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飄蕩

幾個散文、一些隨筆,把隨時散落在各地的心情收拾起來、記錄下來,老來閑時再細細品味。
正文

《幽靈謀殺案》(7、8、9)

(2006-06-22 21:14:03) 下一個

         

 

……

心理醫生:陸醫生,你看我們談了兩天了,我對你也了解得越來越多。

陸衛方:……

心理醫生:我是不是可以這樣說,你是一位品格高尚的醫生,從小家裏很窮,但自懂事起就立下了長大要懸壺濟世的宏願,隻是後來你無緣進醫學院,可是你並沒有放棄……

陸衛方:我不能放棄!

心理醫生:我知道,我知道,幸虧你當時沒有放棄,否則後來那些被你救治的病人焉能活到今天?我理解你,因為我們的經曆有相似之處。你想救人生理上的疾病,我想救人心理上的疾病……這個世界上哪個人不得病,又有哪一個沒有心理毛病?不過不說這個了,還是回到你身上。你開始從一名開私人診所的整容醫生做起,靠勤勞和好技術賺到第一筆錢,你並沒有去吃喝嫖賭,你自費去醫學院旁聽……靠這種自學,六年後你拿到了正式大學文憑,隨即你進入西城醫院……在那裏,你以自己的真才實學,以你手裏熟練的手術刀,在短短的五六年裏,成為西城醫院第一塊牌子,也在廣海市享有崇高的聲望……

……

心理醫生:你成功了,但你還有不滿足,那是……

陸衛方:是的,我不滿足。按說在我手術刀下救活的病人越來越多,找到我開刀和進行器官移植的人也越來越多,可是正因為這樣,死在我手術台上,或者死在我照顧的病房裏的病人也越來越多——不是我技術不精,而是缺少移植到他們身上去的器官……

心理醫生:我知道,我理解,作為心理醫生,我和你有類似的感受,我眼看到整個社會都在變態和墮落,可是沒有人找我進行心理治療——唉,怎麽又扯到我了?不說我,繼續說你吧。你看到那些等著器官移植的病人一個個死去,你心如刀絞,對不對?這些人不但有錢,而且很有地位,有些還成為你很好的朋友……

陸衛方:一點沒錯,我心如刀絞,而那些等著器官移植的病人由於在醫院等待時間夠久,都成了我的好朋友。他們中有優秀的教師,有著名的科學家,還有年輕的企業家,甚至還有對未來充滿憧憬的美少女——不過,你千萬不要誤會,我不是為了錢,我是為了救人……

心理醫生:放心,我百分之兩百地理解你,而且正因為這樣,我尊重你!唉,看到這些人一個個帶著殘缺不全的器官離開人世,作為一個拯救人類的白衣天使,你痛苦,你……

陸衛方:我痛苦,我甚至想把自己的器官摘下來給他們裝上……

心理醫生:不,你是和他們一點不差的甚至更加優秀的人,你比他們更加寶貴,對人類更加有用,你是白衣天使,你怎麽會生出要把自己的器官捐獻給他們的糊塗念頭?就是該捐獻,那麽這個世界上不是有太多不值得活下去的渣滓?他們空有一副好身體和健康器官,既無思想也無理想,簡直是行屍走肉——設身處地為你想一想,隻要是稍微有良心的人都不可能袖手旁觀,無動於衷,於是你行動了——對不對,陸醫生?!

陸衛方:是的,是的……

心理醫生:隻要想想那些農村來的農民工,就讓人氣餒,他們素質低,肮髒,一有機會就犯罪,正是因為他們,才把我們整個民族的素質拖下去了,使得我們國家至今無法進入先進民族的行列。而這些農民也不聽國家的號召,不搞計劃生育,拚命生,生下來又不養活,中學一畢業,就背著他們的全部家當——一個被卷——背井離鄉來到城市,把我們的城市弄得亂七八糟……

陸衛方:……

心理醫生:再看看充斥著這個城市各個角落的妓女們……她們一身是病,不但在身體上感染我們城市男人,就是在靈魂上也遲早要汙染我們整個城市,甚至整個民族,她們活著,有什麽益處!可是她們卻活著,而且活得好好的,然而,你負責的那些病人——那些優秀的城市人、那些優秀的民族精英,卻無可奈何地在等待器官中慢慢無奈地死去……

陸衛方:是的,隻要提起妓女我就氣憤,她們還傳播性病——真是該死!

