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說人生之二:搏擊俱樂部
(2006-10-23 15:57:31)
下一個
完成於1999年的Fight Club,改編自Chuck Palahniuk的同名小說,由David Fincher執導;這名拍出過Se7en的導演起用了Edward Norton,Brad Pitt和英國女演員Helena Bonham Carter,這三名演員生動準確地刻劃了角色,成功地詮施了影片的內涵。
深刻而有思想性的作品,甫問世時往往都很難獲得觀眾的理解和響應。以The Shawshank Redemption為例,這部作品當年雖然獲得了奧斯卡的幾項提名,但在最後關頭卻全部輸給了賺人熱淚的Forest Gamp。在過了一段時間以後,人們才慢慢開始認識到The Shawshank Redemption的含意,對影片的好評接踵而至,甚至於將它捧到了電影史上排名第二的地位(IMDB ranking)。
Fight Club剛推出時的遭遇更加糟糕,惡評如潮,票房慘淡,二十世紀福克斯的老板默多克為此炒掉了力挺此片的公司電影事業主管。然而也是在已經從影院下線之後,Fight Club才在DVD銷售市場上異軍突起,持續熱銷。一些當初將此片列為垃圾電影的影評人,也才紛紛開始重新領悟和認識這部電影的價值和意義。雖然風格、主題、拍攝手法截然不同,但無疑的Fight Club和The Shawshank Redemption都屬於電影史上一流的精品。從個人偏好的角度,我對Fight Club帶來的那種透澈與震撼的感覺更加欣賞一點。
--------------------------------------------------------------
This is my life, it's ending a minute at a time.
故事是用第一人稱“我”敘述的。我算得上是這個個人至上的商業時代中的白領精英,我擁有一份高收入的專業工作,住在一幢豪華公寓裏。事業對於我而言,就是在營營碌碌中永不停歇的追逐;一個目標的到達就意味著趕往下一個目標的開始。對於物質財富,我有永不滿足的欲求;然而每次滿懷期待的衝動,卻總是化作擁有後的空虛。按照世俗社會的標準,我是一個成功人士;然而在內心深處,我感受到的卻是無法擺脫的困惑、麻木和空虛。
在這樣一種生存狀態之下,我寄托於一個靈魂的避難所,求助於一個能讓我解脫痛苦的信仰。我所獲得的藥方是切除掉低級的動物欲,在末日的絕望中相互扶持著體會生命的渺小與卑微。在萬能無上的主宰麵前懺悔並流下真誠的淚水;匍匐在他那兼具莊嚴父愛和慈悲母愛的偉大胸懷之中,我感覺自己的靈魂得到了休憩和拯救。
然而瑪拉的出現,卻破壞了這一切。這個寄身於貧民窟,靠偷竊衣服為生的女人是一個典型的現代社會中的失敗者,一個被無情的商業浪潮所淘汰的可憐蟲。在我看來,瑪拉的生存是低級而沒有意義的;然而她的存在,卻印證了我對於靈魂拯救的動機不純,揭露了我的信仰其實是別有目的的欺騙。
If you wake up at a different time, in a different place, could you wake up as a different person?
在一次旅行中,我認識了另一個旅客泰勒,一個玩世不恭卻又機智風趣的人。當晚,一個不可思議的意外加上一場可怕的煤氣爆炸,讓我失去了我的公寓和其他一切物質財產。為了找一個棲身之所,我打電話給泰勒求助。
我和泰勒在酒吧見麵,他安慰我要隨遇而安。他告訴我那些身外之物其實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所以失去了也無所謂,反而是一種解脫。從酒吧出來後,已有三分醉意的泰勒突然建議要我跟他打一架!萬般無奈下,我先動手狠狠給了他一拳,隨後我們就扭打成一團!
