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武記之天龍吟》 第二章 作者: 伍楚麟

來源: 2016-02-26 05:02:13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第二章 四門之主耀威權

  印蘭蓉說:“那麽要如何施展、如何銜接,才能算是蒼竹劍法呢?我本來不願說這些,但如果直到現在,幫主都不知自己敗在哪兒,那我就說一下吧:您的劍法已盡得蒼竹劍法之形,卻未得劍法之神,這是我覺得可惜的地方……您知道的,徐幫主,武功一道的優秀處,應該在於流轉不止,而不是僵化規範,我是說過於僵化的規範,是武功大忌。幫主您認為蒼竹劍法不是我這樣施展,那麽我便問幫主一句,難道蒼竹劍法的施展就一定要遵循某種規矩麽?如果一定要有某種規矩,敵人卻不按照這種規矩來打,那是不是幫主就一定要失敗呢?我想絕不是這樣,江湖人常說:‘什麽是規矩,規矩就是拿來破壞的’。姑且不說在其餘方麵,這句話是不是正確,但在武功方麵,非常正確。沒有破壞,就沒有建立,所謂一破一立,武功才能進步。如果大家都束縛於規矩中,武功能不能進步不說,又如何能殺敵製勝呢?徐幫主,您想想,我說的對不對?”

  她說的似乎有道理,武士們都知道“武功不能僵化”的道理,所謂見招拆招,敵人怎麽進攻,我便怎樣防守,如行雲流水般,不可能有定式。雖然如此,喊口號的話,不等於實際應用。印蘭蓉剛才的諸般招式也太匪夷所思,那不僅僅是沒有規矩的問題,而是……而是什麽問題,徐宗夫也不明白。

  大家都靜默著,竹山幫弟子緊張地看著師父,其餘人則時而看看徐宗夫,時而看看印蘭蓉,很想知道這場戲如何結尾。總而言之,大廳中一片寂靜,徐宗夫與印蘭蓉相隔三四尺,麵對麵站著。印蘭蓉,占據著絕對上風的印蘭蓉輕鬆地看著徐宗夫;徐宗夫呢,仍然低頭看著地麵。

  “徐幫主是什麽意思,不會又是想賴皮吧?”

  徐宗夫仍然低著頭,似乎在沉思什麽。其實他什麽都沒有想。也難怪,剛才印蘭蓉施展的武功,令他大為震駭(他從未想到蒼竹劍法能如此施展),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印蘭蓉的招式,哪兒能專注地想問題?印蘭蓉連問他三遍,徐宗夫才聽清她的話。

  “不,不是的,隻是……隻是……”

  “隻是不甘心麽?”

  徐宗夫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徐幫主,我有個朋友才從南城縣來。”

  印蘭蓉似乎很隨意地咕噥出這句話,聲音低而急,也許除了徐宗夫外,沒有人聽清楚。徐宗夫愕然地看著印蘭蓉,印蘭蓉有些不耐煩地看著他。

  “我不明白……”

  “您應該明白的!”

  徐宗夫又流出汗來,他的確明白。前兩天,在南城縣,他與弟子們暗殺掉一名仇人。按一般規矩來說,官府不會幹涉江湖恩怨,武盟也對江湖仇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如果有確切證據,武盟不會坐視。更何況,那個仇人也不是街頭的癟三混混,這件事如果暴露出來,不要說他,便是整個竹山幫都會惹上麻煩。徐宗夫打量印蘭蓉好一會兒,除了天真無邪,或是矇矇瞳瞳、什麽事都不大明白的樣子外,他不能在印蘭蓉臉上看出更多。徐宗夫說:“印姑娘,我連輸兩場,也不敢再說什麽了。今後……今後……今後我便不是你們的幫主了,印姑娘才……才是竹山幫的主人。”他有些落寞的說,似乎轉眼間就衰老了十歲,他自幼在竹山幫長大,曆盡辛苦才登上幫主之位,對竹山幫的感情,不是外人能想見。現在居然要拱手讓出幫主之位,心中當然難受。

  “徐幫主不要這樣說,雖然現在我是竹山幫的主人,也沒說讓幫主離職啊。我的意思是,幫主仍然是竹山幫幫主,與以前一樣。除了一條:貴幫將成為我的下屬門派,如果有什麽事,隻要有我的口令,竹山幫就得遵從。所謂幫有幫規,這點是小女子唯一的要求。”

  “這個……這個在下理會得,那他們呢(徐宗夫是指三大幫主)?”

  “嗯,多蒙他們的不嫌棄,我也是他們的總幫主了。徐幫主,現在你我都是一家人啦,如果可以,不如叫我做小姐吧。”

  “好吧,印小姐。您現在至少是四個門派的總幫主了吧?”

  “對的,對的。”

  “還想做其餘門派的總幫主麽?”

  “當然呀,韓信不是說過多多益善麽?”

  “那麽,我不明白,小姐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呢?……”

  “沒什麽目的啊,就是想搶那麽十來個門派,十來個而已。然後組建個大大的門派,叫……叫什麽來著?前幾天我都想好了,卻又忘記了,算了,我就是想組建個大門派,然後天底下誰敢不佩服我呢?十來個門派的總幫主啊,是不是?很不錯的計劃吧。”

  徐宗夫哭笑不得,沒有說話。肖群峰說:

  “竹山幫算不了什麽,三四流的小門派罷了。如果姑……小姐真的想讓天下人佩服,在下倒有個主意,很簡單,而且保證有效……”

  “嗯?什麽主意啊?”

  “小姐沒有聽說過一句話麽?‘驅殺千羊,不如退一猛虎’?殺一千隻羊的人,肯定比不上隻殺了一隻老虎的人厲害,小姐請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對,肖弟子,您說的不錯,這的確是簡單而快速的方法,那當然快速了,所以,隻須收服一個門派,是不是?”

  肖群峰沒有說話。

  “我知道您的意思,‘少林武當,江湖之王’,誰能收服他們,自然可以一戰成名……可是他們是我能招惹的麽?正如老虎不是誰都可以打敗的一樣。何況還有一句話呢,‘千裏之行,始於足下’,如果我想日後成功,為天下人佩服,就得腳踏實地。一開始就去招惹可怕的少武聯盟,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是什麽!”

  “以後,小姐還真的想去搶少林武當他們的……?”

  “說說而已啦,說說而已啦……不必當真啊,那些和尚道士不是好惹的,不要被他們聽見就好了。”

  大家見她說的認真,都笑起來。印蘭蓉對竹山幫弟子說:“你們好像也得拜見新幫主吧……咦,你們這是怎麽回事啊!連你們的幫主都承認我了,你們居然敢不承認麽?”

  “那個……那個小姐好像隻是與我們師父約定,沒有與我們……”

  “嗯?肖弟子,您如果皮癢了,我不在乎打您幾拳,您是皮癢了嗎?”

  “不不,我們也沒說打架的話,其實就是……”

  印蘭蓉不說話,看著肖群峰。

  “其實就是幫主……不見得武功高明就能成為幫主,幫主還得有服眾的本事……小姐武功是強,但似乎不足以讓我們心甘情願地從命!”

  “我就知道江湖人不見棺材不落淚,好吧,肖弟子,您說,怎樣才能讓你們從命呢?”

  “打打殺殺並不是好手段,小姐!”

  “嘿嘿嘿,是的,打打殺殺不是好手段,但我若把你們都打得趴下了,我叫你們往東,你們敢往西不成?”

  “印小姐,您又漂亮又可愛,何必這樣的暴力,開口打閉口殺呢?”

  “我年紀輕,不知道什麽才是服眾的手段!除了打架,或您說的暴力外,我想不出什麽好方法來。再則說了,江湖是以武稱尊的世界,無論打架或暴力是不是正確,我更強便更有理,這點你也不能否定,對不對?”

