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旅客

我是一名旅客，沒有固定的住所。我是一名旅客，全部的家當就是幾隻行李箱。最珍貴物品恐怕就是筆記本電腦，日記和護照了。筆記本電腦是用第一次在德國工廠打學生工得到的一部分工資買的，850歐，台灣產的，質量還可以，可惜就是外觀一般，一點不酷還挺土。最大的毛病是特別重。每次來回中德或者搬家時拿著它就象提著一塊大石頭似的。還有嗓音大，有一段時間神經衰弱時聽到它發出的嗓音，我被迫在耳朵裏塞了棉花才能坐在它身邊繼續工作。日記本是最普通不過的那種，可是對於我來說非常珍貴，因為這裏記載了我留德的整個過程，酸甜苦辣，盡花為我的文字。護照當然是非常重要了，它就是我在中國境外的身份證，紅色的封麵，裏麵貼滿了我進出中德國境還有香港的記錄，仿佛我把腳印踩在了上麵一樣。 一直很享受做旅客的心情，可能是因為我喜歡坐車的緣故，而且沒有暈車的毛病。車就象搖籃，在搖動中前進，令我身體和大腦全麵放鬆，所以我常在裏麵不知不覺地睡著。喜歡從車窗看外麵的景物，綠樹，小屋，農田，河流.........靜止的景物此時充滿著動感，一下子跳現在眼簾裏，一下子又消失在眼角邊處。可能是視覺跳躍帶動了聯想，往日記憶仿如窗外的景物浮現於腦海內，不需要象紀錄片那樣原原本本地回放，隻都是絲絲點點的模糊印象，隻是一種心情，就足夠了。偶而看到對麵開過來的車裏的旅客，或是托著頭，或是看著窗外，他們的神情和我如出一轍。旅客的心情都是一樣的。 享受做旅客另一方麵是因為認識陌生和未知過程的樂趣。記得很小的時候，家附近還是一片農田，一望無際，太陽總是在遙不可及的那一端，農田盡頭的樹林充滿著神秘。那時候我還沒有學到地理，隻憑視覺的感知覺得地球是球狀的，就象乒乓球一樣。太陽起落的地方就是農田的盡頭。有一回終於按捺不住內心強烈的好奇，邀上哥哥一起帶上幹糧，步行邁向太陽。我篤信會找到天際的，那裏肯定很漂亮，因為能看到更大的太陽。探險給我幼小的心靈帶來了無窮的樂趣。大學時用積累下來的獎學金和幾個同學走南闖北，見識祖國大好河山，美麗的風景和獨特的民族風情讓我無限陶醉。揮灑青春的熱情和瀟灑是如此讓我痛快，廬山還回響著我的歌聲和歡笑，浩瀚的長江和高聳的三峽讓我回到“輕舟已過萬重山”李白詠詩遊曆的時代，重慶四川火鍋的“熱情”讓回味無窮，華東杭州的美女和善心的浙大教授令我對杭州傾慕不已.........可能因為這些情愫，我心底種下了深深的旅客緣。除了床以外，車就是我第二個選擇了，但我不喜歡當司機，可能也因此盡管考下了駕駛執照，至今我還是不大會開車。 從小小的南方水鄉，到天子腳下的北京，再輾轉到了地球另一端的德國和歐洲，一路旅途如園中小徑往前延伸。黃毛丫頭依舊，身邊的旅客臉龐換了一趟又一趟，從熟悉的母語到國際各種語言。人離不開其原來的地域，地域成了人的另外一張身份證。現在我也習慣通過了解陌生人的地域來判斷他的特點，原因經驗告訴我地域文化就象一鍋溫火熬出來的廣東湯，人就是湯底一樣帶著濃濃的去不掉的湯味。上海人就是一個經典，十個上海人十個精明，十個上海女人十一個算盤，十一張快嘴，風頭無限。廣東人總不大顯眼的，實實在在，但也不失打算。北京人胸懷國事。南美人有些信口開河，誇誇其談，特別喜歡重複用程度副詞，sehr sehr sehr gut (非常非常非常好)。