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成周路（二十）牧野革命 玄鳥夕殷

而曆史的巨輪繼續朝前翻滾，向殷商碾壓過來。19日清晨，聯軍抵達牧野外圍。這裏沒有雨，但墨雲低垂，樣貌凜然。勁風吹來，旌旗獵獵。在莊嚴肅穆的氣氛中，姬發左手執掌象征軍隊指揮權的黃鉞，右手握著用以發號施令的犛尾杖，在呂尚和叔旦的左右護衛下登上高壇。千裏行軍，還氣喘籲籲的他，向全體將士發表了莊嚴的戰前誓詞。他用宏亮的嗓音大聲開說：“我們這些從西方來伐紂的人，我們友邦的國君們和治事的大臣們，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們，以及庸、蜀、羌、髳、微、盧、彭、濮等國的人們，我們走過了多麽遙遠的路程啊！現在，舉起你們的戈，列好你們的盾，豎起你們的長矛，聽我在這裏發布誓詞！”

底下的兵馬開始有序地聚集，所有目光都指向武王。這一時這一刻，天命仍然在殷商的一邊；但是，這一刻之後，武王和他帶領的這些將士們將要改變這個天命的歸屬。如果他們成功了，那麽以文王精神為代表的周國將要成為新的受命之國。

武王又何嚐不知道此時此刻大家的心情。他要列舉殷商的種種不仁與悖逆，隻是，他沒能少了將女人（具體說就是妲己）卷進來這一招：“古人說：‘母雞不會在清晨報曉；母雞若報曉，意味著這戶人家就要衰落。’現在，商紂王隻聽信婦人之言，對祭祀祖先的事不聞不問，對同祖兄弟輕蔑廢棄而不任用，卻對從四方逃亡來的惡人推崇備至，以他們為大夫和卿士。這些人對百姓施暴，在商邑內違法作亂。現在，我姬發奉天命進行懲討。今天的決戰，我們必須以堅定的意誌，保持陣列整齊，不得拖拉。將士們，奮勇向前啊！你們要個個威武雄壯，如虎如貔、如熊如羆。前進吧，向商都進發！記住，在戰鬥中不要攻擊向我們投降的人，要利用降敵為我們服務。奮勇前進，勇士們！如果我們不奮力殺敵，我們就會被敵人所殺。”

聯軍所立之地恰好是一個相對的低凹穀地。武王的誓詞在隊伍中回響，在穀地裏蕩漾。高台底下，群情激昂，喊聲震天，各式兵器，密如叢林，聯軍將士們士氣大振。站在武王身邊的姬旦此事心潮起伏，幾乎就覺得：王兄宏亮的嗓音真是上天賜予用在這場牧誓上的！

朝歌方麵，緊急軍情剛至，聯軍後腳已到。情況正如薑子牙之前預料的那樣，由於商軍主力還在從東夷的疆場班師回朝的路上，紂王是在倉促之間調集奴隸、獄卒等湊數，號稱二十萬兵力，急赴牧野迎戰。表麵上看，兩軍對壘，聯軍人數少，而殷商之旅則“其會如林”。然而，聯軍無懼而昂揚，商軍卻隻是一群不知為何而戰的烏合之眾。

公元前1046年1月20日（甲子日）拂曉，聯軍殺進牧野。武王一聲令下，三百輛戰車碾壓式前進。商軍精兵不夠，戰車不足，單靠步兵，難抵擋士氣正銳的周軍。商軍頭目指揮硬衝，兵卒們見聯軍戰車滾滾而來，站在原地瑟瑟發抖。有戰車做後盾，呂尚率數百名精兵先行上前挑戰，震懾商軍，亂其陣腳。接著周武王親率主力跟進衝殺，進一步瓦解對方的陣形。

姬旦緊隨武王左右，陶振緊隨他的左右。兩人一起衝向敵營。

耳邊都是喊聲和兵器碰撞聲。前麵滿是刀光血影，血腥味濃得讓人覺得腳下就是一條血河。陶振確是自小習武，臨行前幾天也加入兵器操演和陣列練兵，麵對如此激烈的場麵並不怯場。他不斷抓住機會揮動長戟，在格鬥中割下一顆顆敵人的頭顱。又有數次，同袍被敵人刺倒，他毫無懼色，飛速補上去，一戟刺穿對方的胸膛。

鬥誌脆弱的商兵很快陣前倒戈。數量不多的紂王精兵和禁衛軍在浪潮一般的倒戈隊伍衝擊下，拚死招架了一陣，終於抵擋不住，潰不成軍。紂王眼看自己最後一道陣線失守在即，隻得快馬加鞭，逃離戰場。

殘餘商軍的抵抗持續了一天，狂瀾既倒，紂王見大勢已去，返回朝歌，登上鹿台。這個鹿台是商王藏財寶的地方。紂王走進鹿台，穿上綴滿寶石的衣服，又把王朝其他珍寶堆放在自己身邊，然後把祭祀用的燔柴收集一起，將火點著。這些動作一個接一個，是那麽的自然，沒有猶豫。一個聲音在耳邊問他：“你確定要這麽燒死自己？”他回答出聲來：“天命既已離我而去，我還留著這條命做什麽？”

在他靈魂出竅的那一刻，自己一生的經曆如電影般一一呈現眼際。他曾經努力過，想過做一個讓商朝中興的國君。但是他更多的時間還是花在了奢侈享受和猜忌屠殺上。因了奢侈和大舉用兵，他把百姓們害苦了。因了他的暴虐，終究失去了天下的人心。回望他此生的基本心態就是有恃無恐。他恃的是什麽？天命。他堅信上天把為天下共主的使命給了商，隻要商王勤祭獻，天命就會牢牢地護佑著殷商。難道真的如周人所說，是我失德了嗎？他問自己。在他靈魂升天的時候，他看到了周文王，看到了周文王之前一代一代的周族首領以身作則，行仁守德，艱苦奮鬥的景象。他恍然大悟，為什麽牧野一仗，僅僅幾個小時便決出了勝負；為什麽武王革命（更改天命）成功。

紂王的靈魂變得淡然，宛如一隻隕落的玄鳥的羽毛一般，融進了夕陽的殷紅之中。

第二天，武王在幾個將帥的簇擁下，在商宮中舉行了盛大的“受命”的儀式，表示周革商命的成功。儀式上，姬旦手持大鉞，武王庶弟召公手持小鉞，守立武王左右。周圍站著薑子牙，欣慰而自豪地看著武王的一舉一動。畢竟，在風雨交加、旗杆斷裂的東征路上，是他以智謀不斷為姬發加持。革命這麽重大的事情，是需要勇氣的。

陶振站在隊伍中，心情十分激動。他聆聽了武王的誓詞，以奮勇的廝殺見證了一場難以言喻的改朝換代的決戰，接受了洗禮，報了家仇。現在，雖然衣衫破了，肩上有傷，兩頰如經過煙熏一般黝黑，但他即將平安回到周國，回到他親人的身旁，告訴姐姐這裏所發生的一切。

這是3070年前發生在中原地區的一場五萬人對二十萬的聖戰和勝戰，一場相信天命無常、仁德配天的周人對傲慢地以天命自許的商人的宣戰，一場講求仁義的周國對草菅人命的商國的撻伐。這場戰爭其實從公亶父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由王季承前啟後，由周文王姬昌奠定堅實基礎，由武王姬發成功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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