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拉納西 – Valanasi - 6
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落筆。
早已預料到瓦拉納西,注定會是最為驚豔的一站,卻仍然不斷的被它驚豔著,毫無抵抗,毫無怨言。
炎熱而恬靜的下午,從卡久拉霍搭了長途汽車,入夜時分,抵達Satna,終於趕上了開往瓦拉納西的火車。站台上,買了一份omlet,一種印度的麵包夾前雞蛋,夥計麻利的攤好雞蛋,放到似乎長著黴點的麵包上,又順手撕下一張肮髒的報紙就要盛上去,我不禁大驚失色,忙呼住手,百忙中找到一個略微幹淨一些的紙盒蓋子,讓夥計放到了內側。夥計不解的看著我,心裏一定暗想:就你幹淨!
一夜sleeper無語,當晨曦散開的時候,已經是2005年的最後一天,瓦拉納西,那依靠著神聖的恒河的古老城市,如同新生的孩提般出現在眼前,真的是我們辭舊迎新的理想地方麽?
千百年前當唐三藏追隨釋迦牟尼的足跡而來到此處,滿眼看到的一定是林立恢宏的佛教寺院,而百幾十年後印度教的再度興盛,把釋迦牟尼的地盤壓縮到了12公裏外的郊外。正當印度教徒與佛教徒比劃著誰更有勢力的時候,來自阿富汗的伊斯蘭戰士們如潮水般湧入,深入古印度的大地,毫不收手的向著孟加拉灣進發,沿途除了毀滅就是毀滅,所有的爭論都要讓步給這些新興的龐大的勢力,可是真主低估了瓦拉納西的力量,他不同於阿格拉,也不同於寨普爾,這是一座屬於濕婆的城市,他永遠不會被任何外族勢力所取代。
西藏的岡仁波啟,那傳說中濕婆居住的雪山,融化的雪水帶著所有的濕婆的祝福與關愛,流淌著進入印度,靜靜的恒河水,在無數信徒的頂禮膜拜中流過瓦拉納西的東岸。在伊斯蘭戰士留下的廢墟上,印度教徒們默默的重建著他們從未改變過的信仰。在他們眼裏,出生已經無法選擇,而死亡,卻可以選擇這座濕婆之城,當生命的所有光亮即將熄滅,他們會徒步來到這裏,焚燒的屍骨被撒入神聖的恒河,便是這一生最精彩的謝幕。
那傳說中印度教徒最終的歸宿地,佛教徒們心中的聖地,空氣中狂躁而彌漫的屍體焚化之後的煙氣,滿街荷槍實彈的警察,無處不在的騙子們,恒河中沐浴著晨光洗淨罪孽的聖徒們,塌陷的寺廟,入夜時分的恒河之祭,曾經是讓我在安逸的家中靜想過無數次的地方,此刻,就伴隨著匆忙的出站人流,赤條條的展現在我們眼前。
一路曆盡了無數的騙子都順利挺過(真的是無數),不由驕傲起來,看來印度的騙子不過如此。萬萬沒有料到一個精彩的騙局就此開始,在2005年12月31日的早上6點開幕,持續到12月31日晚上23點才落幕,距離新的一年,竟然就隻差一個小時。
出了噪亂的火車站,立刻給旅店打電話,旅店老板遺憾的說不能來車站接我們,讓我們自己租車來,並囑咐一定要小心。剛剛放了電話,一個小三輪車司機騙子就笑眯眯的走過來搭話,我們正在躊躇如何是好,心想即便是騙子,也可以問一下,況且又是信心爆棚,於是問小騙子:我們去Vishinu House,在某某Ghat旁邊,多少錢?小騙子毫不猶豫的回答:20個盧比。我們不由驚奇,因為據了解,至少需要50個盧比。於是反複確認地點與價格,小騙子非常豪情的說:保證帶到,不到不收錢。將信將疑中,和老婆坐上小三輪,心想反正最後到了再給錢,還怕他搶劫不成?一切如此順利,不由對老婆說:騙子好像也不是很多阿。。。說說笑笑,古城瓦拉納西,就在我們的三輪車畔激情掠過,小騙子又開了簡陋的喇叭,狂野的印度歌舞在耳邊響起,伴隨著節奏,小騙子飛快的行駛著。看到車子一直在清晨的朦朧而零亂的鬧市小巷中穿行,並沒有去偏僻的地方,不由得更加安心下來。
