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歌
踏如歌行板，看歲月匆匆... 七月煙火
正文
|
|
第二十七章
1
病人在衛生間切腕自殺，性命可以保住，雖然我們給她及時地補充了血液，可是她還是失血過多，加上精神受了刺激，有抑鬱症的前兆，我們不主張讓病人很快出院，愛熙的主管醫生對坐在對麵的馬浩說。你聽我說，大夫，她十年沒有回家了，馬浩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液繼續說，現在她的媽媽胃癌晚期，生命垂危，我一定要把她帶回去見老人家最後一麵。請你相信我，我是醫生，還是心理學專家，抑鬱症也是我的課題之一，隻要你能讓她走路，我就可以保證照顧她康複。馬浩掏出自己的名片遞給醫生。既然你如此堅持，我相信你，我可以給你帶一些鎮靜劑，必要時你給她服用，我需要保留你的名片，Good luck, 醫生在仔細看完馬浩的名片後說。
病人用了一些鎮靜劑，大概2個小時後會醒來，她醒來後請你通知醫生，護士小姐微笑著對馬浩說完，走了出去。愛熙的臉很蒼白 ，白得像紙一樣，左手腕上裹著厚厚的繃帶，平靜的躺在床上，她的睡像跟小時候一樣，馬浩多想重新回到那牽手看月亮的年代，那無憂無慮的年代。
愛熙，你醒了，馬浩看著愛熙睜開了眼睛。這是什麽地方，為什麽你們不讓我死，愛熙猛的坐起來說。愛熙，你冷靜點，不是什麽問題都可以用死來解決的，馬浩扶著愛熙的肩膀說。愛熙感覺到一股力量從馬浩那雙溫暖的大手傳入了她的體內，讓她沒有倒下，馬浩，外婆和孩子都走了，我還為什麽活著啊，愛熙說完趴在馬浩肩上哭了出來，馬浩見愛熙哭了出來，深深的鬆了一口氣，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他抱著愛熙說。
愛熙，你還年輕，任何事都可以從頭來的，外婆在天之靈看到你這樣也會傷心的，馬浩拍著愛熙的背說。什麽從頭再來，你知道麽，我三十歲了，這是我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希望，你叫我憑什麽從頭再來，愛熙停止了哭聲看著馬浩說。愛熙，你聽我說，你現在明白了孩子對於母親意味著什麽，你考慮過你十年不回家，你母親的感覺嗎，馬浩扶著愛熙的肩膀說，事情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他始料不及的，他已經沒有選擇，隻能實話實說了。
2
雲芳今天已經發生2次呼吸衰竭了，現在氧氣已經不能正常吸入了，老林看了看雲芳，準備氣管切開，上呼吸器，他對站在身邊的護士長說。老林，不用了，現在死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雲芳吐氣困難的說著。你們大家都保重，我先走一步。雲芳看了看她周圍全家人和金英夫婦，艱難的笑了笑，目光停留在門口。媽，你不能走，愛熙馬上就回來了，恩熙哭著說,下午馬浩已經給她打過電話，他和愛熙已經到北京了。乖，別哭了，人不能和命鬥，媽太累了，媽走了……
媽，你不能走，愛熙衝進了病房，撲倒在雲芳的身上，雲芳的眼睛再也沒有力氣掙開了，媽，你醒醒，我回來了，愛熙回來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愛熙哭喊著倒在雲芳的遺體上。
