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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的勞倫斯--關於《阿拉伯的勞倫斯》(ZT)

(2008-02-17 18:14:36) 下一個




  一個半世紀前,一個英國人企圖扶助一個弱小民族,反抗雄踞在中、近東的土耳其帝國,他失敗了。半世紀前,又有一個英國人做同樣的嚐試,憑了超人的智慧、毅力和體能,他成功了,結果是土耳其帝國的崩潰。前者是拜倫,後者是俗稱阿拉伯的勞倫斯。兩者還有一些類似之處:例如,都是成名甚早,都是英年夭逝,都是出身有名學府,都特立獨行,和英國紳士社會格格不入。


(勇猛的騎兵)


  但是兩者有一個基本的差異。在私生活上,拜倫本是一個紈絝子弟,耽於逸樂,且顧影自憐,善於作態。勞倫斯的心中也有一株顧影水仙,但大任降身之際,他的靈魂能提升到史詩的高度,支持他的肉體,去忍受隻有超人才能負擔的痛苦和疲憊。多才的勞倫斯曾經翻譯荷馬的史詩,但他的名著《智慧的七大支柱》也已成為記述一次大戰東戰場的現代史詩,而他自己便是這篇史詩的主角。沙漠,沙漠的空廓和虛無,那種遠離文明的原始的煎熬和暈眩,那種對內要克服大自然的多重壓力,對於這位現代史詩的主角,是一種形而下的也是形而上的考驗。沙漠,原是天才內在的氣候。絕頂的天才,原就注定了要忍受絕對的寂寞。“天才恒侵襲,但凡人占據且擁有,”勞倫斯如是說。大漠中往返的長途跋涉,駝背上的日日夜夜,就勞倫斯的一生而言,正是一個縮影和一個象征。


(北非大漠)

  而在舌敝唇焦之後,在摩頂放踵和出生入死之後,在肉體委頓和心靈頹喪之後,他成功了,因為他已名聞全球,而土耳其帝國也已經瓦解;但同時他也失敗了,因為在內部的糾紛和協約國的陰謀下,阿拉伯非但不能獨立,反而慘被瓜分。他曾站在協約國與阿拉伯之間,向後者保證戰後的獨立和自由。那些遊牧民族曾如此相信他,崇拜他,視他為救世主,凡他至處,人群爭挽他的衣衫,而他也隱隱然以現代的米賽亞自命。然而?戰後的現實令他幻滅,他感到自己像一個騙子。一切光榮都變成恥辱。人們的讚美和宣傳隻會加強他的自咎和厭憎。由於英國在法國壓力下違背了戰時對阿拉伯人的諾言,勞倫斯在英皇召見時當場拒絕了喬治五世的授勳,作為一種抗議。不久他又毅然謝絕出任英國海外某地總督,改名易姓,隱入行伍之間。

  勞倫斯在阿拉伯的英雄史跡,盡人皆知,不用我來複述。他在戰後的種種表現,也非這篇短文所能詳談。此地我隻能提一提他異常複雜的個性,和他在一次大戰後期及戰後所表現的矛盾、沮喪、迷惘和自嘲自虐的心境。

  許多傳記家,甚至勞倫斯自己的朋友,對於他的獨立特行都感到難以理解,而有所謂“勞倫斯之謎”一說。例如:勞倫斯在進入土耳其重鎮大馬士革之後,何以在自己勝利的巔峰突然引退﹖何以在戰後,朝野同欽,而國家方欲委以重任之際,他要遁世逃名於士卒之間,且接受極其苛嚴的訓練﹖身為大英雄和名作家的他,經常在書信中透露悲觀和懊喪。在給母親的信中,他訴苦說:“要安於無所事事,我還太年輕;要從頭開始,我又太年長了。”在致詩人格雷夫斯的信中,他說:“我深深地感到,自己的生命,在真正的意義上,已然逝去。”


(占領大馬士革後麵臨缺水缺電,部落紛爭的窘境)


  勞倫斯所以突然離開大馬士革,除了因為阿拉伯仍四分五裂,而英法的政治陰謀令他心寒齒冷之外,尚有另一隱衷。據說他一直因為自己是私生子而深感羞辱,乃視性為一種不潔,非但終身未娶,即女友也鮮聞來往。尤為不幸的是,在阿拉伯戰役的後期,他因潛入敵後刺探軍情,在德拉被捕。土耳其司令官並不知道他就是勞倫斯,但惑於他的白皙肌膚,竟令四名兵勇鞭笞他之後,輪流將他奸汙。此事對勞倫斯身心的摧殘,是無可比擬的。在德拉受辱之前,他在別人和自己的想像之中,儼然是米賽亞再世。但經過了那次事件,他的自我神化和英雄氣概便頹然崩潰了。

  在德拉事件之後,他幾乎用完了精神的燃料。他的使命感消逝了,餘下來的是野心和權力的欲望。他變得嗜殺,但殺伐之後隻感到憐憫,不感到勝利的喜悅。終於有一天,他發現,即使那種權力,也隻是一個幻覺而已。他完全空虛地離開了大馬士革。

  但何以戰後勞倫斯堅持要加入空軍呢﹖何以他必須如此貶抑自己﹖論者嚐謂他所以如此,是因為他患有同性戀。這是很不可靠的臆想。勞倫斯的朋友們,都證實絕無此事。同時,他先後在戰車隊和空軍的純男性團體中生活了十二年之久,亦未聞有任何可疑的紀錄。事實上,勞倫斯對任何肉體上的接觸,都會深感震駭。勞倫斯所以要自謫於行伍而聽命於士官,第一,是因為他已厭倦於做一個名人,他要從自己的神話中解脫出來。第二,他在大戰期間的超人表現,已經透支了自己的意誌和定力。他曾經擔當過太大的風險,負過太重的責任,現在,當一名二等兵,他可以僅僅服從命令,無論那命令有多愚蠢,而不用親自負責了。第三,在沙漠的歲月中,他已慣於袍澤之情,慣於在艱苦的環境中分享單純的同情。戰後他深深懷念那種袒露的人性,他需要恢複那種安全感。第四,正如前麵提起過的,他是一個受虐狂患者,他需要嚴格紀律的自懲和肉體的操勞。

  同時,在軍中他可以滿足自己的另一個欲望——對速度的追求。他愛一切劇動而高速的東西。“速度是人性中第二種古老的獸欲,”他如此說過。他愛在浩浩的沙漠中駛車。在空軍服役時,他促使空軍當局注意海上救難的需要,且親自設計並監造救難的快艇。最後的幾年,勞倫斯一直以電單車去看蕭伯納和哈代,每星期平均駛四百到六百英裏。如果路好,他每每超速到每小時八十至一百英裏。最後竟因此喪生。

  勞倫斯就是這樣一個矛盾的複合體。他在沙漠中緩緩騎駝,也在文明裏高速駛車。他的靈魂擁抱最單純的自然,呼吸阿拉伯開闊的空間,同時也展望未來的世紀。他說:“在我看來,我們這一代惟一主要的任務,是征服最後的一個元素,大氣。”他是一個超人成就的軍事家和戰士,但同時也是探索靈魂的作家和翻譯家。他是世界上最大的冒險家之一,但同時又那樣羞怯,內向,且患得患失。他的生命,繁複、矛盾勝過一千個人。他的靈魂究竟有多少竅呢﹖然則,一切偉大的靈魂不都是如此宏麗地充滿了矛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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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鵜鶘 回複 悄悄話 好文。不過他性傾向的傳聞並非純為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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