  “──小姐說的有道理,不過我還是有點為小姐可惜……”

  “您還是先可惜一下自己吧……”

  “我聽說女人生來是要被人疼愛的,小姐冰清玉潔,美麗動人,為什麽一定要學那些沒教養的野蠻家夥,專一以暴力取勝呢?難道小姐不知道,溫柔也是一種力量,讓人心服的力量麽?”

  “溫柔?對,溫柔是一種力量,您說的不錯。可是溫柔這種力量來得太慢,如果我以溫柔服人,可能服上那麽一百年後,你們能心服口服,不過那時我也快老死了,我沒有那些時間與耐心。暴力是不好,但爽快啊。隻須一頓打,隻須我有力量,便是天王老子也得服氣,不是這樣麽?”

  “──暴力可能很爽快,但萬一您碰上更強的人怎麽辦?”

  飛香女史印蘭蓉愣住,想上好半天,才握緊拳頭,大聲說:“所以我要更強,這樣別人便欺負不到我……”

  “就算你強到天下第一,也許兩個天下第二便能欺負你呢?暴力是解決問題的手段麽?”

  “我懶得和您說了,總而言之,今天我最強,這兒我最強,所以至少在這兒,在這家酒樓中,我最大。我隻問你們一句,你們究竟認不認我這個幫主?”

  諸弟子麵麵相覷,好一會兒,這才無可奈何地向印蘭蓉行禮,口稱幫主。印蘭蓉高興地受了眾人一禮,坐下:“就是這樣啦,現在我是幫主,因為我最強。可是以後呢?以後如果你們之中有誰比我更強,也可以打敗我成為幫主的。唔,所以說,我是很好說話的人。因為我膽子小,怕被別人打嘛,嘻嘻。你們看(她對肖群峰說),暴力是不是很好的手段?如果我一定要與你們說道理、比道德,隻怕說到明年,比到後年,你們還是不會服氣我,是不是?好啦,我現在是竹山幫的幫主了(當然徐幫主也是的,她對徐宗夫說),竹山幫自有竹山幫的規矩,我也不必多說。現在我隻強調一句,我年輕,不懂事,怕別人看不起我。所謂威信,無威不信,所以我要把難聽的話說在前麵。今後有誰敢不聽我的話,我不會輕饒他的!”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印蘭蓉臉上沒有半點笑容,很嚴肅。

  印蘭蓉有些嬰兒肥,這令她的嚴肅顯得有些做作,竹山幫一名叫牛金筠的弟子見她裝模作樣,不由發笑,突然覺得右側一暗,還未反應過來,臉上已挨了一巴掌,當時立足不穩,踉蹌倒退半步,撞在桌子上,嘴角滲出血來。原來是印蘭蓉左側一名叫夏荷的丫鬟下的手,夏荷冷冷地說:“牛弟子,您沒聽清幫主的話麽?”

  牛金筠不由大怒,一把推開桌子:“臭丫頭,你敢打我?”

  “我打您是要告訴您,以後當幫主說話時,您要老實點──難道徐幫主就沒有告訴過您,國有國法,幫有幫規麽?”

  “幫規?幫規是你家定的麽?”牛金筠活動一下舌頭,發現牙齒間出血,越發惱怒,“噗”的一聲把血水吐向夏荷,一拳惡狠狠砸向夏荷。

  夏荷連忙閃避,還是被血水沾到衣服上,她格開牛金筠一拳:“我警告您,您若再放肆,我就不客氣了!”

  “臭丫頭,誰叫你客氣了?你有什麽手段,隻管一並施展出來,看哥哥我可怕你麽?”

  牛金筠一邊笑一邊雙拳如風,急遽向夏荷進攻。夏荷冷笑,雙腳不動,隻雙手左遮右擋,牛金筠雖進攻的猛,隻是一拳都打不進去。而且夏荷不知修煉的是什麽武功,雙臂硬如鋼鐵,饒是牛金筠習武十餘載,拳臂相碰,仍反彈的很疼。牛金筠進攻七八合,雙手酸痛,打不下去,隻得住手,在那兒喘息。

  夏荷瞥他右手一眼:“閣下怎麽不打了?很疼嗎?”

  牛金筠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可惜夏荷雙臂又硬又強,他的確怕疼,不敢進攻。夏荷冷笑一聲,身形突然暴進,還未等牛金筠反應過來,夏荷雙手已如暴雨般打在牛金筠身上。牛金筠雙手本就腫了,被夏荷一頓亂打,疼痛之下,不由連連後退,雙手不由自主亂舞,想攔住夏荷,越攔越痛,最終被打得蹲到地上,抱住腦袋。雖然如此,牛金筠隻是不求饒。

  旁邊圍觀的人都是吃驚,徐宗夫見弟子被打得狼狽,不由惱怒,大踏步出來,攔住夏荷。夏荷見是他,這才住手退後。徐宗夫扶起弟子,見他雙臂青腫,心中越發惱怒,拉起弟子的手給印蘭蓉看:“印……小姐,這又是怎麽說?我技不如人,歸順您是不錯,但竹山幫的人也不是任人欺侮的!”

  印蘭蓉瞪了夏荷一眼,柔聲說:“請幫主不要生氣,夏荷她……她的意思也隻是幫眾應該尊重幫主點,剛才我說話時,這位弟子──您叫什麽名字?嗯,牛弟子是吧,剛才夏荷是出手有點重。不過,我以為牛弟子也要知道一件事,我不喜歡別人嘲笑我。我如果在開玩笑或在玩耍,也無所謂,不過剛才我是很認真地說話,您不該那樣笑我的。該嚴肅的時候,還是要嚴肅。夏荷說幫有幫規,就是這個意思,我想這個道理,隻要是江湖人都應該能懂的吧。”

  “難怪印小姐打破腦袋也想做幫主,幫主的威風可真大啊,不服氣就打,看不順眼就殺,做幫主真是過癮啊!”肖群峰說。

  印蘭蓉裝作沒聽見,走到牛金筠身邊:“牛弟子,我這兒有點藥,專治外傷的,您用一下,很快就會好的。”

  牛金筠不耐煩地推開她的手,走到一邊。印蘭蓉有些發愣,可能是不想與印蘭蓉鬧僵,徐宗夫接過藥,遞給牛金筠:“收下吧,印小姐也不是敵人的。”

  牛金筠看看師父,猶豫一下,接過藥。

  “這樣才對,牛弟子,剛才是夏荷的不對,您就看在我的麵子上,別生氣啦。徐幫主,我們也吃好喝足了,一起上路吧。”

  “一起?你們要到哪兒去?”

  “徐幫主,您這次出來有聽到江湖上的一些事嗎?”

  “什麽事?”

  “好像聽幫主的口氣,似乎不知道,或者是不記得潛淵幫的事啦?”

  “潛淵幫麽?他們有什麽事啊?”徐宗夫有些意外,難道印蘭蓉也想去搶潛淵幫的幫主之位?這也太大膽了吧,要知道,潛淵幫可不比竹山幫或雙鶴門這樣的門派,他們在江西武林威名遠播,乃江湖所謂的江西四龍之一!印蘭蓉究竟是什麽人,怎麽膽子會這麽大呢?

  “沒事,隻不過在選幫主,嗬嗬,好機會哦!徐幫主應該知道的,潛淵幫兩年舉行一次幫主選舉,現在正是時候,這樣好的機會,我可不能錯過呀。所謂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了,嘿嘿。”

  “潛淵幫……很厲害的,印小姐,本省武林,除了江西雙雄外,就是他們江西四龍最強了。印小姐想找他們的麻煩,隻怕困難不小!”

