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
(2006-04-19 10:4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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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山東沂蒙山人喜歡管外婆叫姥娘.姥娘四年前去世,享年81歲. 走前受盡了胃癌的煎熬,離世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姥娘去世時我在美國,隻是妹妹在電子郵件中告訴我姥娘去世的消息,自己在半夜無奈地瀟然淚下.一直想寫點東西寄托自己的哀思,直到今天才得以成行.姥娘一生貧苦,養育了四個兒子,四個女兒.我媽媽是家裏的老大,很早就輟學在家,裏裏外外的幫忙照應.姥爺55嵗去世,那時叁舅和四舅,三姨和四姨都還沒有結婚,可想而知在窮苦的沂蒙山姥娘肩頭的壓力又多大. 三舅長得一表人才,正好我有一近親的姑姑還沒結婚,在媽媽的撮合下成就了他們的一梉姻緣. 姥娘堅持給三舅蓋起了一座新房,也熱熱鬧鬧的辦了婚禮.隻是三妗子嫁過來後感受到了現實和理想的落差,天天和老娘吵架埋怨彩禮給的少,也因此藉口不給姥娘糧食,姥娘不知爲此忍受了多少氣.三舅經常在姥娘麵前唉聲嘆氣,自覺愧對老母,可又無能為力,在農村掙錢不容易,離婚更是不容易.姥娘可憐兒子,有時就對大舅,二舅說老三的糧食已經給了.等到四舅快三十歲,姥娘又開始愁了起來.四舅的腿有點問題,在黑龍江時天寒地凍凍成了永久性關節炎,從此以後再也不能順利的走路. 在抬頭就是大山的封閉小村莊, 有毛病的腿基本就讓四舅喪失了大部分勞動能力,還有哪個姑娘心肝情願的嫁過來呢? 姥娘並沒有任何的氣餒,相反四舅很快也有了媳婦.不過是換親,就是我的四姨嫁給了四舅媳婦的哥.後來知道四姨夫並沒有任何的身體毛病,隻是個子不是很高,家裏比較貧窮而已.四姨非常的孝順和聽話,不知當時心理有沒有不情願過. 我從來沒有仔細的去感受四姨的想法,隻是後來的日子大家都過得特別平靜,即使當時不願意, 也隻會象姥娘一樣認為這是命裏注定從而沒有任何的怨言.
等所有的兒女都成家了,老房重新翻蓋後給了四舅,姥娘就決定自己搬出去住了.靠著四舅的堂屋,舅舅們蓋了一間草屋給姥娘. 裏邊靠窗安了一張床,靠東牆安了一張飯桌,桌南靠門是一隻灶,陰雨冷天就在裏邊做飯,背麵被幾隻大缸給占了,姥娘一年的糧食就都在裏邊了.床頭靠缸一隻暗紅色的櫃子,裏邊有一些棉被,衣服以及後來媽媽和姨們給姥娘做的壽鞋,壽衣.剛開始四舅和姥娘在一個大院裏,四個舅舅輪流給姥娘從山下挑水.姥娘還養了一些雞在院子裏,每次到姥娘家,還可以到四舅家轉一圈.可是忘了什麽時候,突然四舅就在當中拉上了一道牆,向長城一樣把自己的母親隔到了另外一邊.大家很少提及此事,但是我們也很少到四舅家去了. 逢年過節,差不多每個把月,媽媽總是做一堆好吃的給姥娘帶去,然後拉拉家常,每次姥娘都是給我們看她的缸裏邊有多少麵,多少饅頭,叮囑媽媽不要老是送東西. 非常慚愧,我好象很難記起姥娘喜歡吃什麽東西. 即使家裏有客人,也是舅舅們陪席喝酒,女人們總是在廚房忙碌.每次我們到姥娘的小屋,我們總是拉姥娘跟我們一塊吃飯,否則她是不願坐在桌邊的.即使坐下了,隻是鼓勵我們多吃,自己的筷子卻很少動.有時到我家,吃飯是少之又少,總是把好吃的東西留給大家,家裏來了客人,姥娘就躲進裏間或是廚房,很少跟不認識的人打交道.所以媽媽經常抱怨姥娘沒有把女兒的家當自己的家,也許內心裏姥娘的確認為女兒家總是人家的吧. 但是一旦農忙季節,姥娘又數月呆在四姨家幫忙照看孩子,等農忙季節一完,又翻山越嶺回到自己的小屋.
大舅是當地的鄉村醫生,方圓幾十裏遠近文明.其他幾位舅舅唯其馬首是瞻. 好在大舅尚算公平,其他幾位雖然家庭貧窮,最終還是按時向姥娘送糧食和蔬菜,自動出錢給姥娘治病.在姥娘最後的歲月,兄弟姐妹們輪流伺候,隻是病不饒人,姥娘還是帶著痛苦離去.
小時候填社會關係和政治麵貌一欄,我總喜歡把姥娘放在前邊,因為姥娘十六歲入黨,好象當時他們村裏駐紮了共產黨的軍隊(1936/1937年? 太早了,我都不知道是哪路軍隊了), 姥娘一直交黨費, 所以臨終也是一位合格的共產黨員. 頂七十多歲的姥娘曾經響應號召,踮著小腳,走幾個小時的路到區裏開黨員大會,會議完後,因為肚子疼差點回不了村,在樹下休息了幾個小時才蹣跚回到自己的小屋.
姥娘很少用錢,所以舅舅們隻是給些糧食就足夠了. 有時候媽媽或者姨們會給她一些錢,自己也會賣些雞蛋,但是錢都存在她的櫃子裏的一個小手鵑裏. 我出國前夕,姥娘居然給我100圓,嚇了我一跳,大概這是姥娘所有的積蓄吧. 姥娘臨終時的手絹裏隻有50圓錢.
姥娘離開姥爺有幾十年了後又聚在了一起,終於可以將自己所遭受的罪向人訴說了. 願姥娘的在天之靈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