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正文

【讀書筆記】之 是非成敗轉頭看 (續寫中)--二,讀《米調》

(2009-01-23 16:24:51) 下一個

以下是摘自蘇煒的小說《米調》第九章。
那個西西弗一樣的米調,或者是索羅卡拉,告訴“麥克同誌” 他在大漠消磨時間,或者是被時間消磨 (後者是悟性好的“麥克”心裏嘀咕的)。
阿原的初步理解是,索羅卡拉在大師的點化之下,明白了他的探索已經觸及了邊緣,這邊緣就是人性。所謂的文明,包括有水有床有報紙和破解西夏之謎的淺薄口號,包括原子病,包括對羅布泊下麵的未知世界的拒絕探究,隻是在一個paradigm上的構建。人性的貪婪和目光短淺認識有限讓我們在時間軸上廝殺掙紮。他否定眼下的這個paradigm,以一個革命者的姿態,卻無力拿到話語權,所以他在邊緣生存著。佛家說放下,他否定他革命,他又有另外的執著,所以他不是佛家。如果我們虛妄化所有的paradigm, 往後現代了整,不是還得活著而且活“好”麽??那麽有沒有堅硬的內核在人生意義裏麵呢?是生存和複製基因和謎姆麽?作者了悟得很透了但是,在小說的結尾還是讓米調去羅布泊找廖冰虹去:當然,是去羅布泊,不是回北京--他還是執著著的。
西西弗的石頭上山又下山,我們還是得在有限的生命裏執著點兒什麽。勉力而為的都是英雄。

“你記得溫瑪長老說過,那個古國對時間有一套自己的認識尺度麽?我深信,即便能展開深入的考古挖掘,恐怕也很難找到凶巴人對時間觀念的實證性的記載了。這些年在荒沙野地裏行走,這感覺是我自己慢慢琢磨出來的,”他吐著煙圈,看著煙氣且濃且淡地在大氣中消失,仿佛就象注視著他說的“時間 ”的消逝,慢悠悠說道,“依我現在看,時間的最大意義,就是它的無意義。不必要硬為這個被賦予了歲月年華呀、花開花落呀之類的意義而犯苦發愁、患得患失,以至於爭鬥傾軋。我敢鬥膽說:時間是萬惡之源——或者更說得板上釘釘:對時間狹隘功利的理解,是萬惡之源。你想想,人類犯的許多錯誤,根源其實都是一樣的。比如納粹,比如文革,比如冷戰,比如我的‘203’或者‘302’之類,或者今天的現代化、市場化、唯流行消費為大之類,打打殺殺,東闖西撞,為了什麽?為了改變時間的軸線。——不,或者說,是馴服於一種古老而單向的時間軸線。要‘優生統治’呀,要‘隻爭朝夕’呀,要“ 成功成名”呀,要‘最大效率,最低消耗’呀,還要變著法子延長生命逃避衰老恐懼死亡呀!不就是想在那根有限的時間軸線上,盡可能變出更多的利益花樣來嗎?所以,想‘優’、想‘快’、想‘爭’的一類人,就要打擊被認為是 ‘劣’的、‘慢’的和‘不爭’的一類人;而且認定該被打擊的,就一定是壞的,必須不擇手段、千刀萬剮的。為了以‘最低消耗’創造‘最高效率’,就要尋求‘最高能量’;‘最高能量’所依仗的,反而必然就是造成地球老爺子的‘最大消耗’而不是‘最低消耗’!如此這般,都可以怪罪於那個——‘時間’,那個老得出了筋、掉了毛的時間尺度!”

  ——好一套玄奧偉岸的高論!未免過於驚世駭俗、甚至不無矯情造作了吧?可是我得承認,我從來沒有從米調那樣一種角度,去想象過這個“時間尺度 ”的話題。我甚至不知道,這究竟算是發現了一種新的意義,還是新的無意義?這算是一種徹底的進取呢,還是徹底的頹廢?是蔑視一切的規矩尺度,還是在遵循一種最嚴格、最苛刻、最清苦的規矩尺度?隻有一點是我敢肯定的:這樣一種出格的時間理念,恐怕真的是要置放在黃沙大漠的荒絕背景上,才會冒生出來的。每日每時,大漠就這樣空落落、平展展攤在你眼前,沒有起點,也沒有盡頭。傍在沉默的駱駝身邊連日行走,我確曾這樣想過,在這裏,“有限 ”和“無限”,都是沒有意義的。而且米調他們,是在用自己的筋骨肉身,在消磨著這“有限”和“無限”。我忽然想起那晚野宿在沙漠上,仰看星空所引發的遐想;還有這一路上,米調一再嘲笑過我的“大漢人的世故”