心理醫生:所以,當警察說你以前也經常嫖妓時,我就知道你絕對不僅僅是嫖妓,你是一個拯救人類的白衣天使,你嫖妓是為了查看這些妓女的性病發展到什麽程度,你還在和她們性交時取得他們的血液和DNA樣本,然後找機會使得她們徹底解脫,而她們的解脫卻可以救治好幾個躺在醫院裏的優秀的城市人!

陸衛方:啊……你……

心理醫生:陸醫生,我尊重您,您別哭……您是我崇拜的偶像,您是我心目中的英雄,隻要知道您為什麽殺掉這些妓女和盲流的人,沒有人不會不理解您,我敢說,他們會像我一樣,把您視為英雄!

陸衛方:你——你真這樣認為,你……

心理醫生:當然,他們讓我來心理分析您,我一口答應了,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崇拜您!我要借這個機會來見您,您開創的偉大事業對人類的生存具有極大的貢獻……來,你喝點我專門為你泡的清嗓子的通大海,我專門帶進來給你喝的……

陸衛方:謝謝你,你理解我,謝謝你……

……

心理醫生:不過,有一點我不是太明白,您殺的不全是妓女。殺妓女比較容易,給幾個錢,就可以和她們上床,在床上,你不但親自檢查她們是否有性病,而且還咬破他們耳朵取出血樣……可是您殺的人中也有年輕的小夥子,不那麽容易吧?我知道您有辦法,但想不出有什麽辦法……

陸衛方:有時我確實找不到妓女,或者發現她們一個個奇醜無比,身體都變形了,下體都腐爛了,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我隻好找年輕力壯的農民工,假裝讓他們到我家幫忙,我義務為他們驗血,然後送他們下樓,到了黑街道再下手,你知道,他們比妓女好不了多少……

心理醫生:我理解,而且,您殺人是為了救人,殺一些垃圾般的生命去拯救一些高尚的生命,何樂而不為?

陸衛方:謝謝你的理解,可能有一件事你還不清楚,我每殺一個人,拯救的卻不止一兩個病人,我把死者的有用器官都充分利用了,甚至連死者的眼角膜都安排好了接受移植者,最多的一次,我殺了一個人換回了三個人的生命——腎髒、肝髒等移植給不同的垂危病人,而且讓一個女孩子重見光明,給一個全身燒傷達百分之九十的孩子換了張嶄新的人皮……有的人應該活著,有的人則死了更有價值,你知道,那些妓女活著隻能害人,一文不值,可是死了可值錢了,你算算:肝髒四萬元,眼角膜三萬,腎髒三萬八千元……可惜,我還無法進行心髒移植手術,否則就可以救更多的人了……

心理醫生:我的英雄,您真了不起,這樣說,您可能救過不下六個垂危患者吧,讓我算算,殺一個人平均可以救助兩位,什麽?不止?平均救助兩個半生命——那麽——您還記得自己總共殺死了幾個嗎?我想知道您無私地救助過多少優秀的患者……

陸衛方:讓我想想,我下過很多次手,但前麵幾次都失手了,還有一次沒有拿捏準部位,當場要了人家的命,後來在做手術時,我仔細揣摩如何才能成功,之後,成功殺死的有五六個吧。

心理醫生:了不起!手術刀在您手裏比小李飛刀的飛刀還要犀利,您能夠做到殺而不死,讓受傷者被救護車送到醫院,成功死在手術台上,方便移植手術,了不起呀。

陸衛方:這也隻有我能夠做到,我是懷著治病救人的愛心才做到這一點的,我也是有壓力的呀……,這次他們一定不會放過我,我也不怕,我是英雄我怕誰,隻可惜,我的手藝要失傳了,我不會死的,就是死了,我也要回來完成我的未竟的事業……

