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我愛你
(2006-12-05 17:40:13)
下一個
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安安就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了。
那是個陽光燦爛的四月的午後。和往常一樣,安安抱著書去圖書館的自習室上自習。自習室在圖書館的後麵,中間隔著一條長而寬的走廊。安安很喜歡一個人抱著書走過這樣的一段路,靜謐、幽深,穿行其中的時候,連細微的心跳都可以感覺得很清楚。
這是一個讓人心思細膩的地方。安安覺得,每次一到這裏,人會變得平和很多。即使再急促的腳步,也會不由自主地慢下來,於這樣的環境中感受難得的清靜,讓疲憊的身心可以享受片刻的閑適。
自習室就在走廊的盡頭,門半掩著,裏麵似乎沒有人。安安騰出一隻手,輕輕地推開了門。隻一瞬間,她就感覺快要被陽光刺得流淚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他:穿一件白色的棉布T恤,漫不經心地趴在桌子上,麵前是一本一本攤開的書,書頁被四月的風輕輕撫弄著,發出“哧哧”的聲音。陽光從身旁的玻璃窗斜斜地照射進來,在他身上薄薄地灑了一層,細細碎碎,於是他的整個身體就被一團柔和的光包圍了。
他安靜地趴在那裏,身體剛好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姿勢慵懶,像個未經世事的孩子。這個時候,他抬起頭來,向著安安的方向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即使隻是一瞥,他的眼神也是極輕柔的,有如飛鳥扇動翅膀的聲音,細膩溫和,而安安卻看到了他眼中的倔強和穿過眼角的一絲憂傷。那一刻,似乎有無數的柳絮從天空飄落下來,揚揚灑灑,一點一點地落滿她潮濕的心。
書從手中掉落,慌慌地。安安忙彎下腰,拾起書,快步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坐下的時候,她才感覺到自己的臉微微有些發燙,手心裏也是汗岑岑的,仿佛有無數的小蟲在蠕動。她微微地偏過頭去,在心底重重地出了一口氣。
此刻,窗外,濃密的香樟綠得有些肆無忌憚。四月的和風挑動樹葉,“沙沙”的響。 就這樣,安安在某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在有陽光微微照射的四月的午後,聽到自己的心被波濤洶湧的暗戀淹沒的聲音。
第二次,仍然是在相同的時間相同的地點見到了他。
仍然是那件白色的棉布T恤,鬆鬆的套在他略顯瘦弱的身體上,上身微微顫動。有好看的肩線和分明的輪廓。安安喜歡坐在他斜後方第二排的位置上,頭微微一側,就可以看到他,看到他在前麵的一舉一動。
他看書的時候,總喜歡偏著頭,側臉的曲線柔和,沒有分明的棱角,倒有些像漫畫裏英俊的王子。可以看到他額前的碎發,會隨著他不經意的甩頭而輕輕拂動。可以感覺到他輕柔的呼吸,一點一點地彌散在空氣裏,於是,滿屋子都是他的氣息。
還有他在看書時不經意的小動作,揉一下眼睛,抓抓頭發,或者重重地咳嗽一聲。 安安坐在他的後麵默默地注視他,陷在一種似有若無的境地裏,感受隻屬於她一個人的秘密。她心甘情願地沉溺其中,並以此為樂。
當教室裏隻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是安安最快樂的。她會默默地耍一些隻有自己明白的小花招。
她會在他睡著的時候,輕輕地走到他身邊,坐下,感受他身體的味道,她說,那是春天的味道,有陽光的甜味兒;她會在有風輕輕飄過的時候,在心裏默念“我喜歡你”,她說,風一定會告訴他的,因為她曾偷偷聽到風對香樟低聲講述她的心事;她也會故意從他的身邊走過,然後裝作彎腰係鞋帶的樣子,低頭看他腳上的白色運動鞋,然後輕輕地笑;她會摩仿他的字跡在紙上寫“安安,我喜歡你”,寫滿滿一大張紙;她會在他咳嗽的時候,也咳嗽一聲,然後聽兩個人的聲音,重重疊疊,搖搖晃晃,在空蕩蕩的屋子上方盤旋……安安時不時地為自己的這些小聰明而竊喜不已。
有一次,安安在他走了以後,坐到了他的座位上。可以感受到他殘留著的春天的味道。椅子上還有著他的體溫,桌上還有他忘了帶走的一張草稿紙,那是安安第一次看到他的字,字跡有些飛揚跋扈的霸氣和灑脫,她沒想到,一個看起來那麽溫和的人,居然會寫出這樣的字來。她在心裏偷偷地笑了一下。
安安用和他一樣的姿勢,輕輕地趴在桌上。陽光微微有些刺眼,閉上眼睛,會感覺到大片大片的紅色翻騰洶湧閃現。眼皮有輕微的漲痛感。這時候,有風輕輕吹過,她的長發隨之飄舞,眼前就突然地出現了他的樣子。相同的姿態,相同的位置,安安的心被摻和著痛楚地幸福感攪動著。