拐過一片簡陋的居民區,車子停靠在一個胡同前,牆上用油漆刷著一行大字:Vishino House,穿過汙水橫流的胡同,是個非常小的廣場,兩頭水牛拴在那裏,蚊蠅成群,旅店就在另外一段幽暗的胡同裏。這裏就是網上書上推薦的非常有人氣的Vishinu House麽? 如果我的第一站就在瓦拉納西,我一定會懷疑,可以沿途經過的旅店,莫不是千奇百怪,在紛亂的瓦拉納西,稍微再髒再差一些,也並非不可理解。熱情的老板熱情的出來迎接我們,告訴我們說有個好房間馬上就退房,讓我們先到一個稍微差一些的房間忍耐片刻,並拿出厚厚的Guest book讓我們看,不乏讚美之語,老板自我介紹叫lala,是個土生土長的瓦拉納西人,並熱情的帶領我們去吃早飯,並免費帶我們遊覽古城。實話說我們並不需要他的向導,可是他的熱情讓我們無法拒絕,並且他一再強調:我帶你們去遊覽,是因為你們是我的Friend,而且我白天沒有什麽事情,肯定不收費。於是和lala一同吃了早飯,遊覽了古城,他給我們介紹那些古老的寺廟,知道我們下一站要到Ajanta,又熱心的給我們推薦火車票或者飛機票。可是我們也有自己的原則,即:無論他是怎樣的熱情,隻要牽涉到錢,無論買票還是購物,我們都一口回絕,不留任何商量餘地,心想:即便熱情的lala是個騙子,卻也奈我不得!一通遊玩,當然拒絕了所有與錢相關的lala的介入,中午時分,大致了解了古城的方位地形之後,就短暫的告別了熱情的lala,和老婆兩個自由行了,中間的過程稍候在表。後來晚上又去參加2005年最後一次的恒河之祭,真得非常精彩,興奮之餘,一直到22點多鍾,才想起返回旅店,因為據說22點之後的瓦拉納西就很危險了。匆匆的在恒河邊上攔住三輪車夫,說明目的地是Vishinu house,並遞給他旅店的名片看,車夫猶豫了一下,便在暗黑的街巷中穿行。大約10分鍾之後,突然看到白色油漆粉刷在牆上的大字:Vishinu House,並有一個明顯的箭頭指引著方向,不由大喜,忙呼停車,而三輪車夫隻是略微停頓,竟然還有欲走的意圖,不由大怒,跳將下來,批評了車夫的不遵守命令之後,然後付錢離開。順著箭頭指引的方向,不知不覺就迷失在層層疊疊狹窄的小街巷中,那個指引的箭頭時隱時現,就這樣,在2005年的最後一天的夜裏,在幾乎黑不見五指的小巷裏穿行了許久,終於再度發現指引的箭頭,正待走入麵前漆黑的小巷,突然聽到小巷中傳來瘋狂的犬吠聲,我們實在是沒有勇氣在猛犬出沒的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小巷裏繼續前進,躊躇間,不知何處竄出一個印度青年,熱情的要給我們帶路,心中即便是七上八下,在如此窘境也隻好提高警惕,跟著那個印度青年步入猛犬出入的小巷。當他嗬退蠢蠢欲動的猛犬,小巷的盡頭露出燦爛的燈火,更驚訝的是那個青年隻是笑著告別,並沒有任何讓我們擔心的舉動,他的形象頓時在我們眼前高大起來,看來即便在瓦拉納西也有好印度人啊。此刻,看到小巷盡頭的Vishinu Houses張燈結彩,喜洋洋的氣氛幾乎映紅了半邊夜空,竟然是新年 party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不由驚喜萬分,可是走近一看,不由疑惑起來,這裏雖然是Vishinu House,為何與我們早上入住的地方並不一樣呢?說明了自己的房間號,前台的哥哥道:我們並沒有306號房間啊。我們不由得奇怪,那個哥哥接著說道:你們一定是被車夫騙到了另外一家旅店,名字叫做Vishino,而不是Vishinu,那裏的老板會給車夫小費,而且,早上給我打電話的一定是你們吧?我等了你們好久都沒來,就猜你們是被騙了。我們頓時又羞又怒,竟然沒有發覺兩個旅店細微的名字差別,看到這裏熱鬧的新年Party在進行,侍者輕快的穿行在陽台上,布置精美的陽台上,每個客人都在快樂而悠閑的喝著啤酒欣賞著恒河的夜色,再想想早上那個可惡的旅店的汙水橫流,而且從這裏到早上那個被騙的旅店居然還有數公裏之遙,簡直要崩潰。隻好在前台哥哥惋惜的眼神中,灰溜溜的繼續深一腳淺一腳的尋找那個被騙了的旅店的所在。沿途想起早上小騙子的眼神,Lala的轉移話題,三輪車夫的欲停又走,一切都明白了,這根本從一開始就是那個小騙子和Lala的詭計,他們居然利用一個字母的細微差別來偽造一個從不給小費的但更有人氣的擁有更好環境和景色的旅店,與其說是小騙子太狡猾,不如說其實是我們自己有些大意。
終於千辛萬苦的回到了那個黑漆漆沒有一絲燈火的破旅店,一片淒涼中,新的一年就要到來。
雖然是被騙,卻也是印度此行一個精彩的花絮,更沒有影響我們在瓦拉納西的興致。