  “嗯,當然會有困難啦。但也沒什麽的!他們不是在選幫主麽,憑什麽選呢?不就是武功麽?我如果武功比他們高,他們能不服氣麽?再說我如果當了潛淵幫幫主,也不會虧待他們的,是不是,左阿姨?”

  “印小姐難道也會潛淵幫的武功?”左芳霞問。

  “會一點啦,可能不會比他們所謂的潛淵三傑差吧,嗬嗬。”

  雖然能猜想到,大家還是意外。要知道江湖之所以門派林多,原因之一就是武功。所謂開幫立派,沒有一兩手絕活(即獨門武功),那是無法在江湖上生存的。這些絕活關係到門派聲譽,甚至是存亡,沒有門派會傳授給外人。印蘭蓉能掌握這樣多門派的秘學,當然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再加上又對師門與師父諱莫如深,這些無形中給印蘭蓉蒙上一層神秘的麵紗。

  當時,江西武林有六個強大門派,其中最強大的就是徐宗夫說的江西雙雄,即鳳尾幫與天鷹派,這兩派一南一北,隱然為江西武林盟主。在江西雙雄之下,是近些年蓬勃興起的江西四龍。從實力與規模來說,江西四龍中的門派,如潛淵幫,無法與江西雙雄相比,畢竟是江西最強大的門派,比起竹山幫或雙鶴門來,可是高明不少──那甚至不是一個檔次的門派!

  徐宗夫一來知道潛淵幫的厲害,二來與潛淵幫多少有交情,不想就此得罪實力雄厚的潛淵幫,便微笑著說:“印小姐武功高強,在下由衷地佩服。隻是敝幫還有點事,也許不能陪姑娘一起去,隻能預祝印小姐馬到成功,心想事成。還望印小姐海涵……”

  “徐幫主,我們剛才說了什麽?您仍然是竹山幫的幫主,前提是,必須得聽我的命令!恐怕您是非去不可!”

  “印小姐武功高強,區區潛淵幫如何是對手?在下武功低微,去了也沒什麽用。”

  “竹山幫在江西省,也算排得上號的門派,徐幫主如此畏懼潛淵幫,也不怕別人笑話麽?”

  徐宗夫歎口氣,沒有說話。

  “潛淵幫可能了不起,但我們有四大幫派在這兒,怕他怎地?”

  “敝幫雖然普通,卻也未曾怕過誰來。既然印小姐一定看得起在下,我們便隨小姐到潛淵幫去吧。如印小姐所說,潛淵幫的人又沒有三頭六臂,怕他怎地?隻是有一件事,還請印小姐考慮一下。”

  “嗯?”

  “小姐武功高強,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能做了潛淵幫的幫主,也不會辱沒潛淵幫。隻是在下想,大家到底都是同道中人,如果可以,小姐還是盡可能用和平手段吧。”

  “這個不勞徐幫主吩咐,我是想做總幫主來著,又不是想滅絕哪個門派,當然會盡可能用和平手段的。你們就不要在這兒傻看了,把這兒複原,快點快點……大掌櫃的,謝謝您了,現在您可以把門打開了,繼續做生意了。”

  吳敏達說:“印幫主武功高強,要做什麽事,別人都不敢亂說話的,謝我做什麽啦。”

  “那我們就走吧,大掌櫃的。春蘭,你帶著他們把這兒複原,我們在外麵等你。”

  春蘭應了一聲,指揮弟子們搬桌移椅。酒樓的夥計打開大門,印蘭蓉來到酒樓外。她能聽出或感到,吳敏達與一些圍觀的人的不滿,懶得在乎。常言說,好男不和女鬥,那是說因為女人大多弱小,好男人不該欺負她們。印蘭蓉現在則是“好武士不和世人鬥”,在江湖人麵前,世俗人也弱小,所以好武士不該拿世俗人出氣。

  積雪未銷,街上的雪已半灰半黃,雪水四流,踩在上麵“沙沙”的響。一些雪水已結成冰,在街上雕刻出條條鞋跡車痕。馬車在街上緩緩駛過,馬匹粗重地喘氣,不斷噴出霧氣。在屋頂或樹木上,雪純白地盛開,晶瑩亮麗,純淨的似不雜半點人間汙穢。天沒有轉晴的意思,陰冷的風一陣陣從北方刮來,似乎沿著脖子向裏鑽,讓人冷得骨頭疼。印蘭蓉緊緊皮襖,拍拍因為寒冷而通紅的臉蛋:“這天氣真是很討厭,又是這麽大的雪!春天不是來了麽?什麽時候才能暖和點呢?……你們為什麽都看我呀,難道我說的不對?現在不是春天麽?”

  大家的確都在看她,鬱悶於她露出的那種小女孩模樣。徐宗夫瞪了吳洪坤一眼,吳洪坤無可奈何地苦笑,想:“我們也隻有這樣讓您走了,您就是不走,還貪戀什麽錢財,還好意思怨我們麽?”

  “印小姐,最近幾天可能都不會晴的。”左芳霞說。

  “為什麽呀?都冷了很久了呢!”

  “幾天了,雪都沒有融化,隻怕在等伴呢!”

  “什麽?雪在等什麽,左姨姨?”

  “雪等伴,就是說雪不願融化,在等著同伴,就是另一場雪來呢……”

  “有這樣的事啊?”

  “印小姐如果不相信,我們不如賭一下,這兩天肯定還會下一場大雪!”

  “──不賭不賭,您好像蠻有把握的樣子。隻是很悶人呢,都隻這麽下雪,太陽都看不見啊。”

  這時,弟子們已將酒樓中的桌椅複原,紛紛出來,黑壓壓在酒樓外站了一片,三五成群地說笑。印蘭蓉見自己有這麽多人,不高興也便消失,揮揮手,向酒樓左側的馬場走,大聲說:“咱們上路吧!”

  夏荷問:“去潛淵幫麽?”

  “對的,到潛淵幫去!嗯,難道我不辛苦麽?要到處跑的……如果你們(她對徐宗夫說)能在一起就好了!”

  印蘭蓉的隊伍中,很多人都顯得愉快,因為愉快而放肆,甚至是粗野。他們隨意地大聲說話、吐痰,睥睨四周,踩得雪水四濺。就連一些平日膽小老實的人,現在也受到感染,變得大膽──江西四大幫會破天荒聯合在一起,實力之強,不說放眼天下,至少在江西,已難有其比,當然有放肆的本錢啦。在酒樓後麵的廣場中,說笑聲,刀劍碰撞聲,馬嘶聲,腳踩在雪泥上的聲音,風吹過葉子的聲音……混成一片,場麵熱鬧而淩亂。印蘭蓉與四大幫主,還有吳敏達站在屋簷下。四大幫主指揮弟子們清點馬匹,夏荷將一匹高大健壯、滿身棕紅的馬牽到印蘭蓉麵前。印蘭蓉接過韁繩,摸著馬的鬃毛,看著馬的眼睛,笑著問:“你冷不冷呀?”

  聽見她問,馬便用舌頭來舔她的臉,印蘭蓉笑著推開它,翻身上馬:“大家都到齊了吧。”

  “都到齊了,小姐。”春蘭說。

  印蘭蓉便遙向屋簷下的吳敏達抱拳:“大掌櫃的,今天有勞您了,改天我請您喝一杯。出發吧,江湖的勇士們!”

  大家轟然響應,駕馬隨印蘭蓉奔出馬場,有人在大聲說:“我們的征途是九荒之大地,光輝的榮耀正等著我們!衝啊!”

  有人不解:“九荒的大地是什麽意思?”

  “就是很遠很遠的地方啦……”

  “可是,好像隻有八荒的說法吧?”