他從來就不知道,有一個人,如此地喜歡著他,像季風一樣,像流水一樣,像細雨一樣,不動聲色地。 安安明白,這是一場沒有結局的徹頭徹尾的暗戀。
有時候,看著他的背影,安安也會感覺到點點憂傷穿過她的骨頭。如同蒼茫天空中一隻落單的孤雁,拚命飛拚命飛,卻什麽也找不到,什麽也抓不住。
安安是迷茫的,她不知道,如她這般的暗戀會有一個怎樣的結局。她不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麽發生。她什麽也無法做。想到這些的時候,會有深深的絕望如水藻一般地困住她,心底會劃過她沉重的歎息。
該怎麽辦呢?有的時候,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上揚的嘴角,看著他的發線,他的修長的手指,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遙不可及。安安甚至在心底下了無數次的決心:告訴他吧,告訴他吧,讓一切有個結果。
再次看到他的時候,一切卻隻能在心裏悄悄被埋葬。
時光總是在人不經意地時候就一點一點地走遠了。而畢業的日子,卻一天一天的在逼近。安安很慌,不知道該怎麽辦。
畢業了,也許一切都會像煙一樣消散吧。果真灰飛湮滅。舊日時光,有什麽可以留下呢?海枯石爛的誓言,還是天長地久的承諾?友情又怎麽樣?安安始終不曾相信過。
她隻相信時間。時間會改變一切的。所有的人,都會在時間麵前變得蒼老。曾經鮮活的歲月,也會慢慢地褪掉它的顏色,變得模糊,變得灰白……時光殘酷得沒有一點道理。
每當這個時候,無法扼製的慌亂就如同野草一般,在安安心底茂盛地生長。她不知道該怎麽樣去挽留。畢竟,這是一段刻骨銘心地日子。
她的曾經滄海。這樣的一段歲月,這樣痛徹心扉的暗戀。縱使無能為力,縱然沒有結局,縱使有一天連回憶也變得蒼白,可那發生過的一切,早就幻化成了一種氣味,深深地嵌進了安安的血液裏,絲絲縷縷,幽遠綿長。
畢業前的最後一天,所有的人都即將別離,深深淺淺的愁緒散落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陽光穿過茂盛的香樟,在牆上投下它斑駁的影子。 安安最後一次回到那個承載了她無數回憶與過往的教室。
黃昏。人去夕陽斜。滿眼的倉皇。濃重的別離的味道。環顧四望,物是人非。有透明的惆悵在血液裏孜孜流淌。想起這麽長的時間,卻從未與他說過一句話,甚至還未曾來得及說再見,一切就已經消失不見。 安安的心裏麵,溢滿了淡淡的哀傷。
他很久沒有來過了,常坐的那個位置,已經鋪上了薄薄的灰塵。可是為什麽整間屋子依然會有他的氣息環繞?那麽濃烈,安安甚至覺得無法呼吸。
她忽然感到有些冷,無風,初夏的黃昏,陽光灼熱,安安卻冷了。是啊,她的春天走了,剩下的隻有滿目蕭條。
這就是結局麽?這就是那無法預料的未來?一切果真無法改變。
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安安帶著滿心的荒蕪,走到他的桌前。該離去的總會離去,也許真的是這樣吧。俯身輕輕吹去他桌椅上的灰塵,坐下。那麽多個日子就這麽輕易的逝去了,那樣濃那樣深那樣熱烈的感情卻無法輕易忘卻。在這樣的時刻,有誰又可以去說前塵往世如雲煙,有誰又可以笑著揮手說再見?
安安側著頭,趴在了桌上。恍然間,看到有什麽痕跡在桌子上凸現。 是一行刻出來的清晰的小字:“我愛你,安安”。
頓時,波濤洶湧。 安安走到窗前,打開玻璃窗,外麵是樹影幢幢,一千年不變。抬頭,天邊有成群的飛鳥飛過,隻留下倉皇的身影和時斷時續的哀涼的鳴叫。一縷初夏的陽光滲入眼角,酸痛,淚水奪眶而出。 原來,這才是無法預料的結局。
往事如昨。他微笑的嘴角,細長的眼眉,額前的碎發,專注的目光,他有些瘦弱的背影,趴在桌上的落寞的姿勢;那個四月的陽光明媚的午後,風翻動書頁發出的哧哧的聲音,窗外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他輕聲咳嗽的聲音,他白色運動鞋與地麵接觸時發出的輕微響動,他寫字時鋼筆與紙麵磨擦的聲響;窗子外麵陽光的味道,香樟樹葉新鮮的嫩綠的味道,風的味道,他身上特有的淡淡的香味…… 一點一點的,一點一點的,彌散。
那些極細小級細小的感觸在某一個瞬間全部散發出耀眼的光芒。心仿佛被金屬劃過,破碎,有鈍重的疼痛感。那樣遙遠而綿長的暗戀,那樣春水無痕的思念,隔著時間,隔著重重的光影,從歲月的盡頭向她奔來。 原來,真的沒有人可以笑著說再見。原來,宿命的結局,誰也逃不過。
有一滴眼淚滑落,跌在桌子上,滲進了那道深深的刻痕,消失不見。他是在用這樣的一種方式,向她,向往昔的歲月,道別。
安安一遍一遍地撫摸桌上刻刀的紋路,在心裏默默地向這樣的一個暗戀的年代說再見。她說:“再見,我的愛。”
安安說,再見我的愛。
還是想問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