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九死一生的遊水逃港亡命記(八)
文章來源: 偉少江2013-01-31 12:17:20
沙灘極平坦,故水很淺,我們涉水約走了半個鍾頭,海水才過膝蓋。走到海水浸近半身時,大家把塑膠雨布袋各拿出來,準備吹氣成為氣袋。我先把鞋、外衣-灰色卡其布做的、當時很流行的四口袋無袋蓋反領文化裝及軍褲脫下,連背包(內裝小刀、便藥、幹糧袋及軍用水壺等物)一起塞進去,發覺這些衣物漲滿了塑膠雨布袋,不用吹氣,用布帶綁緊袋口,雨布袋便浮在水麵上,他們兩人也像我一樣把雨布袋漲滿綁緊,做成遊水氣袋。大家也不忘拿出硫酸銅小包,我把小包撕開小口,然後放進內褲袋,讓硫酸銅可慢慢溶入海水中--據說可避鯊魚。走到海水浸過腰際,快可遊水時,阿優拿一條長布帶,綁在身上,再把布帶一端給阿芬,一端給我,,對我說:〝綁起來,遊水時大 家不會失 散。〞--這次是他想得周到。大家 各把布帶綁在身上,三個人便開始向遠處吉澳島的幾點燈光遊去。

遊了約半個多鍾頭後,我發覺阿優及阿芬兩人不在身邊遊水,我與他們失散了。原來我一時大意,沒把阿優給我的布帶係緊,帶結不知什麽時候在遊泳中鬆開,我便與他們兩人分開了。我急忙大聲叫他們的名字,但除了周圍海浪及水波相擊的聲音外,並沒有他們的回應。我心中十分懊喪,責備自已太粗心,沒把帶結綁緊,因我腹瀉剛過不久,仍覺疲弱及酸軟乏力,若我萬一體力不支,便沒有他們兩人可照應,但現在已無法補救,唯有硬著頭皮,繼續向前遊。幸好海水浮力大,比起遊淡水來,在海裹遊水實在很輕鬆,故連氣袋也無實際用處,我隻是拖著遊水,無需抱著它作浮水用。然而在此深更半夜,天上隻有點點繁星的微弱星光,海麵隻有隱約的磷光及幾點島上的燈光,其 餘整個世 界都漆黑一片,黑暗得就像會把人吞 噬一樣,海在黑夜中是如此龐大,一個人是如此渺小及孤立無援,我深深感到可怕的孤獨,令人膽戰心驚的孤獨!

我就這樣孤身一人,向著吉澳島的燈光,在漆黑的大海遊著、不停遊著。好幾個鍾頭之後,天開始放亮,海麵漸漸看得清楚,我驚喜地發現阿優及阿芬正在我附近幾十尺遠的海麵遊著,我們三個人又會合在一起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分開的幾個鍾頭期間,大家遊水的速渡竟然一模一樣!我抬頭望去,吉澳島已近在眼前,隻有數百尺遠,勝利在望了!忽然遠處有一艘小船向我們三人徑直駛來,我覺得其來意不善,怕是共軍巡艇,便對阿優兩人說:〝遊快點!〞三個人都鼓起餘力,拚命遊向岸邊,幾乎同時登上了海灘,我們自由了!!!踏上海灘的一刹那間,我覺得如在夢中,簡直不能相信十幾年的夢想終於實現,我們已從地獄中走了出來,九死一生的磨難結束了!回頭望那艘小船,見 它在離岸約二 百尺遠處停下接著轉向開走了。那小船究竟是本地漁船還是共軍巡艇,現已無法考究了。

我們登上沙灘上麵一較高土崗,解開雨布袋,拿出外衣褲及鞋穿上,把雨布袋及其他東西丟在土崗上-----這些東西的使命已完成,沒有用處了。這時一個滿口金牙的中年男人笑著臉向我們走來迎接我們,說會幫我們找在香港的親人,並把我們領到一間小屋休息。不久他叫來一和善老婦照料我們,自己拿著我們給他的我姨媽及阿芬爸爸的電話號碼走了,他說去聯絡我們的親人接回我們。中午老婦人煮好飯菜讓我們吃-----整整十天我們隻吃幹糧生水,這第一頓自由土地上的熱飯菜可說是奇香無比。特別是魚船剛捉上來的鮮活〝吊景〞魚煮嫩芋莖,真的鮮美極了,幾十年後的今天,那魚的嫩、滑、香、鮮的味道,仍令我懷念不已。

翌日那男人帶我們坐氣艇到沙頭角,又走了幾裏山路,再坐小巴士到九龍一茶樓與我姨媽-----先母之最小胞妹、現仍健在-----見麵。然後他又帶阿芬及阿優離開去見阿芬爸爸。我們就從此分頭開始自由的、全新的生活。一年後,阿芬踐諾與阿優結為夫妻。

事後我們才知道,那金牙男人應該是〝蛇頭〞,他先打電話騙我們親人說我們仍在邊境,要僱錢給他帶我們過境,我們親人很著急,立即滿口應承,他講好價錢,收錢後才帶我們從吉澳島出來見親人。雖然他曾好好招待過我們,但他索價未免太高,我姨媽付給他八百港元--當時中級白領一個月之薪水,約相當現時二、三萬元。因為那天我們不巧沒遇到香港警察,故隻好破點財。能順利、平安獲得自由,也隻好付點代價。(當時港警極友善對待成功抵境之大陸逃亡者,免費招待及送逃亡者到九龍香港會見親人。)隔天姨媽讓表弟帶我到郵局打電報回家鄉報平安,電報內容隻有事前約定之〝病愈出院〞幾個字。後聽說母親接訊後,高興得老淚縱橫!因我一逃出生天,大陸全家便有救了。我們 三人隨後 分別去移民局報告入境,很快拿到香港永久居民身份証。