  “兄弟,您難道不知道,九是數字中最大的麽,九荒當然就是比八荒更遠的地方啦!”

  “真是搞笑!九是最大的麽,那十呢,十一呢,一百呢?您為什麽不說百荒千荒?”

  “您這就不懂啦,十是輪回之數,是一個輪回的結束與開始。在一個輪回中,九就是最大的,所以皇帝才被稱為九五之尊呀,九難道不是最大的麽,皇帝為什麽不說自己是十五之尊?”

  “話不是這樣說的!八荒就是八方,八個方向,可以說得通,九荒呢?難道有九個方向?”

  “九個方向怎麽了?為什麽不能有九個方向呢?你來數啊,上下東南西北,再加上東北、東南、西南、西北,十個方向都有啊,為什麽不能有九個方向?”

  眾人都樂了,有人便說:“孤陋寡聞,誰說沒有九荒啊?除了八荒之外,不是還有天荒麽──大家時常會說,我們的愛情天荒地老啊,哈哈。”

  “對對,還有兵荒馬亂呢,兵荒也是一荒啊!”

  “你還慌慌張張呢,哈哈。”

  街道狹窄,隻能並騎而過。大家一邊向前疾奔,一邊說笑。雪雖然沒下,積雪很厚,馬蹄踏在上麵,雪水塵泥四處飛濺。那旁邊擺攤的小販,行路的行人,都慌忙躲閃,沒躲贏的便濺上一身雪泥。老實的自認倒黴,脾氣大的便大聲詛罵。大家談笑風生中哪裏聽得見,隻是前衝,根本沒理會給當地居民帶來的困擾。北風本來便大,馬行疾速,顯得更大。隻聽得一路蹄聲如雷,城中百姓不知發生什麽事,有好事的便打開窗戶來看。一名弟子騎得興起,見左邊窗戶露出個好奇的腦袋,便一鞭過去,正好打在窗欞上,驚得那人縮回腦袋。那弟子哈哈大笑,一路遠去,聲音回蕩過來:“看什麽看,沒見過騎馬的人麽?”

  大家奔到北城門時,守城官兵也被驚動,警惕地注視著他們。大家便不再說笑,放緩馬速。鐵鶴先生衛明坤友好地向官兵們笑,抱拳:“諸位官老爺,辛苦了。”

  官兵們沒有理會他。

  出了臨川府,便是一眼看不到盡頭的、茫茫白雪覆蓋的官道。天寒地凍,沿途幾乎沒有人,除了大家的說笑聲,馬蹄敲擊在積雪上的聲音,茫茫天地間似乎再無別的聲音,有一種寂天寞地、哪怕再熱鬧也衝不淡的濃重蒼涼。天色黑下來時,他們來到東鄉鎮,矮小的城門處有三名士兵,帶著無聊的神情,坐在燒著廢木板的火堆邊,長槍放在地上,眾人下馬進城時,頭都沒有抬。大家牽著馬,從城東走到城西,也沒找到客棧。又尋了半天,好容易在一個小巷中找到。那是一家很小的客棧,住不了多少人。印蘭蓉懶得再找,便說:“我們就住在這兒,你們再去尋地方吧,明天在這兒集合。”

  眾人答應,另尋住處。

  小巷兩側有七八尺高的牆,把冷風擋在外麵,讓人感到比較暖和的同時,也有一股難聞的陰黴氣。印蘭蓉脫下披風,尋了張不那麽粗糙的木椅坐下,摸摸臉蛋,覺得肌膚粗糙多了,便對春蘭說:“我也是何苦呢,放著家中舒服日子不過,非要出來搶這搶那……是不是有點可笑啊!”

  “可是比在家中威風多了!現在我家小姐也是四大幫派的主人了,再過一向,興許會成為江西諸派的盟主哦!在家中能有這樣的風光麽?”

  “你說的不錯,冬梅,就是表麵風光了,實際卻很辛苦啊,唉,馬屎皮麵光呢!”

  “做事當然會辛苦啊,哪裏有輕輕鬆鬆做事的呢?小姐一身武功,現在不正是建功立業的時候麽,我覺得累點挺好的啊,能忙就是福氣呢!”

  “你說的似乎有道理,嗯,就算有道理吧,可是現在風吹雨淋的,連化妝的時間都沒有,可憐我如花似玉……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難看,秋菊?”

  秋菊隻是笑,沒說話,夏荷便說:“那當然難看啦,小姐總有六七天沒有洗澡了吧,也睡不好覺,臉上呀,又黑又髒,就算以前有如仙子般美麗,此刻也隻如惡魔般……”她才說到這兒,卻見秋菊一掌打來。忙忙地閃開,愕然說,“秋菊,你打我做什麽?”

  “我不知道,是小姐讓我打的!”

  “小姐,您要打我幹什麽?我隻是實話實說……”

  “你個死丫頭!我好歹也是你家小姐,你居然叫我做惡魔麽,你不該打麽?”

  “說實話就要挨打?”

  “小姐萬福,小姐萬安,小姐是惡魔,我們又能好到哪兒去?隻是惡魔手下的小鬼而已,夏荷,你這不是自取其辱麽?”

  “今天吃什麽呢,夏荷大管家?”

  她們笑鬧時,店家就站在旁邊,聽見春蘭說,忙殷勤地說:“我們這兒有肉也有雞也有鴨,還有酒,你們要些什麽菜?”

  夏荷不說話。

  “好夏荷,乖夏荷!你不會真的生氣了吧!”

  “我隻是個小鬼,有什麽好生氣的?店家,我們要一盤青椒炒肉,再來一盤白菜豆腐,還有一盤鹹菜,就這樣吧。”

  “就這些麽?”

  “嗯。”

  店家便離開,秋菊說:“夏荷大管家,我們有五個人,才吃這麽兩個菜?能吃得飽麽?”

  “吃飯吃飯,吃的是飯,又不是吃菜,有什麽不能飽的?”

  “可是沒有菜……怎麽吃飯啊,難道光吃飯不成?”

  “我也不想啊,你以為我不想多要點菜啊!都累了一天了!小姐,我知道你不願聽這些,但我還是要說:我們沒錢了!”

  印蘭蓉意外:“沒……沒錢了?不會吧,我們才拿的錢,不是有五萬錢麽?這才幾天,就沒錢了?”

  “這上麵記著這一向錢的花銷,本來是可以再過上一段時間的,可是……您看昨天,還有……今天……”

  “我不看,我不會看,也懶得看……我隻想知道現在我們還有多少錢?”

  “大概是千文錢不到的樣子,如果隻有小姐一個人,勉強也過得幾天,可是現在我們有五人……小姐,吃了這頓飯,還不知明天能住在那兒呢?”

  “你為什麽不早點說?”

  “我一直想告訴小姐的,可是今天小姐您興高采烈,得意洋洋,還請了客,當時我已告訴過小姐,小姐不聽,我也沒辦法。其實前幾天,我們還是有些錢的……”

  “請客,那要得了多少錢?不就是一頓飯麽?”

  “一桌子不是雞鴨,就是魚肉,還喝了那麽多好酒,您說要花多少錢?”

  “對,我看到了,今天的酒席花了我們一千多錢呢!”

  “一千多錢,就那點東西?”

  “小姐說的好像不知情一樣,我每次付錢的時候,都會告訴小姐,小姐也都同意了的,是不是?”

