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安靜

世事煩亂多憂,外不能省其身,內不能察其誌,啾啾然無以排擾,唯有素筆書胸臆。字裏藏廬焚香,心內淡然飄遠。采丹青渲雅意,握點滴現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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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是人非篇《1》三子之娘

(2006-08-29 06:15:10) 下一個
寫她,是因為她讓我感知了另外一種人生。一種以圓做軌跡,半徑極小且越收越緊的人生。我常常在腦子裏勾畫出迷離小雨中她孤坐無依的樣子,為那些漸逝的責任和良知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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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搬來已有十幾年了,我卻至今不知她姓什麽。因她有三個兒子的緣故,所以我就稱呼她三子之娘,反正不會搞錯,我們這座居民樓上也隻有她有三個兒子。

然而現在寫起來的時候, 似乎應該是倆子之娘了, 因為她的小兒子似乎已從她的生命中消失,仿佛與她再無任何關係一樣。

從頭來說罷。

她是一個很可憐又很可敬的人,可憐是她的身世, 孤女一個,無父無母無兄弟姐妹。 可敬的是她的個性,自立自強且不自怨自艾。

她曾經是她丈夫的徒弟,後來就嫁給了他,丈夫大她七八歲,很知道疼人,兩人陸續就有了三個兒子,為了第三個兒子,她受了“留廠查看”的處分還被罰了一大筆款。 可是夫妻兩人都認為值得。因為在他們看來孩子少的話就不象個家。他們的日子就這麽拮據但快樂的行進著,用一句現在流行的話來講,她是貧寒並幸福著。

兒子們漸漸長大,吃穿用度也越來越大,然而就在他們家境最困難的時候,命運似乎又一次嘲弄了她。她丈夫出了工傷事故,臨終前向工廠要求給他們母子解決住房問題,於是單位給他們買了我們樓上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於是她母子三人做了我們的新鄰居,那年她的長子剛剛十八,次子十五,幼子僅僅十二歲。

一個兒子高中畢業了卻找不到工作,兩個兒子正在讀書,生活的重擔就這樣赤裸裸地壓在她的肩上。她在清晨上班之前每天都要打掃我們的樓道內外,賺一點點補貼。為此她很感謝給她這個機會的居委會主任,也為此大家都對她的兒子們頗有微詞:無論風霜雨雪,從不見她的兒子們幫她一把,尤其是賦閑在家那一位。但是她本人從不抱怨什麽,而且還總是替她的兒子們找借口開脫,或者說她從心底裏認為,她的孩子還沒長大,她在等待。

一直等到次子上班賺了錢,她的長子依然在外瞎逛蕩,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而她依然也看不出有什麽不滿,一副相信她兒子必有所成的樣子。她對次子說:好好把錢攢著,以後成家要用。於是他就名正言順的一分錢也不給他的母親,而依舊在家裏完成他的衣食住眠。這三年,我見她老了竟有十年。

那時候她是那麽樂觀的人,那麽坦然的麵對生活所給予她的一切,每次看見她總以為會辛酸,可是往往會被她的笑容感染,她笑得那麽自然滿足。記得有這麽一個初秋的周日,我睡得懶懶的,被媽媽打發到樓下買早點。正巧看見她費力地把一大抱落葉往垃圾袋裏裝,我忙上前幫她,她一迭聲的讓我離遠點,別弄髒衣服。

我站著和她聊天:“阿姨,您歇會兒吧,這樹葉遂掃遂落。您就是不停的掃也掃不淨,多冷啊。”
她笑:“掃不淨也要掃,不能讓它積多呀。這樹葉一厚再加上點雨水一浸就會格外滑,萬一滑倒誰就麻煩了,好不容易找個活幹,不盡心,怎麽行?”
我說:“那您就讓三個哥哥出來幫幫您也好啊,別總是舍不得用他們。”
她笑著說:“他們都有正經事忙哪,再說幹這樣活,我個老婆子就罷了,他們做會被人笑話的。”

可是同樣的話,我五年後再次問她,她不無辛酸的說:“有狠心的兒女無狠心的爹娘啊。”