在中國坐火車就象看電影一樣，幾乎沒一刻安靜，江湖四海，南北混集，看雜誌還不如聽別人說話。在德國坐火車才是真正地休息，可以看書，看風景，想心事或睡覺。在德國坐車絕對是一流的享受。火車就象家裏一樣的幹淨和整潔，坐ICE(就是德國最快的車)還可以聽音樂。車裏很少會載滿人，所以旅客間可以保持一定的距離，互不幹擾。我在中國坐過不少火車，也試過從廣州坐到北京，24小時就象遭罪一樣，鬧哄哄的，沒有一刻的安寧。曾親眼見識過中國的春運，一個車廂象堆滿了垃圾一般，到處濕漉漉的，人體味，汗味和行李的味道交集在一起，差點要窒息。列車服務員對乘客就象債主對債務人，滿臉的不耐煩。在德國的列車乘務員極之禮貌，每到一站都會報站，並告訴乘客到步後如何轉車，在車的哪邊下車。在德國坐車可以在車上才買票，非常方便，當然也便宜了很多坐霸王車的人。因為不是經常有人檢票的。記得有一回坐在我旁邊一個男孩遠遠看到檢票員走過來，就假裝在睡覺，檢票員過來檢完我的票看見他在沉睡不忍吵醒他，於是繼續往前走了。就這樣他狡猾地逃過了一趟長途車票。我深深不忿。在德國就是看自覺了，但通常德國人都很規矩。 最近一次的旅途是去慕尼黑，天氣實在很糟糕，一路上都在下雪，周圍的景物都是白色的，沒有任何美麗可言。我隻好無趣地躺在車裏呼呼昏睡。慕尼黑，德國赫赫有名的國際大都市，可是在我的眼中不見得有任何特別之處，可能是因為下雪的緣故。但可以肯定的是，它的步行街絕對不如上海的南京路，和北京的王府井大街，甚至海德堡的。街上也鮮有美女的臉龐。奇怪，是不是大城市的疲累催老了這裏的女人？或者是美女都藏在小城街巷裏，象中國的蘇州？回來的時候象以往在網上找了一趟順風車，隻需20歐，比火車便宜50歐哪。這回比較特別，車上的乘客連同司機都不是德國人，幾裏咕嚕地說著我一竅不通的外語。我竭力地根據經驗猜測著他們說的是什麽語言，聽音樂象是西班牙語，但聽他們說話又不象。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們是阿拉伯人。我心一抽，不會是恐怖份子吧。斯提芬史匹堡導演的“慕尼黑慘案”猛然在腦海一閃而過。我一個女子手無寸鐵的，毫無反抗能力。心裏雖然有一點害怕，但轉頭一想，管它呢，不久還昏昏睡去。阿拉伯的音樂都是千篇一律的，依依阿阿的象是在念經多過在唱歌，4個多小時的車程裏我的耳朵都被灌輸著這種枯燥的音樂，無疑是另類謀殺。我心裏懊悔不已，果然是便宜沒好貨啊。 別說一路盡是瀟灑，說到親人來送車(機)我也受不了。記得第一次上京讀德語的時候，他來送我車，深情的目光始終不離車廂。我裝作沒看見，扭轉頭看著另外一個方向。心裏仿佛裝了鐵。一直到列車開動，我仍然不敢往他的方向看。我怕心會馬上軟下來，怕腳步邁不下去。過後坐在對麵的男人問，剛才那個是不是你的男友啊，他一直看著你，看了很久很久了。我的眼淚忍不住潸潸地流下來，完全失控。對麵一個女孩也是剛剛經曆和我同樣的場景，眼圈紅紅的，凝著滿眶的淚水。上回媽媽和哥哥送我到廣州機場，臨進閘的那一刻，我回頭看見哥哥拚命忍心著淚水，臉憋得紅紅的，那副樣子我十多年沒看見過了。媽媽的樣子我是絕對不敢看，看了一定會抽心的。所以我寧願當一個孤獨的旅客，沒有牽掛和愧疚，一身輕鬆上路。 曾經有一個人問我，這樣飛來飛去不覺得累嗎？我當時不懂得回答。現在我會對他說，這是一種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