……

 

看這段對話,我感到渾身刺痛,仿佛有手術刀伸進了我的內髒。

我看得很慢,看完後,我合上檔案,揉了揉眼睛,沉默了半晌。

“罪犯在心理分析師的循循善誘下坦白了犯罪經過,在我們錄音指證下,他沒有狡辯,供認不諱,而且在坦白書上簽了字。此案經過法院嚴格審核,判處罪犯死刑,十五天後經過省法院核實,執行判決。”黎海突然停下來,看著我。“楊子,你心神不定,在想什麽?”

我抬起頭,把檔案遞還給黎海。我得承認,那份心理醫生和陸衛方的對話讓我極度迷茫,我感覺到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我隻好壓下自己的疑惑和不安。如果我當時繼續思索下去的話,也許後來就不會走那麽多彎路,“幽靈謀殺案”就能夠盡快告破了。

我說:“事情結束了,不是嗎?”

黎海一聽,頓時萎靡下來,立即回複到他剛剛進來時的樣子。

“是的,結束了,我也以為結束了,直到上個星期……”

說著,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刑警大隊隊長臉上出活見了鬼的表情,讓我覺得有點可笑。

“兩個星期前一個深夜,110接到報警,說在一個叫‘夜來香’的夜總會旁邊的小巷發生謀殺案,警察和救護車幾乎同時到達,受傷的是夜總會的小姐,送到醫院後進行急救,六個小時後不治身亡,傷口是一鋒利小刀刺穿肺部,死者生前有性行為,而且是性病患者……五天後,在西城區醫院附近,一個三陪女受到襲擊,女子受傷逃脫,但受到刺激,這位三陪女說凶手從後麵襲擊自己,襲擊的時候嘴裏還喊著‘我不能死,我還沒有完成任務呀——’”

我“啊”了一聲,趕緊閉上嘴。

黎海心有餘悸地繼續講述:“這句話,正是凶手陸衛方的口氣。兩起案子都引起了我們的密切關注,可是我們毫無頭緒……就在前天晚上,又發生了兩個星期來的第三起謀殺:一個匿名電話到110,說在西城區一個叫‘新時代’的小酒店的十三號房間裏發生了謀殺案。警察趕到時,發現受害者平靜地躺在床上,失去了知覺。送到醫院進行搶救,受傷部位為後腦,一個長長的棺材釘從後腦釘進這個妓女的大腦,到醫院後證實已經腦死亡,但身體各個器官運轉正常,心跳是在醫院決定拔掉人工呼吸管子後才停止的……”

黎海一口氣講了這麽多,深怕我打斷他似的。

“又是棺材釘?腦死亡?”我平靜地盯住他的眼睛問,“腦死亡可是器官移植的最佳機會,醫院做了器官移植嗎?”

“沒有,我們公安如臨大敵,誰還敢移植器官?”黎海結結巴巴地說,嘴巴都有些發白。

“老同學,我看不出有什麽可怕的,你不至於這麽緊張吧?”我問。

黎海嘴唇動了幾下,說:“兩個星期三起謀殺,兩個受害者,還不嚴重?按照這個速度謀殺下去,如果三個星期內無法破案,我還能呆在這個職位上嗎?”

我笑笑說:“你是怕官職不保?”