那時他的兒子們都在工作了,是她期待已久可以盡享天倫的時候,然而她的家卻再一次分裂。

先是她的大兒子要結婚了。不張不慌地占據了家裏最大的房間。接著次子急忙忙把自己的女朋友搬了進來,名不正,言不順地占據了第二大的房間。小兒子尚在家中,媽媽隻能睡客廳了,一張折疊床,因為媳婦說白天擺在那裏不好看,所以每天打開放下的折騰,好不淒慘。
後來小兒子找了個據說很有能耐的女孩子,兩個人一起在外麵做生意賺了不少,不聲不響買了房子建了愛巢。可是他又不甘心兩個哥哥不費一分一毫就各自有了小家。於是明公正道地跟母親講,自己淨身出去,不要家裏任何東西,但也不負擔家裏任何東西。從今往後什麽事都與他無關。說完了就走了,而且真的就三年多沒有回來。她哭了幾天幾夜,要兩個兒子找弟弟回來,都說:人家過得好好的,找回來守著你幹嘛?她隻好做罷。

隨著入不敷出的日益加劇,兩個媳婦對三餐的不滿意也日益加劇。終於各自提出要分出來單過的打算,其實從經濟的角度上講,這未嚐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她可以輕鬆點不需要養一家子人啦。然而事實是大媳婦堂而皇之的把廚房化為己有;而二媳婦更是離奇,直接從陽台上開了道門。並在外搭了一間小屋做廚房,儼然是完全獨立的一個小家了。原先的客廳兩家用,她就被限製在小兒子曾住的房間裏,還有廁所是她可以活動的範圍。有一天,一個鄰居上門收水電費,發現她蹲在地上用電爐子煮麵,很是不平。傍晚攔著她的大兒子憤憤地說了幾句,後果就是她家裏吵了個翻天覆地,媳婦以離婚相脅,她再也不敢輕易讓別人進她們那個家中家,房中房了。

新市府建好,五四廣場修成,雕塑花園竣工,東部風景,韻致萬千,盡日遊人如織。有一天她見兒子媳婦都挺高興的,就提議讓他們帶她去看看,結果大媳婦譏笑她老了老了,卻還是喜歡湊熱鬧,二兒子則不耐煩地說:“想看人,坐馬路邊看個夠,跑那麽遠幹嘛?省下車錢不如買點好吃的。”她就真的一臉落莫地坐到了路邊,看人,數車。來往的人見慣了,都很同情她,然而也隻是很無奈的同情她,畢竟這是家事。她兒子說的。我不知道在她兒子的心目中,家究竟是什麽樣的一個概念?

終於她掃不動街了,冰冷的石階上成了她白天的家,暗淡的目光因為不再隨人來人往移動而略微顯得呆滯. 她依然對每個經過的人笑,但笑容卻不再燦爛。她的兒子和媳婦也會相擁著從她身邊走過,神情和陌生人沒有什麽兩樣,隻是偶爾會冷不丁的喊上一嗓子:“媽,回家去吧。”我又不知道,她兒子口中的讓媽回家是出於什麽樣的一種心境?

小兒子突然回來了,她有了孩子般的興奮。圍著他問長問短,全然忘記他這幾年的置她於不顧。可是他卻給了她致命的打擊。他原是來給她送錢的,五百塊,因為他決定把家遷到海南,再也不回來了,臨行前,想起了他可憐的老娘,就回來了。她卻高興得忘了形,跟他講起了前一天晚上受的委屈,給二媳婦看了一天的孩子,末了人家包完餃子,把門一關,自吃自的去了。她不爭那幾個餃子,但是那種悲苦卻讓她生不如死。雖然都說養兒能知父母恩,可是已為人父的三個兒子,卻無人能了解母親這種悲苦,或者是根本不想了解吧?小兒子血淋淋地說了句:“活該,誰讓你不養個女兒!”後,揚長而去。

一夜白頭,她反複癡語:“活該,誰讓你沒有女兒呢?”不知是真心覺得自己該有個女兒還是受了小兒子之語的刺激。 然而,有個女兒真的就一定好嗎? 在我的記憶裏就有一個視母如仇的女兒,當然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生於斯,長於斯,死於斯,葬於斯。這是鄉情中不離不棄的完美詮釋。然而作為上麵的這種人生模式,其中的酸甜苦辣便在這狹小的空間中膨脹至滿。毫無保留地付出奉獻,有時會造就毫不珍惜的心安理得。是前者的教無道?還是後者的效失道?還是真有命運火辣辣的諷刺?

無語。

安靜隨筆於05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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