Let the chips fall where they may。
精疲力盡的我跟隨泰勒來到他的家,這是一幢顯然被廢棄的房子,一切都破舊不堪,簡陋無比。跟我那已經付之一炬的高級公寓相比,這個地方與其說是一個居所,不如說是一種放逐。每天夜裏,我和泰勒去酒吧喝酒,然後在酒吧外撕打,或者四處遊蕩;我也開始參與泰勒所搞的一些破壞社會秩序的惡作劇。這樣漫無目的放浪形骸地過了一段時間,我居然適應了下來,不曾想過要恢複過去那種舒適的生活。
漸漸地,我和泰勒的鬥毆引起了其他深夜遊蕩者的注意,開始有人要求加入。一個,兩個,每天夜裏參與打架的人越來越多,都是些被白天緊張的工作和生活壓的透不過氣來的人。於是,我和泰勒決定成立一個組織,名字就叫“搏擊俱樂部”。俱樂部的成員白天各自循規蹈矩地扮演自己的社會角色,深夜則聚集在一起喝酒鬥毆,以發泄鬱積在心頭的迷惘和挫折。這樣的瘋狂行為並不能解決現實社會生活中的任何問題,但是這樣的一種地下生活卻使得現實生活不再是唯一的生活方式,現實中的問題也變得無足輕重了。
Only after you lose everything,you are free to do anything。
地下鬥毆似乎已經滿足不了會員們的胃口,於是泰勒決定花樣翻新,把行動引入到現實社會中。一開始,泰勒指使會員們在白天借機尋釁,找不認識的路人單打獨鬥。膽子越來越大之後,我們發動了更加具有破壞性的活動:搗毀在公共停車場的轎車,給公園裏的鴿群喂食瀉藥,甚至炸毀購物中心的櫥窗。新的搏擊俱樂部也開始在其他城市不斷建立,我們做的已不僅僅是逃避現實社會,而是要向它發出越來越強的抗議和挑戰了。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漸漸脫離了我的控製。有一天我回到泰勒和我的家,發現會員們都聚集在一起觀看電視;顯然,有什麽大事發生了。沒過多久電視裏播出緊急新聞,一幢高級公寓的兩個單位發生了煤氣爆炸。天啊!這一景象跟當初我自己的公寓爆炸起火幾乎一模一樣!會員們都在得意地大笑、開啤酒慶祝;顯然,他們跟這事脫不了關係。我厲聲問一個會員發生了什麽,他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說:“老大,亂世行動軍的第一規則是,你無權提問。”
搏擊俱樂部怎麽變成了亂世行動軍?!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在一次俱樂部的例常鬥毆之後,一輛汽車趕來要接泰勒去機場,我擠進汽車,質問泰勒他到底幹了什麽?
“搏擊俱樂部本來是一個地下組織,現在我們壯大了,轉入地上,所以更名叫亂世行動軍。”泰勒一邊開車一邊冷靜地對我說。
“你怎麽可以擅自做這樣的決定?”我怒不可遏,“你忘了我也是組織的創始人嗎?”
“這不僅僅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你的眼光怎麽還這樣狹隘?”泰勒獰笑著,“你最好忘了我們之間所謂的友誼,你也不想想,當初我為什麽要炸掉你的公寓?”
“什麽???!!!”
“好吧,我要你好好回答一個問題,你此生到底活著是為了什麽?你有想過要在生命結束前做些什麽嗎?”泰勒一邊問一邊突然把車開上了逆向車道,迎麵駛來的一輛車促不急防,一個急轉彎尖叫著和我們擦肩而過!
“噢!不!你瘋啦!”我從副駕駛的位置上側身撲過去拚命搶奪方向盤。
“回答我!回答我!”泰勒怒吼著。
“我不知道我活著是為了什麽!我覺得我活著根本毫無意義!去死吧你!去死吧瑪拉!去死吧搏擊俱樂部!”
“看看你自己!你這個浪費生命的可憐蟲!”泰勒咆哮著,“知道為何你活著毫無意義嗎?就是因為你患得患失,自以為聰明!Don't try to control anything, let it go! I say, LET GO!”
“Ok,Ok,”我象中了邪似的放棄了掙紮,癱坐在座位上。
泰勒解開了安全帶,鬆開了方向盤,猛踩油門!漆黑雨夜中汽車象一匹撒韁的野馬般在逆行道上呼嘯前進!
What do you want to do before you die?