黎海有些生氣地說:“我是那種人嗎?你聽我講完,這幾起案子一看就知道是上次陸衛方案子的模仿,但模仿得幾乎一模一樣,讓我們驚恐不已。——就在今天上午,鑒證科傳出更加讓人不安的消息,原來在第三起謀殺案現場,我們收集指紋時發現在一個玻璃杯子上,有幾個指紋。本來中國沒有指紋庫,我們也是隨便對照了一下,結果,你知道,那指紋竟然是陸衛方的。逮捕陸衛方時,我們采集了他的指紋,沒想到,他死後六個月,又…出現在犯罪現場。”

他聲音緊張,不得不停下來,用一口大大的啤酒鎮靜自己。

過了一會,他又說:“上次的連環殺人取器官案一直很保密,就連你也不清楚,可是這次凶手再次出現,讓我們一看就發現不對勁,不要說中國沒有出現過模仿犯罪,就是西方,也沒有能夠把犯罪模仿得如此逼真的,而且…就在這個時候,竟然在案發現場出現了死了六個月的凶手的指紋——真是匪夷所思——我們參與破案的刑警都有想打退堂鼓的了,有些迷信刑警甚至公開說這是那個六個月前被處死的陸衛方的鬼魂複活了……”

“這種鬼話你也信?”我口上這麽說,心裏還是忍不住打了冷顫。

“我當然不相信複活和鬼魂,可是那杯子上的指紋怎麽解釋,而且還出現了怪事……很多人說得振振有詞,給我們辦案造成了困擾,在我們的心裏產生了陰影。他們說什麽有兩種死刑犯的鬼魂容易複活,一種是受到冤枉的,一種是自認為自己死得不甘,死時還有未竟之事業的……”

“我問一個問題,”我突然打斷他,“是否有可能你們確實抓錯了人?這次犯案的才是真正的凶手呢?”

黎海一聽渾身哆嗦了一下,連忙否認:“絕對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再說,就算抓錯了,那個指紋又如何解釋……”

“可不可能要讓事實說話,”我冷靜地說,“其實,隻要經過專家比較這次受害者和上次受害者的傷口情況,就可以判斷出來了,如果使用類似的凶器,因為每個人力道、姿勢和身體習慣的不同,留下的傷口都是各有其特點的,有經驗的專家不難看出區別的,這樣就算有人偽造指紋,也能夠澄清凶手並非同一人。”

“我當然想到了,”黎海搶著說,“我讓我們的法醫詳細作了解剖,又不放心他們的結論,同時請省裏的法醫一同研究,並把這幾次的傷口和以前發生的連環殺人案的傷口做比較,結果…結果,他們都判斷相似率達到百分之八十,這就是說,凶手很可能還是陸衛方,加上指紋,凶手……”

“法醫?” 我打斷他微微顫抖的聲音,“這次你找法醫?可是上次檢查受害者的是代號‘十四刀’的李一刀院長呀,這次你怎麽不找他,我想他應該更加權威……”

“我找了,”黎海眼睛裏露出驚恐,“我找了……”

“他驗屍後的結論也一樣嗎?”

“他沒有驗屍。”

“為什麽?”我不解地問。

“因為他瘋了……”

“啊——”我忍不住喊出聲來。

“就是這個瘋瘋癲癲的李一刀告訴我,”黎海臉上死灰一般顏色,“他告訴我他不用驗屍了,因為他說陸衛方已經複活了……”

我驚得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喝了大半宿的啤酒,第二天一早我就爬了起來,而且精神抖擻。

我這人就是這樣,隻要有吊起我胃口的案子,我不但可以不計報酬,甚至可以不吃不喝。何況,黎海說了,隻要在我全力以赴調查這個案子的期間,他可以每天給我報銷一百元的“誤餐費”,早餐算20元,中餐算30,晚餐則按50的標準。他說,公安辦案經費緊張,“誤餐費”是幹警在辦案中耽誤了回家吃飯,公安機關對在外麵吃飯的幹警們的夥食補助。100元“誤餐費”也是他這個大局長可以批給我的最高標準。

幹起活我就會廢寢忘食的,我估摸,隻要到小食店開幾張發票報銷就可以了,至於我,早上饅頭中午一碗麵晚上一個牛腩飯就可以讓我渾身上下各個零部件運轉正常了,加起來不用50元。另外50元可以作為車馬費。我想我一定要跑很多地方的。

先從哪裏開始呢?