此刻窗外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千家萬戶在這一刻迎來了千禧年，雲芳終於沒有等到這一天，這一天，是二十世紀的最後一天，這一天還是恩熙，愛熙三十歲的生日，這一天也成了雲芳的死祭。
愛熙跪在雲芳的床邊，媽媽的手還是溫的，身體還是軟的，為什麽不睜開眼睛看看自己，看看這個不孝的女兒，愛熙拉著媽媽的手，抱著媽媽的身體，感覺到他們一點一點的變冷變硬，媽，她深深的喊了一聲，病房裏所有的人都開始嚶嚶啼哭，空氣在鞭炮聲的襯托下變得更加淒涼。
愛熙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恩熙在她的床前，恩熙，媽呢？愛熙說。姐，你冷靜點，媽走了，恩熙紅著眼睛說。你騙人，媽剛才還拉我的手了，我要去找媽，愛熙說著坐起來，拔掉手背上的輸液針頭，就要下床往出走，姐，恩熙一把抱住了愛熙，愛熙身子一軟就靠在了恩熙身上，你放開我，你放開我，愛熙喊到，這時馬浩走了進來。你放開她，馬浩說。恩熙一撒手愛熙就癱在了地上，你看你現在能去哪裏，媽也不願意看到你站也站不起來的樣子，馬浩說著把愛熙扶上了床。你說，媽還願意看到我，愛熙轉過頭看著馬浩說。媽願意看到一個健健康康的愛熙，相信我，馬浩看著愛熙說，愛熙乖乖的躺了下來。
3
因為愛熙的身體狀況，雲芳的葬禮推到正月十五以後舉行，這段時間馬浩以醫生的身份全天在病房陪著愛熙。馬浩也沒想到愛熙成了他研究抑鬱症以來的第一個臨床病人，他也很欣慰自己能有機會照顧愛熙。
馬浩來到病房，愛熙今天的精神看起來不錯，他準備開始第二個療程，馬浩的第一個療程就是讓愛熙能平靜的接受雲芳死了這個事實。愛熙，這是媽媽留給你的，馬浩遞給愛熙一個紫木匣子，愛熙打開匣子，看到一個筆記本，上麵寫著，愛女，林愛熙啟，她的眼淚流了下來，她見過這個匣子，這個匣子曾經讓媽媽像寶貝一樣收藏在大衣櫃深處，多少年少無知的歲月又出現在她的眼前。愛熙打開筆記本，這裏是媽媽寫給她的日記，一天一段，密密麻麻。
愛熙，你好麽，這麽多年毫無音訊，媽媽十分牽掛你。媽知道，你恨媽媽，你恨媽媽不公平，對你不好，其實媽也知道錯了，可是時光不能倒流，媽媽不能補償給你。媽從小對你的教育就是粗暴簡單，打你打得太狠，雞毛撣子都打斷好幾條吧。外婆沒有文化，媽從小受古典戲劇的熏陶，什麽三娘教子，嶽母刺字，都宣揚的是不打不成才的理念。等媽長大了，又受的是鐵姑娘一樣的教育，媽不懂得溫柔，不懂得去理解你，媽對你的關心不夠，才有了你對媽媽的誤會，媽不怪你，其實在媽的內心深處，媽對恩熙是恩，養育之恩，媽對你才是愛，骨肉之愛，隻是媽表達錯了，而且這個錯發現的太晚了。 這是媽媽遺憾的事，還有一個遺憾就是，沒有在外婆在世的時候，叫你外公一聲爸爸，我知道你外婆很遺憾，都說我最孝順，可是我連這一點小小的願望也沒滿足你外婆，這是沒有辦法彌補的遺憾。媽想你能把握自己的生命，不要遺憾。
愛熙，媽的性格不好，太好強了，這跟媽從小成長的環境有關係，從小，外婆家沒男人，沒勞力，每次去隊裏分糧，會計都會讓我們娘倆到最後去，然後把分剩下的麥子連土帶渣滓一起倒給我們，你外婆拿回家去從土裏一粒一粒的把麥粒揀出來，土比麥粒還多。我就是這樣在別人的白眼和饑餓中養成了爭強好勝的性格，包括不認自己的父親，包括對你恨鐵不成鋼的教育方式。其實媽是愛你的，就是從來沒有對你說一個愛字，愛熙，媽希望你性格隨和一點，待人寬厚一些，不要像媽這樣。