  “你等等,”我打斷他,“照你的意思,你究竟是要把生命的有限性看淡呢?還是要充份認識生命自身的有限性呢?”他回答得毫不遲疑:“就別在有限、無限裏犯酸了吧,那還不是在‘時間’的老套套裏兜圈子?就這麽簡單的說吧,也不光是時間了。這年頭,日子越過越複雜,人身上披掛的家夥越來越多,人的許多根源性的東西,就越是亂了套了。我想,隻有把以往認為最重要、最根本的那些東西統統看輕了、看淡了,人哪,才能活出一點他媽的新意思來。——我說清楚了麽?”“不,越說我越糊塗。”

  我笑了,他也笑了。

  “所以我叫——消磨時間。”他指著背後廣袤的沙漠,“溫瑪長老給我的名字叫索羅卡拉,我想,就咱這麽一架血肉凡軀,也不妨作一個麵對另一種時間尺度的——索羅卡拉吧!”

  我心底的那個挑釁的欲望,又一次被隱隱點燃了。

  我盯著他,“你是說,你是想把自己的一生,跟命運,或者跟上帝、跟一個什麽萬能的神明下一個賭注,把自己投入一場你想象的另一種時間尺度的實驗裏去,以求得一個什麽答案,對麽?”

  “賭注?實驗?你說得太偉大了。——沒打算求什麽答案,就這麽活著吧。”可是,沒待我發難,冷不丁地,潘朵已經插進話來:“索羅,我能加入你們的談話嗎?”

  原來潘朵一直側耳旁聽著我們的交談。這一路來,她其實始終是最專注的聆聽者。她用帶口音的漢文說:“索羅,我要問你一個問題,你總說,你再不會相信世間會有什麽真神。可是,你不是把你說的溫瑪長老,當作你的真神了嗎?你總是相信他告訴你的每一句話,難道你現在這樣不顧一切去找那個北京女人,也是溫瑪長老要求你做的嗎?”

  我看著潘朵因為認真、也因為極力發音準確而顯得吃力扭動的麵容,笑著說:“潘朵,你問的,也正是我想問他的問題!”

  米調笑笑,對我說:“這一向,潘朵對我沒有成為像她一樣虔誠的喇嘛教信徒,意見大得很哩。”他轉向潘朵,“我說潘朵,溫瑪長老並不是我的真神,但他是一個真人,一個有高智慧的人。我確實再也不相信人世間會有真神,可是我相信漢話裏說的,一樣米養百樣人。人世間既有我這樣的盲驢瞎馬,就會有大智大慧的真人。溫瑪長老對於我就是這樣的真人。至於那個——北京女人,我相信如果溫瑪長老在這裏,他一定會要求我,無論如何找到她的。”

  潘朵指著身邊連綿起伏的沙嶺,撚了撚她胸前的佛珠,提高聲調說:“在這樣連老鷹都不肯落腳的地方,索羅,你不信喇嘛菩薩,信什麽呢?”

  米調望望我,他顯然覺察到,這大概也是我對他的疑問,“有時我自己也感到很迷糊,”他又像是自說自話,“我敬重溫瑪長老的地方,正是他身在佛門,卻勸我不必遁入佛界空門,他認定神性的根源首先要從人的根性裏來。我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成為一個什麽具體宗教的信徒,可是又覺得,自己有信仰,至少是需要信仰。不過你要問我,這個信仰究竟是什麽?我又說不明白。”

  潘朵把頭一扭,回身向後麵跟來的黑皮和駱駝走了開去。

  米調向我攤攤手,苦笑。

  “不對吧?”我看著潘朵委屈的背影,終於被激怒起來,“米調,你不覺得這一切顯得很虛妄麽?什麽‘消磨時間’,什麽‘無宗教而有信仰’,”我把幾天來積壓在心頭的懸疑一古腦兒全傾倒出來:“你不覺得你一直在欺騙自己,在故意回避,回避自己必須要真實麵對的許多東西嗎?”