  “我……我哪兒管你那麽多事啊!你隻管看我做什麽,難道是我做錯了麽,我要和他們搞好關係,不請客行麽?就算用了錢,那也是應該的……”

  “嗯,我不反對您的說法,隻是現在我們沒什麽錢了,沒錢了……一錢難倒英雄漢,何況我們還不是英雄漢呢。”

  大家麵麵相覷,都不說話。

  “小姐,我有那麽個不成熟的主意,可能幫助我們度過現在的難關。”

  “你說。”

  “小姐現在已是四大幫會的領袖,找他們借點錢,應該沒問題,我們也不是不還他們,隻是現在……”

  “我做了幫主才多久啊,就找他們要錢麽,知道的可憐我們沒有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怎樣貪婪的人呢──不行不行,怎麽可以被人看成貪婪的家夥,不行,這件事不能這樣做,絕不能!”

  “我們隻是借錢,不是不還……”

  “不行!”

  “那……我們要怎樣做呢,還請小姐明示。”

  冬梅推推身邊的春蘭:“如果小姐拉不下麵子求別人,那我們……我們就……”

  她欲言又止,看了看印蘭蓉,印蘭蓉似乎沒聽見。

  “你有什麽主意,說就是了,吞吞吐吐幹嘛?”

  “就是……就是到外麵拿點錢來。”

  印蘭蓉“哼”了一聲:“你說的倒輕鬆,冬梅,卻到哪兒去拿呢?這兒我們人生地不熟,你不是胡說八道麽?”

  “那個……不是那個意思,小姐,我是說,悄悄地拿,也就是說人不知,鬼不覺的拿……”

  “那不是……偷麽?你還真是……我現在是四大幫會的幫主了,你居然讓我……做小偷?”

  “小姐不必教訓我,我也知道小姐冰雪為懷,誌高行潔,不屑此等之舉……可是現在我們不是沒辦法了嗎?”

  “可是也不能做這些事啊,人應該有骨氣,是不是?”

  秋菊不由笑起來,印蘭蓉問她笑什麽,秋菊說:“我聽有些人說,權力富貴乃過眼煙雲,沒什麽實質內容,今天看來,畢竟還是有內容的。”

  “什麽意思?”

  “我們以前不也常常到外麵‘拿’點東西麽,興高采烈的,是不是?而今小姐還是小姐,身分卻是四大幫會的幫主,所以小姐便要高尚點了,對不?”

  “我哪兒是高尚啊,偷東西終歸不是好事吧。以前咱們姐妹也隻是好玩,幾曾真的想偷了?”

  “小姐,您又不願做無本生意,又不願折麵子找幫眾去借。我便不知道了,錢是會從天上掉下來,還是從地裏生出來?”

  印蘭蓉低頭,她似乎在想著什麽,其實腦中一片空白、混亂,什麽都想不成。一會兒後,她抓住頭發,雙肘撐在桌子上,咬牙對夏荷說:“你可惡,我會教訓你的──錢都要用完了,你才告訴我,煩死人了!”

  “現在說這些沒有意思,我以為,還是拿點東西來,隻拿一點,以後有錢了,再還給他們就是。這件事就包在我和夏荷姐身上,對了,夏荷,我們要拿多少才夠?”

  “嗯?為什麽是我?”

  “因為你是罪魁禍首──不是我說的,是小姐說的,所以你要盡自己一份力來贖罪!”

  “就算去偷吧,這樣落後的地方,又能到什麽地方偷?那些窮人家,吃都吃不飽,若再拿他們的,豈不是斷了他們的生路,這麽缺德的事可不能做……”

  “沒地方偷,那就搶吧,反正我們有武功,嘻嘻。”隻有冬梅一個人是快活的樣子。

  “搶你個大頭鬼!偷都沒地方偷,還搶……”

  “好啦,你們也別吵了,我不管你們了,我都髒了,我也餓了,我不可憐麽?我要……吃飯,然後洗澡,你給我想辦法弄點錢來!”

  這時店小二端菜進來,等他離開後,夏荷有些猶豫地看看大家:“我們真的要去……偷麽?”

  “我說了,我不管你們了,偷也好,搶也罷,我都懶得管了。總而言之,我要吃飯,我要穿衣,我要洗澡……我要錢,錢錢錢,你們明白麽?”

  “那就這樣吧,我記得剛進城的時候,在街那邊看見一座氣派還可以的宅院,應該有些錢。我想啊,這些有錢人家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所謂為富不仁,我們順手拿一點,也算是劫富濟貧,梁山好漢們不都是這樣做的麽……”

  “非也非也,春蘭姐。”

  “什麽飛也跑也啊,秋菊?梁山好漢不也是搶劫那些富豪的麽?”

  “我是說,你不必說的那樣好聽,這偷呢,說的好聽點,是‘不告而拿’,說的難聽點,就是賊了。既然大家都要當賊了──托姐姐您的福,再說什麽梁山好漢,也未免可笑。所以偷就是偷,賊就是賊,這點是不能含糊的!不管怎樣,我們劫富有之,濟貧卻沒有。所以我說‘非也’,那意思是說姐姐你說的不對──當然,以後還他們錢,也算我們的好處吧。”

  “怎麽不能濟貧?今次,我們就多拿點,然後尋幾家看起來最窮的人家,給他們送一些。這就叫利人利己,誰還能說我們的不是?小姐,這個主意怎麽樣?”

  “我懶得管你們的事,我隻知道,我要錢,對,就是錢,你們怎樣做都好,反正我明天要有飯吃,要有衣穿……”

  “你看我們家的小姐說得好可憐的樣子,似乎今天不弄到點錢,明天就沒飯吃、沒衣穿了!我們家的小姐是多麽的、多麽的可憐啊!”

  “笑你個大頭鬼!這兒到鷹潭府,還有一天多的路程。到了之後,我們也得休息幾天。還有其餘幫會……現在沒錢了,拿什麽住宿吃飯?衣服髒了,不要洗嗎?如果困了,不要睡覺麽?馬不要吃東西便能跑路麽,哼!”

  “小姐不必發脾氣的,不必發脾氣,總而言之,有我們姐妹在,包管小姐吃喝不愁,小姐隻管辦大事,錢財方麵的小事,當然是我們想辦法的……”

  “本來就是這樣啊!我可是四大幫會的幫主,不說天下人,隻說江西武林的人,誰敢不尊敬我?哪能管這些庸俗無聊的事呢,古人說的好,銅臭銅臭,錢總是個庸俗的無聊的東西,我才懶得管!”

  吃過飯,春蘭讓店家準備了一大盆熱水,秋菊與夏荷則趁夜色出去。印蘭蓉知道她們去偷東西,沒有多問。春蘭掩上門,試試盆中水溫:“水不錯,挺暖和的,小姐。”

  印蘭蓉將脫下的衣服遞給冬梅,冬梅一邊接一邊偷笑。春蘭便問她笑什麽,冬梅說:“我哪兒是在笑?我想哭而已。你想,我家小姐多可憐,今次我們那兩個同伴如果拿不到點東西來,明天小姐便沒飯吃了,沒衣穿了,想起這些,我就忍不住想哭,我那苦命的小姐啊……不要這樣瞪著我啊,這是小姐您自己說的,自己說的,我隻是轉述而已,轉述而已……”

  “我如果沒衣服穿了,不會扒你們的衣服麽?”

  “是,是。咱們多少有四個人,小姐左扒一件,右剝一件,好歹也穿得齊齊整整,至於咱們,衣冠不整就衣冠不整吧,丫鬟是不必講究這些的。”

  “我懶得和你們說,總而言之,今天如果真的沒弄到錢,明天我便一個人吃,你們這幾個家夥都給我乖乖地站在一邊,肚子餓什麽的,我可是不管──到時候可別怨我!”

  “當然,那是當然。咱們這些丫頭,餓就餓吧,小姐的肚子可是一定要填飽的,不是還要和那個什麽的潛淵幫打架麽?怎能餓著肚子?”