+++++++++++++++++++++++++++++++++
偉大的作品蘊藏著深奧的內涵,往往是晦澀而不易理解的,“肖申克救贖”和“搏擊俱樂部”都屬於這一類的電影。“肖申克救贖”講述了人類社會政治體係對人性的奴隸化,人性在政治強權下屈服而被institutionalize;“搏擊俱樂部”則講述了人類社會經濟體係對人性的機器化和物質化,人性在經濟遊戲規則和物質欲的雙重作用下扭曲而被materialize。現代經濟文明依賴於物質財富的創造,生產力的提升導致了高度分工、高度合作、高度機器化的生產關係和社會秩序。公司、產業、社會都如機器般地按照某一複雜的經濟方程式來運作,利潤是這些方程式力圖最大化的唯一終級變量。每一個人都被矮化成機器中的零件,所謂工作無非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按照零件的固定軌跡機械化地運作。這種機械化的生存方式對我們寶貴的生命而言其實是毫無意義的消磨和浪費;這樣的社會結構是反人性的,壓迫和違背了人類追求自然和諧的美與愛的天性。於是,經濟社會用刺激人的物質欲望來扭曲人類的價值觀,使之服從機器化的社會秩序和結構;經濟社會用物質財富的多寡得失來標榜每一個人的地位和成敗,引誘我們為了這些與生命本質和人生意義本不相關的指標來追逐和攀比。一言以蔽之,以人性的物質化來促成社會的機器化,再以社會的機器化來加強人性的物質化。
影片中的我,正是這樣一個深陷現代社會泥潭的角色;瑪拉,代表著我的生命本質所賦予的天性,是我所本應追求的東西,卻因為我的人性和價值觀的扭曲而遭到摒棄,陷入了窮困潦倒而幾乎無法生存下去的窘境。雖然她戳穿了我的空虛信仰隻不過是一場自我欺騙,雖然她在存亡關頭向我求救,雖然她一再暗示她才是我的所有,而我卻一直無動於衷。隻要被物質世界扭曲的價值觀沒有消滅,我就無法回歸到我的天性。
然而物質財富所帶來的一切並不是真正的人生幸福,機械化的生活和工作方式終將喚醒被壓迫的野性起來反抗,這就是泰勒。影片剛開始不久,泰勒就以cigarette burn的方式在公司、診所、教堂和酒店幾次閃現。當我在自問“could you wake up as a different person?”的時候,泰勒終於正式登場了。在那一刻,我乘著自動扶梯緩緩下降,而泰勒則乘著反向的扶梯上升,這是有很強的象征意義的畫麵。其實在我問自己以前,泰勒並沒有出現在畫麵中;當我問完自己以後,泰勒突然在我腦後出現,這不是很奇怪嗎?他之前並不在電梯上。
跟隨著泰勒,我一步步走上對社會秩序與價值體係背叛和反抗的道路。泰勒反複地向我揭示社會秩序的荒謬和物質世界的毫無意義;提醒我人生的真諦存在於今世的痛苦和歡樂之中,而不要寄托於虛無縹緲的信仰和神明。泰勒的鬥爭,幫助我逐步從枷鎖中掙脫;然而泰勒所做的一切,並不能告訴我人生的真諦到底為何。其實泰勒和我有一點是相同的,我們都是當天性被摒棄後,殘缺的人性在扭曲的社會體係下分裂的產物;隻不過我代表的是懦弱與盲從的一半,而他代表的是野性與反抗的一半。當盲從在物質世界裏走入了痛苦的死胡同,就必然向反抗的一端奮力逃離。
人類創造了這個迷離的世界,結果卻深陷其中,迷失了回歸的方向,找不回原來的自己。道路在哪裏?我是否應該在對今生現世的絕望中懺悔以求解脫?那已被證明僅僅是自欺欺人。我是否應該繼續跟隨著泰勒在狂飆猛進放浪形骸中毀滅一切?那隻是從奴性的盲從轉向野性的盲從,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也許有那麽一天,當我明白自己的命運不過是在自己的一念之間,當我不必心不由己,當我領悟到活著的意義而不惜以死去捍衛,當我親眼看著這個作為意誌與表象的物質世界轟然倒塌而再也遮不住精神天空中的璀燦星光,我才會終於有機會握住我的人生所有,並對她說:
“You met me in a very strange time of my 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