就從我最感興趣的開始吧。我最感興趣的不是謀殺案本身,也不是屍體——我對屍體懷著敬而遠之的態度。我甚至不想馬上接觸前後兩起連環謀殺案的檔案,那些血淋淋的屍體不但倒我胃口,而且可能讓我無法理智思考問題。。

昨天晚上最讓我吃驚也最讓我放不下的就是代號“十四刀”的李一刀院長。昨天黎海在說到他時臉上的表情簡直有點恐怖,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想,就從市一醫院原院長李一刀開始調查。李一刀是六個月前連環謀殺案的破案功臣,但聽說之後不久精神出了問題,失去了院長職務。這次連環謀殺案再起時,這位站在科學最前線的外科專家卻告訴黎海,死者複活了——這還不夠蹺蹊嗎?

所以,當我前往市一醫院時,對李一刀的興趣遠遠超過了我對連環謀殺案本身。

市一醫院前身是廣海市第一人民醫院。改革開放前,廣海市全市隻有六家醫院的時候,第一人民醫院的規模比另外五家加起來還要大。改革開放後,特別是近些年,各種醫院都紛紛建起,廣海市第一人民醫院的重要性有所減,但仍然是當之無愧的最大醫院,醫生素質和醫學設備在廣海市都是數一數二的。隻是醫院在新裝修時把醫院的名字給改了,現在醫院門口的幾個血紅大字是:廣海市第一醫院。“人民”兩個字沒有了。據說,很多地方都是這樣的。

我來到醫院傳達室旁邊的保衛科,兩位幹事接待了我。我說我來找院長李一刀。兩位保衛科幹事互相看了看,我怕他們沒有聽清楚,加了一句:“就是以前的院長,綽號‘十四刀’的。”

黎海告訴我,知道李一刀綽號的遠比知道他名字的人多。果然,兩位幹事這次鬧明白了。

“哦,原來你找‘十六刀’,早說不就得了?”

“什麽?‘十六刀’?他不是‘十四刀’嗎?”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保衛科幹事笑了笑:“你不知道呀,‘十四刀’是半年前的外號了,他又成功做了兩個心髒移植手術,這不,早改成‘十六刀’了……”

原來是這樣,這人的綽號是得之於他成功移植心髒的數量隨時變更的。

“我到哪裏可以找到‘十六刀’?”我問。

“嗯,跟我來,”另外一位走出門房,站到門口給我指路,“左邊那棟小樓,進去後,右邊有一個很大的電梯,你坐電梯下到最底層,他就在那裏,那裏是我們醫院的太平間。”

“啊——”我驚呼出來,“他、他在太平間…我來晚了,他死了?”

“瞎說什麽呀,”那位幹事皮笑肉不笑地說,“他現在不當院長了,他負責太平間。不過,你見到他就知道了,他可能和死了沒有兩樣。”

我請保衛幹事陪我去太平間,他們兩位一聽臉色都變了,連連搖手。我隻好一個人去。

 

電梯在一樓,是貨梯。電梯旁邊有一個接待櫃台,但已經空空如也。我按了電梯,電梯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電梯很大,可以容納兩張擔架。

電梯向下走時,我才意識到,市一醫院的太平間在地下室。這難怪,市一醫院位處市中心,黃金地段,這種寶貴的地方自然不能讓死人和活人爭。

電梯“哐當”一聲停下,我感覺走了好久似的。電梯門緩緩打開時,我心情有些緊張。

麵前是一個稍大的接待櫃台,沒有人在那裏。我發現自己置身一條長長走廊的中間。我站在櫃台前,看到桌子上很整齊,但一些案卷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顯然,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人坐在櫃台後麵了。

我小聲問:“有人嗎?”

沒有任何動靜。左邊走廊的盡頭有一盞日光燈忽明忽暗。

我提高了聲音:“有人嗎?”