  “好好好,無產階級革命陣營的大反攻開始了。”

  “——你別打岔。說白了吧,我甚至覺得,你的那個什麽‘凶巴古國’,也許完全是你自己想象虛擬出來的!你的‘溫瑪長老’,你的‘索羅卡拉’,以至你要尋找的‘廖冰虹’,都是你給自己找的一種心理慰藉,都是你其實不敢真正麵對的東西!我甚至難以想象,如果那位潘朵說的北京女人——廖冰虹,現在就果真出現在你麵前,你,你會怎麽樣?!”

  我知道這番話有點豁出去的味道,這也確實是我“蓄謀已久”的。可話說出口,卻聽不見回音。這時候我們正歇息在一道沙梁上。米調把頭埋在膝蓋裏,一口口抽著悶煙。垂下煙杆,我看見,米調顯然像是被我的話“擊中”了,收住剛才談論“凶巴古國”的飛揚光彩,沉下目光,嘴角微微抖索了一陣,像是要找一個什麽最合適的字眼,卻終於隻變成一口長歎的大氣,“也許你對。我明白,這些年來自己確實在回避著一些什麽。特別是你提到廖冰虹,我是真想見她,可是我也真有點害怕見到她,你說得不錯……”

  他忽然變得激動起來,點著煙鍋,抬高聲調說:“可是,在你看來,在你們這些優哉遊哉的絲路遊客看來,有什麽東西不是虛妄的,不是可以聊備一格、看看耍耍、卻不可以當真的呢?!看看你們這些趕鴨子的旅遊團吧,我就常常犯嘀咕:這些人有誰真會把心思放在什麽絲路、敦煌上?出過門,花過錢,照過相,回去一顯派,完事啦!——他媽的,這不虛妄嗎?”我一時語塞。我自己,此下正是這一類“鴨子團”的受害者。

  他冷笑:“說得好!什麽‘凶巴古國’、‘溫瑪長老’,‘索羅卡拉’諸如此類,當然都是那位故作玄虛的‘索羅卡拉’臆造出來的!臆造也可以,玩玩嘛,這小子還當真要滾爬到沙漠上去,犯什麽背時的癡呆!——你以為,我有必要去說服你們嗎?!說服你們給我一個什麽首肯或者名份嗎?”他抄手就將還閃著紅火的煙鍋杵到了沙堆裏,弓身站起來,“相信你們活見鬼的‘西夏之謎’去吧!讓什麽‘索羅卡拉’玩兒蛋去吧!——‘廖冰虹’?滾他媽的蛋吧!”

  他劈啪劈啪甩著如同西北老農一樣的步子,大步走到前麵去了

《潛伏》拍得挺好看。難怪冰花姐姐還有眾網友都推薦呢。嗬嗬,28集後邊了,天津在準備抵抗和準備戰敗的關頭,吳敬中對餘則成說:應該做的事無非是“活著,過生活。”

第29集的開始,餘則成哀悼他以為犧牲了的翠平。畫外音:餘則成知道,他隻有這一夜悲傷的權利,明天還要繼續他的使命。上級已經下令撤離,但他不能走,一定要弄到潛伏特務的名單。每當身邊有人死去,他都會想到自己活著的價值。這是他更大的悲傷。他屢次告訴自己:你是殉道者。你要承受這些折磨,這些折磨就是理想的代價。必須全部承受。直到死。
 
後記:(與朋友的對話討論)
友人:
粗看完了《米調》,讓我想起多年前讀過的一個叫《當晚霞消失的時候》的中篇,也
是很虛很玄。人生無解,不可能也沒必要看的那麽清楚。正如財富不能使人幸福,知
識也不能。就算人生真的有意義,而且我們也把握到了,那有能怎麽樣呢?執著了痛
苦,虛無呢又沒勁。

我:在即將進入不惑之年的時候,終於體會到了卻道天涼好個秋的心情。今後大概很久也不會寫阿原的博客了:因為那裏記錄的是思考和求真的掙紮。這個階段,翻過去了。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