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血界》（九）第三次分手

九

“閨女，閨女……”李銀花連喚好幾聲，李笛婭才猛然緩過神來。
李銀花：“好吃嗎？”
李笛婭：“好吃，太好吃了！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麵條！”
李銀花：“你不嫌棄就好。我聽說你們美國很富有，和我們這兒很不一樣。”
李笛婭：“美國和中國是很不一樣。”
李銀花停下了筷子，想了片刻，然後說：“閨女呀，當年我是在林皋抱的你。我琢磨著，你的親爹娘一定不住林皋。”
李笛婭：“那是為什麽？”
李銀花：“你想呀，林皋靠著湖，是我們這塊比較富裕的地方。你爹媽要在林皋的話，應該不會養不了你。當初安安她爹說得在理，我想你親爹娘他們肯定是住在比較艱苦的地方，把你放到林皋，是指望能有好人家抱養你。所以呀，你要能和你的親爹娘相認，不要怪他們。”
“我不會的，”李笛婭說，“我要會怪他們，我就不會跑這麽遠來認親了。”
“真是好閨女，是奶娘多心了。吃吧，多吃點兒。”

奶娘家裏沒有淋浴。李笛婭隻能照著奶娘說的，打盆水擦了擦臉、四肢和身子。那水很清爽，所以擦過後感覺很好。那天晚上，因為太累了，雖然這張簡易木床床板很硬，李笛婭往床上一躺還是即刻睡著。不過由於時差的關係，她半夜一點多鍾便醒了過來。一醒過來，就再也睡不著。剛剛過去的一天，如同電影一樣在她眼前一一浮現。她回想昨天早上所會麵的八戶人家，她記得他們每一位。那親子情，像一把被憂傷裹著的劍，柔柔地穿透她的心。這些家人們都被問起當時棄嬰，或者是丟失嬰兒的具體過程，他們要麽是無法提供，要麽是講述的和李銀花所講的不吻合。難道說，尋親渺茫？她翻了一下身，先不想了吧。明天還有人家會來，還有希望。讓她感到安慰的，是她自己感覺自己表現還算可圈可點，至少讓那幾位媽媽都有些安慰，或者說至少不會讓她們太傷心難過。認親這種事，本來就可能會是令人傷感的。
睡在另一個旮旯裏的奶媽，發出了輕輕的呼吸聲。李笛婭睜著眼睛，聽著那均勻的呼吸聲，想著她講述的當年所發生的一切，李笛婭心濤再起。昨天以前，李笛婭從來沒有親身體驗過這樣純樸善良的人和事，這樣堅忍的人性。當年，假如不是這個女人心存善心義無反顧救了自己，自己也許早就屍骨不存，更不用提現在正擺在自己前麵的大好前程。
李笛婭從來沒有這麽感動和感恩過。

接近天亮的時候，李笛婭在屋後的雞啼聲中朦朦朧朧地又進入了夢鄉。飛機上她做過的那個夢，這會兒重又出現。她又一次在夢中喊媽媽……

“閨女，閨女！”誰的喚聲，由遠而近，最後終於將她喚醒。她睜開眼，看見奶娘就坐在自己床邊。天已蒙蒙亮。
“閨女，我聽見你喊媽，是夢見親娘了吧？”
李笛婭點點頭。
李銀花輕歎口氣，說了句：“願菩薩保佑你找到親娘！”
不一會兒，李銀花點起了爐火，燒起了油鍋。不一會兒，便飄過來一股香味。
“閨女，我煎了幾塊餅，你起來吃吧。吃了好上路。”
奶娘一聲叫，還在床上昏昏沉沉倒著時差的李笛婭坐了起來。
娘兒倆重新坐在了小木桌旁。
那餅真香啊！李笛婭仔細看了看，那圓圓的麵餅上撒著芝麻。可那餅除了芝麻的香，還有別的香味，李笛婭說不出那是什麽東西的香味。李銀花給乳兒盛了一碗玉米粥，夾了一個荷包蛋。
“奶娘，我自己來吧；您也吃啊。”
“奶娘有的是吃的。你多吃，吃飽了還要趕路呢。”
“奶娘，姐姐多久回來看您一次？”
李銀花掐了掐手指，說：“她幾個月就會回家看看，帶點東西回來。你姐她很乖，其實娘什麽也不缺。娘身體很好，什麽都能做。現在種地機械化了，還有果園子，菜園子，自己再養點雞，日子比以前好許多。你姐她就是想出去，其實鄉裏也有活兒幹。”
李銀花說著，李笛婭不住地點著頭。看來奶娘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住這麽簡陋的土坯磚房，她也能吧日子過得津津有味的。
“你看，這就是安安的照片。”李銀花拿出來一張照片。李笛婭接過照片來，細細地看著，想著自己和這位姑娘曾經在時空的某一點上的瞬間際遇。
“安安姐姐長得很像您。”李笛婭說。
“額頭和嘴、下巴長得很像她爹……下次你再來，我提前叫她回家，讓你們姐妹見上一麵。”

吃完早飯，李笛婭簡單洗涮了一下，整整自己的行裝，是出發的時間了。
李銀花遞給李笛婭一個小袋袋：“閨女，奶娘知道你出遠門，不敢給你帶多。這裏是幾粒剛摘的蘋果，還有一小瓶酒。都是咱收水鄉有名的，你在美國吃不到喝不到的。帶上吧！”
“謝謝奶娘，謝謝！”感激中的李笛婭不知說什麽才好。她從自己昨夜睡的那張木床床頭拿起來那件紅色外套，雙手捧著交給乳娘。“奶娘，這件外套是我從美國買來送您的。您穿穿試試。”
李銀花接過外套，高興、幸福、欣慰、疼愛集於一身。她當場穿上，還對著鏡子上下看。
李笛婭：“很合身哦，奶娘喜歡不？”
李銀花：“閨女真有心，奶娘喜歡，真喜歡，謝謝我的乳兒！”

李銀花領著李笛婭向收水鄉客運車站點走去。
李銀花：“以前咱收水人要去趟縣城可難了，現在，從縣城到收水來回都容易。下次你再來，還認得路吧？”
李笛婭：“認得。”
“帶零錢了嗎？”
“帶了，奶娘放心吧！”
“哦，這個，你留好。”李銀花遞給李笛婭一張小紙。
“這是……”
“這是安安的電話號。你們姐妹倆以後可以聯係。”

說著說著，一輛小型客車開過來了。時間是這麽樣的匆匆，李笛婭連忙伸出雙手，緊緊擁抱自己的奶娘。“奶娘，多保重，我下次還來看您！”
李銀花也抱著自己的乳兒：“真快，乳兒長這麽大了；乳兒又要飛了……閨女你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菩薩保佑你找到親娘！有機會多回家看看啊……記著路，這車一直開到縣城的……”李銀花千叮萬囑，李笛婭不住點頭……車門關了，李笛婭走到車窗前，揮著手，看著奶娘的身影漸漸遠去，模糊……
李笛婭坐到了座位上，腦海裏一片空白，隻知道自己和自己生命裏一個珍貴的親人，經過了第二次短暫的相聚，第三次分開了。
開車的男司機耳聞目睹了這娘兒倆的分別情形。他從後視鏡裏瞟了李笛婭一眼，顯然看出這個女孩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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