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一葉扁舟,在這鶯紅柳綠的三月,踏水而來。碧波漣漪,載著我懷古的情傷,一路雨絲,一路花香,一路歎息,一路結著幽怨的惆悵……
行於輕煙淡水的江南,我心中的一個結,係在西子湖畔,禁錮了千年。
倚於淡舟蘭傘的船頭,下一半兒珠穗玉簾,悵然眺望。透過煙雨蒙蒙的堤岸,長街曲巷,黛瓦粉牆,飛簷漏窗,若隱若現。
縱有平湖秋月,蘇堤春曉的溫婉,但千樹瓊花,十裏垂柳,點破的卻是一紙夙願。
遠處,竹色的樂音幽幽彌漫,是誰輕扣竹弦,誰舞弄蕭管,是鶯歌,是燕昵,還是縈縈繞繞,揮之不去的相思喃語。
晃動的水,晃動的心,晃動的曆曆與目目。
哪裏,才是我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家園……
船行至岸,我踏著微波,兩袖淮雲,蓮步輕移於千年恍惚的夢裏。遠處,青煙緲緲,哪裏是前生,哪裏是來世?
輕柔的雨絲落入青石的曲巷,苔蘚的嫩綠星星點點,合起碧竹蘭傘,輕解玉佩玲瓏以及嫋嫋垂鈴,一襲白裳,我要曳曳而行,尋找夢裏來時的方向。
小橋流水,漁舟絲網,浣紗村姑,嬉戲囡童,亭台樓閣……一如當初的模樣,似乎從來不曾離開。而今,山依然,水依然,雨也依然,卻獨我飄然若逝的身影,寂寞地徘徊在青街石巷。我的淚眼迷茫了太久太長,玫瑰色的一抹煙紫,透盡眼裏的悲傷。
纖纖玉指滑過石壁依附的千年綠苔,一滴清淚映出我寂寞的容顏。為何我總往返於分離和痛苦的邊緣,為何輪回幾世,依然徘徊不出夢囚的家園。
雨點敲打著青瓦,綠水縈繞著白牆,倚在靜幽深閨的窗畔,輕撫朱漆猶存的斑駁欄柵,想像當初倚欄舞扇的歡愉,恍如隔世。雨蝕的泛白木雕上,牡丹花瓣漸漸凋零,蛛絲掛滿了萎靡的紗帳,浮塵遮蓋了往昔的點滴。青銅燭台裏,殘留著幾滴滄桑的燭淚,古菱鏡裏,看不到笑點朱唇的紅顏。
終於相信,你我早已隔斷天涯。
我們究竟錯了什麽,在這迷囂的紅塵裏不得以見。
回眸那榆柳成蔭的季節,那積滿青苔的石板,那蕩漾漣漪的湖水,那綿綿幽長的細雨,記載著你我的前世今生。
也是楊柳依依的三月,為了與你今生的懈逅,我輕染桃花的嫣紅,淡塗碧荷的幽香,摘取柳綠的輕柔,簪出如雲的發髻,采擷曠野的空靈,收藏湖水的清秀,描繪如水的容顏,輕披翩翩的羽裳,讓亙古柔情,在西湖古韻裏,在你眼裏,美麗地泛濫。
千年的緣分,注定了你我斷橋的相會。
當你淋濕的儒衫出現於我寂廖的傘下,我發梢盈盈的暗香,纏繞住你多情的目光。你迷離的眼神,在雨幕朦朧中如晨星初起。凝視你的瞬間,心中的刺痛劃過了千年的哀傷。
這是一份無望的孽緣,卻是我命中不可逃脫的劫難,我是你前世救醒的白蛇,注定一世要與你糾纏。一顆相思情種埋藏了千年,隻為今生成為你的娘子。
和你相處的日子,你說我總帶著一種無邪的仙氣,讓你留連。白裙是我的最愛,木傘是我的情結。輕拂的蘭花指,醉了晚霞,牽來了明月,卻讓你莫名的感到淒絕。
隻是,你不知道,為了這份姻緣,我違背了天理,荒廢了修行,換得一介平民夫婦的淡泊生活,卻仍逃不脫世俗的劫難。雷鋒塔下,你我的生死別離,難舍依依,未能感動天地,卻遭到法海幾世的詛咒,你又何曾知道?
於是,我隻能在西子湖畔苦苦流連,隻待與你轉世相遇,然後殘忍的分離。
我曾經吞噬從不愛吃的螃蟹,隻為把水漫金山時躲在螃蟹殼裏的法海咬碎在我唇邊,孰不知換來的卻是唇血點點。
我要回到千年前,我要背著良心不和你相見,因為我想改變這千年後的一切,再也不想在每個輪回中都讓我的心,死在你的麵前。
我知道這一改變,將會失掉我千年的道行,我無法再去預知你的消息,覓得你的蹤跡,也不知幾世輪回才能與你冥冥相遇。
可是唯有這樣,我們才會沒有羈絆,沒有天上人間的生死離別,遙盼無期。若有天命,能與你遙遙感知,我們就會穿越時光,在花開似錦的人間,再次美麗的相遇。
我會在斜風細雨的西子湖畔,盼你,候你;我會依舊長發依依,素裙飄飄;我會沿著斷橋、蘇堤,細細長長的一路把你尋覓;我會期待你瞬間飄來的目光,在我心裏開成燦爛的丁香。
愁雲越堆越沉,噩夢又將來臨,淚水沾滿了我如霜的麵孔。湖麵薄霧繚繞,斷橋處欸乃悠揚,遠處的你漸行漸進。
我要躲開這世世的詛咒,我要毀掉所有羈絆我的道行,還有我潔白如玉的身體。許仙,我要從此再不與你分離。讓所有的恩怨灰飛煙滅,讓我們重續前緣。
請你相信,不管幾世我才能夠重生,都不會忘記斷橋曾經的相會。讓我們就此別過,換得來生的白頭不離。
草尖上雨滴摔碎一地,淡抹著花朵上偶爾照見的白雲。 我淒然立於候你的船頭,雄黃的烈酒撕碎了心,揉斷了腸,我的羽裳,我的容顏、我的青絲寸寸成灰,漸漸彌散在悵惘的煙雨中。
讓我癡癡的凝望,隻是最後一眼,然後在細雨霏霏中,輕輕墜落西湖。我不要你看到我燃俱成灰的模樣,如果你贈我的珠白玉簪浮於水麵,上麵沾染的,一定是我生生世世覓你的心淚。
……
還記得當年初相見,你行於水之上,我蕩舟於粼粼碧波,窺看你清秀的容顏……
遠處,白白的粉牆,黛色的瓦,翹翹的飛簷,雕鏤的廊,燕子已在屋簷下安好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