這次,我的聲音在空蕩蕩的長廊裏回蕩,走廊裏的日光燈照著蒼白的牆壁,我木然地站在那裏不知所措,這時身後突然傳來“哐當”一聲……

我驚慌地回過頭,電梯的門又打開了,但電梯裏空蕩蕩的,我頭皮一陣發麻,想到恐怖電影裏,那些看不見的鬼魂從空蕩蕩的電梯裏走出來。也許我來的不是時候——就在我準備跨進電梯,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的時候。左邊走廊盡頭有一扇門“吱呀”一聲打開,我緊張地盯住那邊……

“這裏有很多人,不過能夠回答你的隻有我,”聲音先傳過來,接著一個被花白頭發覆蓋的腦袋伸出來,在那盞忽明忽暗的日光燈映照下很有些詭異,“你找我,還是找他們?”

“您是——李一刀先生?”我結結巴巴地說,心裏已經斷定走廊盡頭的老人就是我要找的“十六刀”。

“我不能出來見你,你過來吧。”他的聲音很宏亮,給我吃了一顆定心丸。

我輕手輕腳地穿過半條走廊,走廊兩邊有好幾個門,我都不敢朝裏麵看,我想那裏麵應該是停屍間吧。

走近他,我才知道他為什麽不便過來,他穿著膠靴,身上掛著皮兜,就像農村殺豬的人穿的那種防水防血皮兜。

他打開門,“你要進來嗎?”

我說是的,他用下巴指了指門旁的一雙膠靴,“換上吧。”

換上後,他把門打開,我跟著他高大的身軀進入他的工作間。

就在掃了第一眼的時候,我就後悔進來了……

“年輕人,不用怕,這裏比外麵安全多了。”他回過頭說。

我不怕,我隻是覺得胸口一陣鬱悶和緊張,胃裏也翻江倒海般地折騰起來。這裏確實是他的工作室,不過他的工作室也就是太平間。房間共有十幾張鐵床,其中幾張上麵躺著幾條一絲不掛的屍體,兩外兩張鐵床上的屍體被裹屍布蓋著。那些渾身赤裸的屍體在蒼白的日光燈下泛出石蠟的顏色……在左邊一張單獨分開來的較大的鐵床上,一具男屍躺在那裏,肚子被剖開,腸子翻在外麵,鐵床上不停滴著血水……為了不踩在血水裏,我低頭小心地移動步子,結果沒有注意到,屍體伸在床外的手,在我衣服上拉了一下……

我慌慌張張亦步亦趨地跟著李一刀走到角落裏,這裏有一張桌子和兩張凳子。李一刀自己先坐下,然後招呼我坐下,“年輕人,你要喝點茶嗎?”

我趕緊搖頭,眼睛仍然沒有離開躺在不到十米的鐵床上的解剖了一半的屍體,濃濃的消毒藥水和血腥味讓我腦袋裏空空蕩蕩的。

“我這裏很久沒有活人來了……”老人喃喃地說。

我這才注意到,這位老人見到我,不但沒有詢問我的來曆,甚至沒有問我找他幹什麽。我想,這就對了,他一定很寂寞,就算我是誤闖進來的,他也會願意用茶來招待我。

“李院長,這裏就您一個人工作?”

老人歎息了一聲,“本來有好幾位工作人員,自從鬧鬼,都走了……”

鬧鬼,我心中一緊。本來想問鬧什麽鬼,但看看眼前好幾具蒼白的屍體,以及正在滴著血水的敞開肚子的剛剛才好像拽了我一把的那具屍體,我壓住自己的好奇心。

我這才仔細打量眼前的老人,除了不整潔的胡子和花白淩亂的頭發,眼前的李一刀和黎海給我描述的形象相差不是太遠。隻是,我發現,老人的眼神很淩亂,遠遠沒有黎海當初告訴我的那種好像能把他刺痛的手術刀似的目光。

“您正在工作,李院長?”我小聲問。

“哎,工作不完的,”李一刀歎了口氣,眼光轉向手術台上的屍體,“那個屍體的家屬要舉行瞻仰遺體的追悼會,所以要求我們把屍體處理好。這不,我正在幫他把那些很快就會腐爛的內髒掏出來——哈,開棺追悼會,年輕人,你知道打開棺材讓親人朋友瞻仰遺容的追悼會的來曆嗎?我告訴你,以前醫學不發達,經常發生人還沒死就被活埋了,所以,打開棺材讓大家都看看死者,也是讓大家能夠來確定一下,人確實死了……”