  “我在想啊,過幾天,如果還是沒拿到錢什麽的,唉,咱們這些丫鬟不就會一個接一個餓死在小姐麵前了麽,那時節,咱們苦命的小姐要怎麽辦啊?”

  “省省吧,難道離開了你們,我就活不下去了?”

  “就算能活下去,也沒人幫小姐弄錢了,小姐沒有錢了,豈不是會……會那個……”

  “小姐會什麽那個啊?”

  “就是……就是會被活活餓死哦!”

  “嚇,怎麽會發生那種事?”

  “在這個世界上,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我隻是想啊,這次小姐奉命出來,要收服江西門派,卻被活活餓死了也。這件事卻叫我們如何向上麵報告?”

  “難不成就說:小姐竭精殫慮,身先士卒,大事將成,奈何身無分文,無以飲食,乃含恨餓死?”

  冬梅不由撫掌大笑,印蘭蓉也忍不住笑起來,手勺起水,向春蘭澆出。春蘭邊笑邊跳起來閃避。印蘭蓉咬牙說:“春蘭,你也太無良心了吧,這世上一年不知要餓死多少人,你居然拿這個開玩笑麽?餓死是很好玩的事麽?”

  “當然不好玩了,小姐,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麽上麵的人那樣小氣。說句不好聽的話,五萬錢,也隻是幾件好衣服的價錢。我們穿不起那些名貴衣服也罷了,可是要吃飯睡覺啊,就算不吃飯睡覺,也要與人交往,還要撫慰被收複的門派,這些都需要錢啊。他們還真是吝嗇到一定程度,真是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嗬。這些家夥在宮中舒服慣了,怎知道我們在外麵做事的人的辛苦!”

  “上麵的錢還有幾天能到?”

  “還有四五天吧,誰耐煩記那麽多啊。春蘭,你說的不錯,那些家夥真是說起來就可惡:從他們那兒拿點錢,簡直像割他們的肉一般。那些錢可是公家的錢,又不是他們的錢,算得那樣精。什麽啊,他們自己才不會虧待自己呢,舉辦宴會隨便就是一兩千錢!一些自私自利的家夥,可惡。”

  “誰叫咱們不是內宮的人呢,內宮的人就是吃香啊,有人說,內宮的人才是親生兒女,外壇的人,像我們這樣的,都是寄養的呢。還真是這樣!”

  印蘭蓉洗好澡,出來,擦淨身子,穿上衣服。印蘭蓉看看窗外,天已完全黑了,沒有月亮:“什麽時候了,怎麽還沒有回來,她們?”

  “誰知道呢,隻要不出事就好了。”

  “這麽巴掌大塊的地方,能出什麽事?我們好歹也是要跟隨小姐轉戰天下的人,沒點本事怎麽行!”

  “轉戰天下?不必提了,這才多遠,連江西都沒出呢,還不知潛淵幫那兒會怎樣。”

  “小姐謙虛了,以後小姐做了江西未來的總瓢把子,天下諸大門派,誰敢不敬。就算少林武當也得禮讓小姐三分吧。那時節,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什麽錢啊名啊,需要多少就有多少啦!小姐風光了,咱們做丫鬟的也就跟著風光了,所以……”

  “你的樣子還真是貪婪啊,一幅財迷心竅的樣子……”

  “嗯嗯,如果我有錢了,我就要買一百頭豬……”

  “你……你買那麽多豬做什麽?”

  “我要三十頭豬在前麵拉車,三十頭豬在後麵推車。左邊走著二十頭豬,右邊走著二十頭豬……”

  “你也不怕臊得慌麽?”

  “當然是要洗幹淨啦……我便坐在車上。餓了就抓起一頭豬,不要前麵的,不要後麵的,也不要右邊的,隻要左邊的,抓起來便啃一口,好吃就多啃幾口,不好吃就扔掉──誰叫我有錢呢!就叫你們看得眼紅!”

  三人都是大笑。春蘭一邊笑一邊梳著印蘭蓉的頭發,印蘭蓉則笑著看那塊黯淡的,汙垢銅鏽星星點點的鏡子。鏡中有人,模模糊糊,非睜大眼睛不能識別。

  “哇呀,小姐好漂亮啊!不愧為四大……不,未來江西武林的總盟主。你看小姐她皮膚塊壘,眼大如牛,若有若無的嘴唇,似圓似方的臉蛋──隻這一股氣勢,天下人就不敢不敬!”

  “──現在風餐露宿,饑一餐飽一頓的,就算皮膚再好,也隻能粗糙,我還算好的呢,畢竟有點功夫……不管這些事了,出宮的時候,就知道會這樣的,隻希望早點完成任務吧。”

  “主上要收複這麽多門派幹什麽?又不是什麽顯赫的門派,這些門派……”

  “不知道,鄭叔可能知道點的……我們隻是跑腿的,能知道什麽呢?”

  “我在想,就算吞並了江西,也隻是……”

  “我都隻是跑腿的,你能算什麽?多做事,少說話──宮中的事是你可以議論的麽?”

  門外傳來零亂的腳步聲,春蘭搖頭說:“這兩個鬼丫頭,瘋到哪兒去了,還知道回來麽?”

  敲門聲輕輕地響起,冬梅跑去開門,秋菊進來:“小姐洗完澡了?”

  “嗯。”

  “那就漂漂亮亮了,不再抱怨了吧。”

  “我不知道耶,不過聞起來沒以前那樣臭了。”

  “好冷啊,這鬼天氣!還是屋裏暖和些……”

  “屋裏又沒火,哪兒暖和了?”

  “雖然沒有火,可也沒有風呀……”

  “有什麽收獲麽?”

  聲音雜亂地傳來,似乎是秋菊在展示收獲。

  印蘭蓉問:“有多少?”

  “沒多少,大概五千多錢吧──所謂盜亦有道,我們可不能偷多了,竭澤而漁的事還是少做為妙啊。”

  “你們還準備把他們再養肥點,日後再去偷麽?”

  “那是,人要知足而後快樂……所以啊,剛才回來時,看見一些窮苦人家,也分了一些給他們,現在應該還有三千多錢,算是不錯的買賣了!”

  “我是怎麽說來著?秋菊就是豪爽,巾幗英雄也,隨便就給出去兩千錢,這份豪氣,天下人都要敬佩的。”

  “你說這些做什麽,偷來的錢罷了。何況有些人家是太窮了,天氣又冷,看得可憐,也就多分了點,希望能幫他們一點吧。”

  “我說啊,這些人是很窮,很可憐,可是又窮又懶,我們幫了他們這次,管得了幾天?……人還是要勤快些,否則隻能窮死了!”

  夏荷不以為然:“五,十……春蘭,你這話可不對。誰喜歡窮呢,如果不是沒辦法,誰也不願意窮的,那不光是懶的緣故……”

  “這個世界,隻有懶死的人,沒有勤死的命!隻要肯做,多少還是有飯吃的。所謂勤勞致福,不是亂說的。天底下的窮人,就算有些沒辦法,如殘廢疾病什麽的。可是有一些卻是因為好逸惡勞,又想過好日子,又不願勞動,隻希望天上掉包子──我們可尊敬的丐幫中人不是這樣麽?”

  “對,是這樣!還有我們的那些大和尚,都希望別人施舍呢──我聽人說,那些乞丐麵黃肌瘦,實際上他們比我們更有錢呢,一天都不知能弄到多少錢。你相信麽?他們白天是可憐兮兮的乞丐,晚上就穿好衣服,到處玩呢!想起來就氣人!”

  “話不能這樣說,丐幫當然有富裕的,很有錢。但是下層的乞丐卻是很窮的,值得同情,嗯,雖然我通常不會理他們。因為我沒有錢,不過如果我真的有錢了,我也許會幫他們的……你不能輕點麽,我的頭發都要被你扯下來了……”

  “對不起,我剛才沒注意,沒有扯下來吧?”