瓦拉納西12公裏外的郊外:Sanahth,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鹿野苑。這裏是傳說中釋迦牟尼成佛之後首次傳經講義的地方,即便在他升天之後,也仍舊化身為鹿再次返回這裏講經。與咫尺相隔的瓦拉納西不同,這裏到處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佛教信徒,幾乎是一片袈裟的海洋,釋迦牟尼當年初次傳經講義的地方,如今已經建起了一個巨大的雙層圓柱來紀念,而其他的建築隻剩下殘敗的遺跡,在烈日下繼續追憶著當年的繁盛。不遠處的幾根斷裂的石柱遺跡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阿育王石柱,這位傳說中前半生暴戾,後半生信佛的印度曆史上著名的孔雀王朝的二世國王,在全國各地修建了無數篆刻了赦令與教喻的石柱,把佛教宣揚到了極致。可惜石柱的獅型頭已經被保存到了博物館裏,此行無緣見到,獅型頭也是印度國徽的圖案。
但是無論怎樣,佛教徒眼中的聖地:鹿野苑,卻隻是瓦拉納西的點綴而已。
當你踱步在恒河邊,看到點點燈火輝映兩岸,在這辭舊迎新之際,所有的言語已經不再重要,遠方的Ghat燈火通明,斑駁的石階懶散的延伸到渾濁的恒河水中,虔誠的信徒們已經在此沐浴了。河邊搭起了簡易的道場,身披鮮黃色印度教服的教徒們盤膝而座,詭秘的音樂響起,三個聖徒走向舞台,跳起祭拜恒河的舞蹈,手中的燭台散發出燦爛而彌長的光芒,腳下是湧動的恒河水,身後是停止了喧囂的古城街巷,那一刻的聖地瓦拉納西,竟然都籠罩在幾千年來未曾改變過的恬靜與純淨裏。小孩子們跑來跑去的兜售鮮花做成的燭台,據說在此時把它們點燃放於恒河水中,會帶來一生的好運氣,而河麵上,也早已漂滿了無數的鮮花燭台,點點燭光輝映在暗淡的河水麵上,煞是動人。身邊的人群早已隨著節奏舞動起來,每個人都微笑著說著:Happy New Year ,時光仿佛倒流回古印度,同樣的河水,同樣的信仰,同樣的空氣中飄散的煙氣。
可是我們知道即將到來的,是嶄新的2006年,這個曆史中的一瞬間,短暫而永恒著。
翌日清晨再度來到恒河,新年的第一抹霞光暖暖的斜灑過來,河邊的數百個Ghat,散發著古老而新生的氣息,來自四麵八方的人們雀躍的跳入水中,期待新的一年的初次沐浴,可以洗淨前生抑或今世的罪孽,我實在是沒有勇氣跳入這渾濁不堪的據說含氧量為零的河水,就脫下鞋襪,趟入冰冷的聖河,這來自遙遠西藏岡仁波啟的雪山之水,寄托了印度教徒們太多的期望。
穿過喧囂的沐浴人群,岸邊一些深深的水塘引起了我的注意,傳說中它們是濕婆為了幫助自己心愛的女人拾起遺失的耳環而滴落的汗水,水塘邊恭恭敬敬擺放的鮮花,是教徒們新年裏最虔誠的膜拜;繼續穿過早已破敗的沿河的石造寺院,大量的木材和簇擁的人群出現在眼前,聽周圍人說今天有個當地非常受尊敬的女教徒老死,他們正在準備為她火葬的儀式,原來這裏就是恒河沿岸兩個著名的火葬場之一了,每年,每天,隻要有虔誠的印度教徒死去,都會在這裏火化,骨灰拋入恒河,焚屍爐裏的火焰,幾千年來都沒有熄滅過,人們安靜的聚集在一起,沒有悲傷,沒有哭嚎,這樣的結局,是每個印度教徒的夢想,讓我們為他們深深祝福。
幾乎要走到城市河岸的盡頭了,一座塌陷在河沙之中半掩埋的傾斜寺院,突兀而淒美。這座創建於13世紀莫臥兒王朝的石造寺廟,雖然還保留著大部分精美的雕刻以及潔白的軀體,卻不幸坍塌於後來的一次洪水之中,分不清是河沙還是骨灰,他的殘軀,就被厚厚的軟泥深深的包圍著,從此把瓦拉納西的曆史定格在這個無言的樂章裏。
就這樣徜詳在恒河的水岸,曾經幻想了很多年的聖城,聖河,就安靜的在眼前,罪孽既然都可以洗淨,那麽又何必在乎多一些少一些呢?一半是聖潔的膜拜,一半又是三教九流聚集過後的陰暗,我該怎樣冷靜的看你呢?唯有喧鬧街巷裏極度混亂的人流,極度汙濁的空氣,極度膨脹著我的思緒,那些三輪車上匆匆擦肩而過的旅人,來來往往,分不清是正在歸來還是正在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