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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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一個星期了,校辦還挺忙,大會小會整頓思想,印發關於暴亂的各種文件,大班小組的學習,寫檢討反省。金英每天上下班在102的樓門口留步,大部分時間可以看到愛熙和她的同學嘻嘻哈哈的走過,她遠遠的望著這個孩子,愛熙看上去健康快樂,無憂無慮,不知道她知道自己的身世麽,女兒近在咫尺,可是金英卻進退兩難,比當時拋棄她時更難。
金英在宿舍樓前進退維穀時,被姑婆叫住了,英子,最近忙呐,我找你好幾天了,老見不著你,姑婆上來拉著金英的手說。哦,是,剛開學就是挺忙的,金英搪塞著說。哎,我這回給你說個人兒,怎麽著你也要見一麵,是我一個遠房表親……,姑婆也不看金英的表情,口若懸河的說下去。姑婆,我最近真的挺忙,沒時間,金英打斷了姑婆的話說。英子,每一次你都推三阻四,這回你一定要見見,要不然我怎麽對得起你早死的爸爸啊,姑婆說著聲音就大了起來,正是中午吃飯時間,引得路上來來往往的學生都側目相看,看得金英恨不能甩開姑婆的手一走了之。好,好,好,我見,咱回家說去不行麽,金英妥協了。
姑婆什麽都好,就是對她的個人問題太上心。經過了這麽多世態炎涼,男人在金英眼裏隻能是一種工具,需要的時候用用,她已經不再奢望能有什麽愛情了,與其兩個人看著心煩,還不如一個人來的清靜。金英的父母都去世了,姑婆是唯一的長輩,用姑婆的話來說,她不操心誰操心,搞得金英隻好對她敬而遠之,沒想到今天被她不辭勞苦的堵在學校裏。
周五傍晚,金英被姑婆拉拉扯扯的拽到了學校門口的小咖啡廳,周大偉,這個是我給你說過的,金英,姑婆拉著金英坐在了一個中年男人的對麵。男人穿的太整齊了,顯得人很呆板,金英沒有多看,眼睛看著窗外過往的人們。姑婆寒暄了一會兒走了,留下金英和男人在一片難堪的沉默中。
天還沒全黑,從金英的位置上看出去剛好是學校大門。金英突然看到愛熙出現在校門口,她好像在等人,沒過一分鍾長頭發的男孩騎了一輛摩托也到了,倆人在校門口偏門旁邊靠在摩托上說說笑笑,顯得很親密。過了一陣又陸續來了4個男孩,手上拿的好象樂器,幾個人說了一會兒話,就準備往學校裏走。
嗯……男人要開口說話時,我……金英也開口了,哦,你先說,男人笑笑說。我們去校園走走吧,金英說。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咖啡廳,金英快走了2步,不遠不近的跟在愛熙他們身後。走了一會兒卻發現身邊的男人不知什麽時候消失了,她也沒放在心上,這時她看到愛熙他們進了學校禮堂後門,她繞到禮堂前門看到海報上寫著,舞會,伴奏,龍卷風,演唱,小狼。很多學生都在往裏走,學生會的在門口收票,剛好金英認識,她就走了進去。
2
開學後除了沒完沒了地政治課,還發生了一件大事,天堂被查封了,所有涉嫌大學生聚會的場所一律查封。這個學期龍卷風在天堂裏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聚會,天堂的桌子上落了厚厚的一層灰,愛熙和大蟲在擦桌子,哎,別擦了,擦那麽幹淨也沒用,老黑坐在角落裏說。王峰,幫我拿瓶水,愛熙對站在吧台裏的王峰說。嗬,一個暑假不見連哥都不叫了,王峰調侃著遞給愛熙一瓶水。去,還叫什麽哥啊,你就快要叫她嫂子了,老黑說著走過來一屁股坐在吧台上。啊,你TMD又幹什麽好事了,王峰說。看看我臉上這道疤,老黑指著自己眼角的那道疤,它有個日本名字,小狼煙花,哈哈,說完老黑自己得意地笑著從吧台上跳下來,卻結結實實的挨愛熙一腳,這一腳是飛龍在天,愛熙笑著說。王峰和大蟲這才回味過來,心裏都有一絲酸意。
大蟲,你恨不恨我,晚上愛熙躺在上鋪問。不恨,有點嫉妒,大蟲在下鋪說。大蟲,你知道我最愛你什麽,就是誠實,愛熙說。什麽跟什麽啊,你們兩個郎才女貌,天仙配啊,大蟲說。噓,小聲點,別把別人吵醒,愛熙說。沒事不要擾人清夢啊,枕頭突然說話了。哎,小狼跟誰郎才女貌啊,大辮子也插話了。啊,敢情都裝睡啊,愛熙說。哈哈哈,小狼你就徹底交待吧,大蟲索性坐了起來,還從牆上的書包裏掏出了一包薩其馬,剩下三個都聞香而來,黑燈瞎火中,102的臥談會開始了。
龍卷風開始找機會在各大院校和一些酒吧裏演出,天堂雖然沒有了,龍卷風卻越走路越寬,小狼儼然成了龍卷風的代言人。今天龍卷風給師大舞會伴唱,幾個人在台上裝音響,愛熙在後麵換服裝。今天人齊,老黑就沒事了,在台下亂溜達。
3
舞會人很多顯得不太大的禮堂有些擁擠,金英在禮堂轉了好幾圈也沒找到愛熙,燈光已經開始旋轉,樂隊開始奏樂了,看著一雙雙一對對的滑入舞池,金英轉到門口準備走了,她聽到歌聲傳來,
by the rivers of
there we sat down yeah we wept.
