呼的、高爐裏烈火熊熊的、流出的鐵水紅紅的、化學老師的臉曬得黑黑的。張書記和其他老師給煉鋼英雄們遞毛巾、送茶水。

鐵水流在長方形的模子裏，冷卻以後，變為泛著青光的鐵疙瘩。據說這就是“鋼錠”。它們被結上紅綢帶，化學老師被戴上大紅花，然後是敲鑼打鼓地去報喜。這些冒牌“鋼錠”，就成為“一〇七〇”的一部分。

兩年以後，這些鐵疙瘩仍然靜靜地躺在學校食堂旁邊的廢料場裏，鏽跡斑斑，醜陋不堪。

我們的任務是到處撿廢鋼鐵，來喂飽這個土高爐。有指標，搞評比。你說，上海的大馬路，哪裏能撿到什麽廢鐵？我就在家裏逼母親。母親把舊的炒菜鍋找出來，砸碎了，讓我去完成任務。砸鍋賣鐵，是那個年代的真實故事。

家裏的鐵家夥，都收羅得幹幹淨淨，隻剩下花園洋房的鐵門。漂亮的法式鐵柵欄門，有一天我放學回家，也發現不見了。不僅是我們家，明德邨所有的鐵柵欄門，統統不見了。原來是居委會的陳老太婆，領著人來把它們都卸走了，去填了不知哪裏的土高爐。那麽漂亮的鐵門，也變成了鏽跡斑斑、醜陋不堪的鐵疙瘩。

那個年代，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從城市到農村、從廠礦到學校，遍地都是大煉鋼鐵的小土群。不知毀掉了多少美麗，化成了一堆醜陋，

據辛子陵的毛傳，因為1958年的鋼產量無法達到他規定的1070萬噸，他便下令將某段未在營運的鐵路的鋼軌拆了，拿去當煉鋼原料。

現在的人們，已經很難理解，何以偉大、光榮、正確的執政黨，能幹出這等蠢事？

這顯然不是智力問題，而是麵子問題——我們GCD人說話是算數的！這是GCD統治中國的合法性基礎。為此，不惜勞民傷財、蠢事幹絕。那份折騰啊，我們這一代人的集體記憶，可謂刻骨銘心。

我還記得那位大詩人的另一首詩，《鋼，鐵定的一〇七〇萬噸！》：

鋼，鐵定的一〇七〇萬噸！
今天知道了你已提前完成，
把去年的產量整整翻了一番，
六億五千萬人民都衷心慶幸。

鋼元帥真有高度的紀律性，
你一馬當先地跑上了高嶺！
…………






在學校威震上下的，是教導主任吳鼎華，長得高大魁梧、堂堂正正。許多從五十五中畢業的同學都對他印象深刻。

學校大隊輔導員兼團總支書記叫範若勳，翩翩美少年，一頭自然卷發、深目高鼻、皮膚黝黑，在我的印象裏，他就像《牛虻》裏的青年亞瑟。

後來，他的團總支書記一職，讓新來的一位姓李的篡位了。和範老師比，他的長相差很多，人品也差很多。陰沉的三角眼、麵黃肌瘦，他自己說是胃不好，我總覺得他是心眼不好。他很像一個人，對了，就是秦檜。



以上這些人物，影響了我六年的中學生活，也因此影響了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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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煉鋼
02、賽詩
03、學工
04、下鄉
05、上課
06、幹部
07、外號
08、模範、五分
09、饑荒
10、下鄉

體檢、複旦夏令營、射擊、陳美娟、少年宮、化學組、日語、法語、餘老頭、書法，
蔡珊佩、美麗的哈瓦那、台灣高山紅綁腿、陳家姆媽、賣血、中偉


11、高中
12、學妹（徐珍）
13、學妹（葉菊紅）
14、學妹（歐）
13、老師（錢奇）
14、老師（劉正訓）
15、老師（朱國強、葉漢登）
16、政審
17、高考
18、錄取

[加州花坊]

大家都熱的時候，我就把頭紮在涼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