  “我可不會幫他們!乞丐都是騙人的,騙子,騙人也罷了,卻居然要利用人類的同情心……小姐,你認為呢?這個世界本來就很冷漠了,同情也沒多少了,他們卻還要趕盡殺絕呢。如果你知道你給他們的錢都去吃喝玩樂了,你還能同情他們麽?或者你還能同情別人麽?騙子,都是可惡的!”

  大家沉默下來,一會兒後,夏荷說:“我是這樣想的,如果真的想幫助別人,光施舍什麽的,沒有用。你就算大發慈悲,給他十兩銀子,也有花完的時候……我覺得春蘭說的不錯,人可以窮,甚至可以殘廢,但人不可以懶……”

  “算了,不要說這些無聊的話了……你數完了沒有,有多少錢?”

  “三千七百文,還有一二兩散碎銀子,一些小東西,也算不錯了。”

  “恭喜小姐,恭喜恭喜,小姐總算可以鬆口氣了。我們明天有飯吃了,不必挨餓了,至少是我們做丫鬟的不必挨餓了……”

  “我才不要你的恭喜呢,我都說了,我不管這些事了,否則我帶你們出來幹什麽?玩麽?”

  “天下沒有不對的皇帝,自然也沒有不對的小姐,小姐的話,當然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小姐這次出來,可是收複天下門派的,豈能為錢財、飯菜之類的庸俗小事煩惱?這些事當然是由我們來做比較好。”

  “我知道你在譏諷我,秋菊,可是我懶得和你說。我要睡覺了,你們也快點洗澡睡覺,明天還要趕路呢。”

  夏荷說起她們偷的那家宅院:“挺讓人意外的,外麵倒看不出有多錢,裏麵卻是錦氈玉食,富麗堂皇,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是做官的麽?”

  “好像是的,不過不是本地的官,是外地的,是哪兒不清楚,也不是很大的官,最多就是知府吧。難怪世俗人拚命地想讀書,就算頭發白了,家裏幾天都吃不上東西了,也要讀書。你們想,如果讀出來了,就算做個小官,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啊。我聽有些人說,古人讀書是為了完善自己,現代人讀書就是為了賺錢。所以古人越讀書,心胸就越開闊,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隻要心中有學問,便自然而然地舉止高華,讓人佩服。現在的人呢,越讀書,心胸就越狹窄,所謂‘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屠夫雖然粗野,總還知道鋤強扶弱、仗義為人的道理。而很多讀書人,除了自私自利外,什麽都不懂。嘴裏仁慈道德,實際上呢,就不說仗勢欺人。奴顏卑骨了,就說為了幾十上百錢,便恨不能一刀捅死別人的人,也不再少數……讀書讀到這種地步,不是悲劇麽。”

  這個話題顯得有些沉重,大家沒有說話。

 

  次日,印蘭蓉還未起床,便被敲門聲驚醒。原來是仙苑玉史左芳霞和她的五名弟子。印蘭蓉打發走她,吃過早飯,大家都已準備好,等候在客棧外。因為身上有錢,又睡了一個好覺,印蘭蓉神清氣爽,清點一下人馬,便啟程。一路上,北風凜冽,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印蘭蓉把自己包裹在雪白的貂裘中,隻露出通紅的臉蛋。風太大,她隻能側著臉。印蘭蓉見眾人毫無怨言地跟著自己,也有些感動。快中午時,遠遠看見一座巍峨城池,春蘭似乎在大叫著什麽。冬梅大聲問:“你在說什麽啊?”

  北風很急,轉眼就把熱氣、話語帶走。

  “啊?”

  “你在說什麽?”

  “城……城池……鷹潭……”春蘭側臉,在冬梅耳邊大聲說。

  冬梅極目向遠處看,果然城池上寫著“鷹潭府”三字。她點頭,表示明白。

  馬行迅速,很快來到城池下。在城牆的遮蔽下,風似乎小了些,左芳霞勒馬行到印蘭蓉身邊:“印小姐,我們在城中休息一下?”

  印蘭蓉喘息,點頭,回頭對眾人大聲說:“我們在這兒好好吃一頓,喝點酒,暖和下身子,明天再到潛淵幫去!”

  眾人都歡呼,下了馬,在城中尋了半晌,選了家大酒樓。那是很熱鬧的情形,二十幾匹馬在酒樓外嘶鳴,引得酒樓內眾人都向外看。看見眾人驚異羨慕的眼光,印蘭蓉很得意,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般。酒樓內很快有幾名夥計迎出來,將馬匹牽走。大家嘰嘰喳喳說笑不停,走進酒樓。他們人數眾多,個個帶刀佩劍,更是得意忘形,旁若無人,整個酒樓似乎都為他們搶光了風頭。以眾淩寡,本是世界的法則;畏懼或羨慕強大勢力,也是生命的本能。當我們成為在我們看來強大勢力中的一員時,我們便可以分享到這個勢力的榮耀。無論是印蘭蓉,還是四大幫會的弟子,都有這種想法,並因此帶著得意洋洋、對其餘人不屑一顧的誇耀表情。

  大家選了三副座頭,女人們一副,男人們兩副,各自坐下。因為手頭有三千多錢,總宮的錢不時又會到,印蘭蓉有財大氣粗的感覺,較之昨天的窩囊不可同日而語。當店小二她要什麽菜時,印蘭蓉說:“有什麽好吃的,隻管上來,不必問了。”為了感謝眾人風雪中跟隨自己,印蘭蓉又叫了十壇好酒,說是要“與大家喝個痛快”。夏荷一再對她施眼色,叫她不可如此鋪張,印蘭蓉隻當沒看見。夏荷無可奈何,看著秋菊歎氣。秋菊知道她想什麽,微笑,在她耳邊低聲說:“算了,小姐是這樣的,有了點錢,便不知要如何了──大不了咱們再到外麵去拿……反正這兒的有錢人不會少。”

  夏荷沒有說話。

  菜肴如流水般端上來,酒也很快斟到大家麵前。印蘭蓉選個大碗,春蘭按住她的手:“小姐不可以喝酒。”

  “──我為什麽不能喝?!”

  “小姐還未滿二十歲,便不能喝酒。這是宮中的命令──何況酒也不是好東西,醉了難道好看……去換點其它的飲料來。”

  “不知姑娘們要喝什麽?我們這兒還有一些果汁,也有湯……”

  “沒滿二十歲怎麽了?……你不要理她,給我倒上就是……倒上啊!”

  店小二不說話,看看春蘭,又看看印蘭蓉。

  “小姐,別的事我都由你,我也管不著,隻是喝酒這件事……”

  “別理她,隻管倒!”

  “一定要喝麽?”

  “一定。”

  “──那你就倒吧。”

  “你……你不攔我了?”

  “我攔得住麽?隻是有一句話說一句話:小姐今天喝酒,我們都是知道的。”

  “你……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隻是把情況表述一下而已。”

  “算了,我不喝就是,又不是什麽好喝的東西,可惡的家夥!”

  “你們這兒有什麽好喝的……”

  “我不喝了……”

  “小姐,太任性了……”

  “我說了,我不喝了,不喝了,什麽都不喝了!”