十天極艱幸的逃亡令我體力、精力消耗太過,我感到全身寒入骨髓,一個多月後全身冰冷的感覺才漸漸消失。最要命的是我開始並不適應香港的空氣,時常頭暈、胸悶欲嘔,坐車尤甚,天天如坐船暈浪一般,令我苦不堪言,直到兩三年後我才完全適應過來。但香港的無比自由、身心舒暢的精神生活使我對任何身體的不適都甘之如飴。

五年後,阿豐隻身到香港找我。原來他七七年考上大學,讀了兩年,七九年找了個機會申請來香港,亦投奔自由世界。其時我已結婚三年,大女兒也數月大了。我與他患難之交闊別多年相會,竟夕長談,言笑甚歡。大學生在當時的大陸是〝天之驕子〞,一旦畢業便成〝國家幹部〞,阿豐卻視之如糞土,寧願隻身闖港,自食其力當工人,原因何在?我們每個在大陸經曆過像地獄一般煎熬了二、三十年的人,都深知自由的可貴--自由是無價之寶!

又兩三年後一日,阿豐於九龍巧遇國柱的初戀女友少芳,約我一同飲茶見麵。與她會麵時,我見原本俏麗非凡的青春少艾,已成風姿可人之少婦〔她是兩個孩子的母親〕。當年在大陸時少芳是無糧油及各種票證供應的黑戶,家中赤貧,她甚有骨氣與自尊,絕不輕易向人透露家中窘境。國柱逃港前與她相戀約有一年,雖知少芳極願與他結婚,但他有感自已是無業青年,沒固定收入,無能力結婚,也無法幫少芳脫離困境,故逃港機會一到,他便毅然割舍感情,離別戀人,勇敢上路。他原計劃一旦成功抵港,便著手幫少芳也逃港,走前曾帶我認識少芳家,要我在他走後傳遞消息給少芳。可惜他出師未捷,葬身魚腹,我無法將噩耗告知少芳,因她已去梅縣投靠外祖母。國柱一走便無音信,她在梅縣 又遇一印尼僑生向她求婚,便嫁給此僑生,婚後丈夫將她帶來香港。我們三個在揭陽曾陷入絕境,走投無路的青年,竟然殊途同歸,在自由世界會麵了。大家不勝噓欷,感慨不已。

我在港過了十餘年,仍時發惡夢,夢中似身處大陸或逃港失敗,半夜驚出一身冷汗而醒來------每個逃港者圴有類似惡夢,大陸之可怕由此可見。

阿優與阿芬婚後便開製衣工廠,又再投資地產,因經營有方,獲利甚豐,二十年前便移民加拿大,現已是億萬富豪。

抵港兩年後我便結婚,太太是比我早半年逃港的汕頭知青。我與太太勤懇工作,像大部份香港人一樣成為年有餘裕的小康人家。現在我已年近七十,與太太一同享受舒適、寫意、豐裕的退休生活。最令我開心的是兒女們在自由世界健康快樂地成長,不必像他們父母一樣受盡磨難。他們都勤勉學習、奮力向上,女兒一個已成會計師,一個正準備成為會計師。兒子讀完醫學院,是個實習醫生,他替我完成了先母的遺願--母親當年極望我能讀醫而成為醫生。

香港自由流通的訊息讓我了解毛共如何竊政的過程,我震驚於以前所學的曆史、政治幾乎全是中共無恥的謊言,我從此鄙棄一切黨文化,不再相信中共每一句話。幾十年過去了,我看到的是中共殺人本性毫無改變,中國人民仍逃 不脫被隨時宰殺的命運,像在動物園籠子裏的動物一樣,盡管現在吃飽了,籠子也漂亮舒適了。我隻會像小鳥一樣在天空自由飛翔,永遠飛翔在自由的天空。我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中國人民用選票選出自已的公仆,政府權力被關進籠子裏,中國成為自由的天地。

〔安徒生有篇童話《夜鶯》,說有位中國皇帝聽說他的花園裏一隻夜鶯唱得特好聽,就把它請來宮裏唱。夜鶯的歌聲打動了皇帝,他哭了。多年後,皇帝得了重病,躺在床上快死了。這時夜鶯突然又飛回來唱,皇帝聽到了希望、獲得了力量,他從死神的劫持中掙紮回來。感動之餘皇帝要重賞夜鶯。夜鶯說:“你已經賞過了。I shall never forget that I drew tears from your eyes the first time I sang to you. These are the jewels that rejoice a singer’s heart.”葉君健 翻譯得非常優美 :“您的那每一滴眼淚都是一粒珍珠。”〕

我這篇小文收獲了讀者們饋贈的無數粒珍珠,令我十分感動,在這裏我衷心地感謝大家。讓我們不要忘記那個暗無天日、哀鴻遍野的年代,不要饒恕那個荒淫無道、殘民以逞的暴君,不要屈從那個極端專製、絕頂腐敗的政權。這是我寫這篇小文的期望,也希望每個人都把自己的親身經曆寫出來,讓夜鶯的歌聲傳遍世界。我堅定地相信:燦爛的陽光終將照耀祖國的大地。   

"最後請大家欣賞希臘音樂家Yanni創作並在北京故宮演奏、催人淚下的《nightingale》 http://www.youtube.com/watch?v=ouC90BfiyQI 
 
又:我的好友(筆名小百臉)的《我所知道的逃港故事(下)》已經登錄,內有大家詢問的這次偷渡路線圖,LINK是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56881/201301/32126.html 。歡迎參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