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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的愛情(四)

(2011-08-14 03:26:06) 下一個

林徽因抗戰期間給沈從文信中有一段這樣回憶倫敦歲月:

  ……差不多二十年前,我獨自坐在一間頂大的書房裏看雨,那是英國的不斷的雨。我爸爸到瑞士國聯開會去,我能在樓上嗅到頂下層樓下廚房裏炸牛腰子同洋鹹肉,到晚上又是在頂大的飯廳裏(點著一盞頂暗的燈)獨自坐著,垂著兩條不著地的腿同剛剛垂肩的發辮,一個人吃飯一麵咬著手指頭哭——悶到實在不能不哭!理想的我老希望著生活有點浪漫的發生,或是有個人叩下門走進來坐在我對麵同我談話,或是同我同坐在樓上爐邊給我講故事,最要緊的還是有個人要來愛我。我做著所有女孩做的夢。我所謂極端的、浪漫的或實際的都無關係,反正我的主義是要生活,沒有情感的生活簡直是死!而實際上卻隻是天天落雨又落雨,我從不認識一個男朋友,從沒有一個浪漫的人走來同我玩——實際生活所認識的人從沒有一個像我所想像的浪漫人物,卻還加上一大堆人事上的紛糾。    

       
這大概是僅存的林徽因對她旅居倫敦生活的記述。十六歲女孩熱切地期盼愛情,所以期盼,因為愛情還沒有發生,她從不認識一個男朋友從沒有一個像我所想像的浪漫人物,難道也包括經常登門經常來信的徐誌摩在內?這裏關鍵的問題是她所寫的是在遇到徐誌摩之前還是之後?假如在之前,不能說明任何問題。假如在認識他之後,這話把排除與誌摩戀情說得再明白不過。但即使是在之後,她自己的解釋就是準確的嗎?在與誌摩的感情上,她的話不能全信,因為那些深沉意識裏,潛意識裏的東西在作怪

情竇初開的林徽因與徐誌摩相識,無疑是一件影響他倆人生的重要事情。對徐誌摩說尤其如此,她的活潑,敏銳的洞察力和藝術氣質深深打動了他,這段交往完全改變了他人生航向,中國漢彌爾頓變成了中國的雪萊。林徽因應當是他第一個真正愛上的人。當他發現這一點時,他的狂熱、他的急切便在一霎時迸發,他顧不上那個已有的婚姻,他顧不上家庭以及社會對他的反對。徐誌摩的憂鬱正是追求林徽因未能遂願所致,失戀造就了詩人。

世人津津樂道於徐、林相戀,是不是好心人以為象林徽因這樣的新派女性豈能對詩人的追求無動於衷,將願望當成事實?徐誌摩懷著赤子之心、真誠之心,他有沒有感動林徽因?林徽因可能也被他淵博的知識、風雅的談吐、英俊的外貌所吸引,少女的心弦被撥動了,至少是被他迷住了。但少女的心機總是揣摩不透,而且多變,感動過之後,會不會後來又變了?

諸多傳聞,例如說他們當年在劍橋拜倫潭前的兩點盟誓:一、創作詩歌,二、落實愛情;例如他們在英國一塊兒坐火車,經過長長的山洞時,兩人擁而長吻。是否隻是道聽途說的無稽之談?它們的始作甬者陳從周在他所撰寫的《徐誌摩年譜》有關徐誌摩與張幼儀離異一條:從周再案,是年林徽因在英,與誌摩有論婚嫁之意,林謂必先與夫人張幼儀離婚後始可,故誌摩出是舉(按,指離異)……後以小誤會,兩人(按,指徐、林)暫告不歡。陳從周是著名的古建築學家、園林藝術家、散文家和書畫家,也是近現代文史掌故專家。他和徐誌摩是親戚,徐誌摩的表妹蔣定是陳從周的夫人,他的二嫂又是徐誌摩的堂妹,應該知道一點內幕。陳從周的材料多來自走親訪友。關於林徽因論婚嫁的事情他並未舉證材料,相關信息僅是傳聞。以後襲用這種說法的眾多文章,描述徐、林相戀情狀繪聲繪色,不過是根據年譜所作的文學演義罷了。有的更確切的說她當時回了一封信:我不是那種濫用感情的女子,你若真的能夠愛我,就不能給我一個尷尬的位置,你必須在我與張幼儀之間作出選擇。你不能對兩個女人都不負責任。”不論有沒有這回事,徐誌摩瘋了, 她已決意跟張幼儀離婚,為了方便離婚,他甚至逼著妻子打胎,在妻子生產後不久,又逼迫她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因此成為中國離婚第一人。