when we remembered
她抬頭看去,台上唱歌的正是林愛熙。她穿了一件白襯衫,白褲子,大墨鏡,打扮得很中性,跳著唱著動作很協調,在台上也不顯得很高。愛熙的歌居然觸動了金英心底的那根青春之弦,歌聲讓她感覺到了活力,她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看著愛熙,好像看著自己那已經消失的青春。
中場音樂,大家都在舞池中自由搖擺,愛熙在台上看到今晚老黑和一個女孩一直在一起,她找到他們倆時,女孩剛好在老黑的右臉頰上落下一個吻。愛熙想都沒有想一個巴掌就打在了老黑的左臉上,嗬,真厲害,女孩挑愾著說。這才不愧是小狼,老黑自嘲的笑著說。愛熙卻不知道如何開口了,這時大蟲冒了出來拉著愛熙就走進了舞池。
傻帽,那個女孩是有名的小辣椒,你不認識,大蟲邊跳邊說。哦,我說誰這麽拉風,主動獻吻,如雷貫耳,愛熙不屑一顧的說著。別嘴硬,正麵衝突,我都不是她的個兒,何況你,你也就是舞台上顯風光,大蟲說。我…….我走了,愛熙忽然覺得很沮喪,不知道為了那個吻還是為了大蟲的實話。哎,真走了,還有半場誰唱呢,大蟲在後麵拉住愛熙說。誰愛唱誰唱去,愛熙甩甩手,走出了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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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愛熙,愛熙剛走出禮堂就聽到有人叫她,她回頭一看是金老師。愛熙感覺這個金老師怪怪的,一副熱情幫助失足青年的勁兒,也不知道怎麽就招惹她了,自從派出所一事,她現在一天三遍查房來看愛熙,聽人家說金老師是老處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金老師好,愛熙停下腳步說。你不玩了,還有半場呢,金英說。沒意思,愛熙說著低頭踢小石子。我們去走走吧,金英說。愛熙一聲不吭的跟著金英在校園的小路上走著。
嗨,小狼,有同學經過興奮的和愛熙打招呼。嗨,愛熙也笑笑說。你叫小狼?金英說。嗯,外號,也算藝名,出去唱歌就叫小狼,愛熙答。上回和你在一起的長頭發叫什麽?金英問,他叫老黑,愛熙答。男朋友??金英又問,愛熙沒吭氣,現在提起老黑就一肚子氣。你唱歌很好聽,和專業的一樣,金英看她不吭氣就轉移了話題。我,要不是我媽,我都上音樂學院了,愛熙抱怨著。
你,你媽好嗎?金英小心翼翼的把話題轉移到她想知道的地方。她挺好的,也挺忙的,愛熙說。你媽媽很厲害嗎?金英裝做不經意的問,我媽何止是厲害,她是法西斯專治,愛熙脫口而出,她打你嗎?金英又問。打,從小打到大,愛熙說,我們那裏都打孩子的,也不是就我媽一個,愛熙說完又覺得有點過份,忙解釋了一下。那你還有兄弟姐妹麽?金英問,我還有個孿生妹妹,我媽從來不打她,我們家有什麽好東西都先緊著妹妹,這才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金英聽了卻心似絞痛。
金老師,我,我回去了,愛熙看金英半天不說話,金英這才發現兩人走著走著已經來到了宿舍樓前。哦,你回去吧,金英說著不敢看著愛熙,你,沒事吧,愛熙覺得金英嗓音有些哽咽,金英擺擺手盡自走了。
金英轉過一個彎,靠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上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來,愛熙的寥寥幾句話卻盡數了她這麽多年的遭遇,孩子,是媽對不起你啊,金英的心裏在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