媽，我情願你現在起來再打斷幾根雞毛撣子，媽，你打我吧，你罵我吧，媽，你回來吧。
愛熙哭著讀著，恩熙提著飯盒走了進來。姐，你好點了，恩熙說，雖說她現在已經知道了其實她才是姐姐，可是叫了半輩子，還是不容易改口的。吃點東西吧，我燉了烏雞黨參，恩熙邊說邊打開保溫飯瓶舀了一碗湯出來。恩熙，媽和爸是不是都怨我沒良心，愛熙接過湯問恩熙。沒有，他們就是挺想你的，一家人沒有什麽可怨恨的，恩熙說著又盛出一些飯，馬浩，你也吃吧，恩熙說。下回把祥祥帶來，愛熙說。他早就吵著要來，我害怕他打擾你休息，他現在大了，淘氣的很，恩熙笑著說。
4
吃完飯，愛熙接著讀媽媽的日記，姐，我幫你念吧，恩熙看她坐的很累就說。好吧，愛熙因為缺血而特別容易疲倦，渾身發軟。
愛熙，今天西安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窗外的雪花很漂亮，洋洋灑灑的，不知你那裏冷不冷，你要愛護身體，珍惜生命，知道嗎，媽多想再看幾年這樣的雪景啊，可是沒有機會了，媽現在才有時間看看雪景，是不是太晚了。愛熙，不要太逞強，要會享受生活，善待自己，媽的在天之靈會保佑你的…….
姐，你知道麽，媽開始時坐著寫，後來渾身疼得不行就趴著寫，最後拿不了筆就口述，我和爸爸輪著幫她寫。她說她很後悔過去沒有和我們姐妹多交流，少責罵，媽對你說的話都在這裏了，姐，你一定要聽媽的話，愛護身體，你不知道，媽多想你，經常拉著我的手叫愛熙，恩熙說著說著就哭了，兩姐妹哭在了一起。
夜深了，愛熙還躺在病床上看，愛熙，你和恩熙都是學外語的，這幾年媽不忙了，也讀了很多外國作品，媽認識到了西方的平等和民主的觀念，我想你們肯定比我會教育孩子，我現在才認識到孩子不是父母的所屬，他們也是一個獨立體，也需要尊重和理解。媽知道的太晚了，你能原諒媽媽嗎？
愛熙，今天恩熙做了麻食，聞著很香啊，可是媽一口也吃不下去了。媽記得你最愛吃麻食，媽還記得你不吃芹菜和紅羅卜，愛吃粉條和豆腐，媽再也不能做給你吃了，不知你現在會不會做飯，恩熙做的比媽做的都好吃，你回來讓她教教你，你遠在他鄉，吃一口家鄉飯不容易，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愛熙，今天你爸爸才對我說，外公留下了一些錢，恩熙和馬浩現在生活舒適，他們用不上了，你就把它拿走吧，錢雖然不多可是你一個人身在異鄉不容易，帶上防身。媽也沒有攢下什麽值錢的東西給你們姐倆，這回就算我偏心吧，把這錢給你了。
媽，媽，真正要原諒的人是我啊，愛熙滿懷悲傷的想。媽一口飯都吃不下去的時候還想著我愛吃什麽，媽何曾吃過一口我做的飯……媽，你不但沒享到我的福，我沒有孝順過你一針一線，反而讓你替我操心，天底下最不孝的就是我
愛熙，媽可能見不上你了，你不要傷心，人各有命，媽隻想讓你知道，你永遠都是媽最愛的女兒。你要多照顧一下爸爸，他在家裏什麽都不做，直到我住院他才知道襪子放在哪裏。剩下的，也是最重要的，愛熙，你的幸福就是媽最大的安慰，不知道你成家沒有，愛情固然重要，找一個愛你的人更重要，找一個能為你做飯對你好的人，這是媽的一點經驗，媽祝你幸福。
愛熙腦海裏呈現出戴維那頓welcome dinner，她苦笑了一下，媽，你放心，我一定會幸福，我一定會珍惜自己的。
我該不該回國去呢？？？
可是，看得心裏好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