他突然停下來:“你找我有事嗎?年輕人。”

我說明來意,在我說的過程中,我注意到李一刀臉上的表情變化無常,更加奇怪的是,有好幾次,我注意到,他那本來散亂無神的目光突然射出手術刀般鋒利的精光。

講完後,我加重語氣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李院長,您能確定當初您的結論沒有錯嗎?您認為他們抓對人了嗎?”

“年輕人,公安局的黎海告訴你什麽了,不錯,無論從推理,還是我從科學得到的證據,以及最後罪犯的坦白,你都沒有理由懷疑當初抓錯了人,殺錯了人。”

“我知道,可是……”我心有不甘地說。

“可是這次又出現了相同的犯罪,而且上次的凶手的指紋出現在犯罪現場,對不對?”李一刀突然臉色陰沉,嚴肅地說道:“我不是說了,陸衛方沒有死,或者說,他已經複活了。”

“李院長,”我渾身打了個顫,不覺提高聲音說,“李院長,我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您說出來的,什麽複活……”

李一刀突然站起來,快步走向床上的那具屍體,我也隻好跟了過去。

“你看,你看,年輕人,”李一刀激動地用手在屍體的胸腔和肚子裏亂抓一通,一會把腸子拉起來,一會把肺部抓起來給我看,“年輕人,不要教訓我!你看,這些是什麽,這些是屍體,是內髒,可是他的家屬告訴我,這個屍體前天還在一個宴會上大吃大喝有說有笑,他幽默的笑話至今還讓與會的客人記憶猶新——送進來時,我在他的生殖器上發現粘有兩個女人的陰液,可見死前他連夜風流快活——可是,你現在告訴我,眼前的這個屍體是什麽東西?那個人到哪裏去了,你說呀…年輕人!”

我急忙朝後退了兩部,深怕李一刀會把手裏的內髒突然遞給我。

李一刀目光時而散亂時而射出精光,這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症狀。

都怪我,誰讓我從一個瘋子那裏著手調查。

我這時就算想即刻告辭離開這個鬼地方也不是那麽容易,激動的李一刀突然好像控製不住自己,滔滔不絕,大談起眼前的屍體和靈魂之類的鬼話:“年輕人,你知道什麽?人是有靈魂的,可是靈魂在哪裏?躲在什麽地方?哈哈,你能夠感覺到嗎?……你以為人死如燈熄嗎?不那麽簡單的呀,靈魂是存在的,我遲早會找到的……”

我渾身顫抖,並沒有注意他在說什麽。我找機會退到門口,換上自己的鞋子,掉頭就走,慌忙朝電梯走去。在我進入電梯時,我瞥見那花白頭發的腦袋還在走廊盡頭那忽明忽暗的燈光下搖晃,進入電梯我還聽到他在那裏嚷嚷:“你不是想知道陸衛方嗎?告訴你,他沒有死,哈哈,是我讓他複活了,我讓他的靈魂繼續活著……”

從那裏回到地麵的人間,我倒真是失魂落魄了。

 

                            

 

中午吃午飯時,我找到黎海,我氣呼呼地坐到他對麵的凳子上。

“你必須告訴我李一刀發生了什麽事!”

“嗬嗬,怎麽啦,楊子?”

“一定有很多事,你沒有告訴我,他為什麽不當院長,又怎麽瘋的——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你什麽呀,”黎海不滿地瞪著我,“你丫的什麽時候問過?你在廣海市也半年了,這麽大的事難道沒有聽說過?再說,昨天我不是告訴你了,他瘋了,我怎麽知道你竟然要從一個瘋子入手查案?”

我打斷他:“可是,他好像不是全瘋,而且,我認為,他和破案有一定關係,你現在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好嗎?”

黎海停了一下,講了發生在李一刀身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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