  春蘭歎口氣,隻得算了。

  有錢是很好的事,印蘭蓉隻能這樣感慨。這頓飯豐盛之極,菜肴好吃,酒也喝得盡興,大家夥在那兒吆五喝六,十分高興。整個酒樓,整個富麗堂皇的酒樓似乎是專門為他們而開,其餘的人都成為蒼白的影子。因為喝了酒,大家興致上來,也便無所顧忌地亂說,尤其是衛明坤一桌,不斷說出一些露骨的黃色言語。雖然左芳霞提醒過他們,半酣中的武士顯然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中,該怎麽說就怎麽說。甚至因為隔壁有印蘭蓉之類年輕的女孩時,他們覺得這些話就更有趣──雖然沒人敢明目張膽地針對誰,但隱約的間接的挑逗,卻不斷出現。

  印蘭蓉半懂不懂,沒什麽感覺,惟一的感覺是,不能喝酒,就不能融入那種熱鬧的氣氛中,未免遺憾。她看著其餘兩桌熱鬧的氣氛,覺得自己這邊真是冷清,心想難道不是不能喝酒的緣故麽?酒才能使人高興呢,可惜宮內的規矩是,沒有滿二十歲的人,便沒有成年。不成年的人是不能喝酒的。實際上宮中元老不主張女人喝酒,他們認為酒能亂性,女人若亂性了,成何體統?未免有失門派的尊嚴。這是印蘭蓉最後放棄喝酒的緣故。其實她對酒並沒有什麽特殊感覺,隻是一種東西越被禁忌,就越容易引發人類的興趣。打破禁忌,對少年人來說,意味著長大的自由。所以印蘭蓉想喝酒,更多的是好奇,並不是對酒有多少好感。

  不能喝酒,意味著自己還未長大,還未長大意味著自己還是小孩子,這點令印蘭蓉挺鬱悶。大人多好啊,沒人管呢。她呢,別看她是什麽小姐,不還是要被丫鬟管麽?即使她已成為四大幫派的幫主,也沒人會真的尊重她呢,因為她還沒有完全長大啊。印蘭蓉想起這些就煩悶,可是又沒有辦法,因為她的的確確沒有滿二十歲啊。印蘭蓉決定,在二十歲生日那天,她要痛痛快快地喝酒,可著勁兒喝,才不管醉成什麽樣子呢──就算如元老說的那樣,不成體統──那是對長大的一種慶祝吧。

  這頓飯,吃了近一個時辰,大家酒足飯飽,這才心滿意足。夏荷算賬時,發現吃去了近三千錢!不覺愕然,可憐她們昨天才辛辛苦苦才“拿”到的錢,誰料一頓飯就幾乎用光!印蘭蓉仍然滿不在乎的表情,或者在盤算到哪裏偷點酒喝什麽的,神情有些縹緲不定。夏荷見印蘭蓉在那兒神遊天外,便把賬單遞過去:“小姐,總共二千五百多錢……”

  “對,是二千五百三十文,那三十文就不算了。”店小二站在印蘭蓉右側,愉快地說。

  “知道了,隻是菜不是很好吃!你們這地方,看起來挺不錯的,這屋頂,這柱子,幹淨明亮,可惜菜就一般了,下次我可能不會來了。”

  “今天給姑娘大爺們上的都是本店最好的菜,應該好吃的。”

  “什麽好吃!一般一般啦!夏荷,把錢付了,我們還得趕路呢。”

  “要二千五百錢哦,小姐!”

  “我來付。今天我請客……”

  “哪兒有讓您付賬的道理,吳幫主?你們辛辛苦苦跟著我,當然應該是我出錢了,我是……總幫主,所以,不要和我爭啦!”

  夏荷歎口氣,隻得付了賬。印蘭蓉舉起雙手,用力拍了兩下:“喂,飯也吃過了,我們上路吧!”她向門外走,夏荷緊跟著她:“小姐,我們又沒錢了!”

  印蘭蓉沒有說話。

  “晚飯怎麽辦?我們住在哪兒?”

  “我管你怎麽辦?我都說了,不再管錢的事──有什麽事,你去問春蘭吧,隻管找我幹什麽?”

  “春蘭,我們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小姐她潑天富貴,不把錢當回事,我是和她說不清了。所以我來問你:現在我們隻有二百多錢了,晚上怎麽辦?”

  “奇怪了,我能怎麽辦?變出錢來麽?”

  “不管能不能變出錢來,總而言之,我們要吃飯睡覺,怎麽辦?”

  “隻有大概……二百多錢了,這點錢隻夠我們吃頓晚飯……何況現在我們一大群人──剛才我們就花了兩千多錢!小姐居然還說沒有吃好,天知道她要吃多少錢才算吃好!”

  “小姐。”春蘭發呆半晌,才走到印蘭蓉身邊,“我們現在的錢很緊張……”

  “你是領頭的,夏荷是管錢的,你隻管和我說這些幹什麽?我說了,我不再管這些事……”

  “當然,當然,我也沒說讓小姐管這方麵的事……隻是一錢難倒英雄漢,我隻是想說,小姐能不能節省點花?”

  “不能!我不辛苦麽?走南闖北,風餐露宿的,連花錢也要節省……這算什麽事?你隻管看我幹什麽?我有說錯麽?”

  “小姐,我們還是回去吧……”

  印蘭蓉發怔。

  “所謂‘有錢天下去得,無錢寸步難行’,我們現在都窮成這樣了,總宮的錢又不知什麽時候到,不回去,在這兒幹什麽?”

  “我說了……”

  “對,我們知道小姐您千金之體,不願管理俗事。但有一件事,婢子也不得不說一下,錢是俗事,錢也是大事。正如秋菊說的那樣,沒有錢,那是寸步難行。小姐如果不想活活餓死,隻能回宮!”

  “回宮?錢是大事?宮裏讓我帶你們出來,就是為了讓我聽這些話,你們……”

  “我們當然得替小姐分憂……隻是我們本事也一般,小姐如果能節省點……”

  “印小姐,你們在這兒議論什麽?不出城了麽?”

  “現在……現在天氣有些冷,還是明天出城吧,吳幫主……潛淵幫還在十幾裏路外的。”

  “明天出城,今天不去了?”

  “嗯,吳幫主,你去安排一下,我們今天就住在……就找個地方住吧。還是和昨天一樣,我們單獨住在一邊,你們自己去尋地方安歇吧。”

  “單獨住在一邊?這兒不是挺好麽?”

  “──這兒太吵了,我想尋個……安靜點的地方。對,安靜的,我們姐妹還是喜歡安靜的。”

  “印小姐,今天不出城了麽?”左芳霞過來問。

  “嗯,印小姐說今天在這兒休息……”

  “因為有些冷,也累……”

  “嗯,今天大家趕了一天,也是有些累了……不過明天可能會下雪哦!”

  印蘭蓉點頭,春蘭說:“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

  “那就……住在這兒吧,這兒還不錯……”

  “我們不住這兒的,這兒有些吵,我們想……對,就住在那兒,也在附近,不遠的。”

  左芳霞順著印蘭蓉所指的方向看,在酒樓的斜對麵,有一座小客棧,屋簷低矮,房門破舊,似乎畏畏縮縮地擠在香燭鋪與布料鋪間。左芳霞對這樣的客棧不陌生,當年,她才出師遊曆江湖時,一般都住這種客棧,這種客棧中總少不了小偷、強盜、騙子或亡命之徒。正是在這種地方,年輕的左芳霞初次見識到江湖的險惡,人情的肮髒。這些不大愉快的經曆──左芳霞認為──都成為豐富她人生的一部分,這就好像天地因為五顏六色而美麗一樣,人生不僅會因為幸福而快樂,也會因為痛苦而豐富。左芳霞認為她能夠從普通弟子,奮鬥到今天的地位,與當年她在江湖底層的苦難生活分不開。自從她成為幫中頭領後,就很少光臨這種地方。不管痛苦的經曆,能給有能力戰勝它的人,以多少教益與多少人生啟迪,痛苦就是痛苦,沒人真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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