就算林徽因有回那封要求離婚的信,是不是說明她愛上誌摩?有沒有可能她想試一試自己有多少魅力?十六歲少女的心思誰猜得透?也許當時她自己都說不清楚。

徐誌摩是可愛的,對林徽因來說,這是否隻是朋友式的可愛,還是超過了友誼的界限?估計她有些迷茫,把他們的親切交往告訴了父親。後來他們與誌摩不辭而別。林徽因和父親1921年底回國,早詩人一年回國。

即使徽因深愛著誌摩,但因為她家庭的特殊經曆,她會做出傷害他人的事嗎?她說過那些早年的爭鬥對她的傷害是如此持久。雖然父親一直寵愛林徽因,可是在大家庭裏長大的她,作為長女,一個失寵的太太誕下的女兒,因為她的童年際遇,對人情世故到底有著比一般人更深刻的體驗。她有一張相片,清秀的臉龐還沒退盡嬰兒肥,眼神裏就已經含著憂鬱了。她的朋友費慰梅曾經說:家中的親戚把她當成一個成人,而因此騙走了她的童年。的確,她幾乎沒有別人那樣天真爛漫的童年。

也許她終究不忍心別人因她而像自己母親那般被遺棄吧?誌摩的妻子——幼儀的影子會在她心中拂之不去。再說初出國門的林徽因,仍滿懷中國傳統的倫理觀念,難以新派到毫無顧忌地愛上有了家室的男子。直至徐誌摩死後,林徽因還有的放矢說:我的教育是舊的,我變不成什麽新的人來。這似乎也是在否定和徐的戀情。而且一旦回到傳統的現實社會,就不再浪漫,即使發生過的愛情故事仿佛也變得不真實。林年齡還小,自主決定的能力和自信都不夠,會受到家裏的影響,特別是林徽因的生母和她那幾位姑姑對十七歲的林徽因的影響肯定是很大的,她們怎麽能容忍徽因插足別人的家庭?假設她想插足的話,怎麽能容忍這樣有辱名節的事情發生?而且誌摩今天既可以為另一個人瘋狂而去離婚,誰可擔保他明天不用同樣的方法去對待今天的人呢?家族的極力反對對她感情的決定起了一定作用。林徽因雖然浪漫,骨子裏卻是冷靜而清醒的。她能夠理智地麵對婚姻,就如同她理性地麵對愛情。在關鍵時刻,她清楚誰才是真正適合陪她一生的伴侶。林徽因經過一翻理性的考慮,回到了現實,沒有選擇誌摩,同意了父親為她定了一樁婚事,和著名學者梁啟超的兒子梁思成訂婚。林父和梁父啟超是世交,梁啟超很希望林作兒媳。林徽因和梁思成在梁啟超的安排下,遊學美國主攻建築設計。

即使從當時門當戶對的觀念來看,徐誌摩和林徽因也不般配,一個是官宦世家的千金,已名滿京城,一個充其量屬偏於一隅的富家子弟,尚未是後人眼中的倜儻詩人。而且徐已婚有子,熱情易變,婚姻不穩定。 假如徐和梁有同樣的客觀環境和條件(比如未婚、祖上世交、家族顯赫等),徐絕對是勝者。

假如徽因說過要詩人離婚之後才有可能與之在一起的話後,忙不迭的與名門貴族的公子結秦晉之好,不管別人拋妻棄子背負的惡名,隻顧慮自己,自己的未來與清譽是斷然毀不得的,這未免也太自私了。她會這麽做嗎?

梁思成對費慰梅說,不管徐誌摩向林徽因求婚這段插曲造成過什麽其他的困擾,但這些年徽因和她傷心透頂的母親住在一起,使她想起離婚就惱火。在這起離婚事件中,一個失去愛情的妻子被拋棄,而她自己卻要去代替她的位置。他說這話未必隻是替妻子避諱。

 徐誌摩的狂熱追求已經眾人皆知,但林徽因陷入愛河與否,在學界也始終未取得共識。至今無人提供林徽因熱戀徐誌摩的確鑿證據。

陳叔通侄女、陳植之妹陳意女士,二十年代留學美國攻讀家政係營養學,林徽因有時從費城到紐約,因陳植和梁思成的親密關係,多借住陳意宿舍。陳問過她和徐的關係,林徽因明確否認戀情,並認為徐誌摩不該拋棄張幼儀。林還說自己決不能做破壞別人婚姻的事,還說自己曾經勸說過徐誌摩與張幼儀和好。

文潔若和蕭乾同去看望冰心,也問及林對徐有沒有過戀情,和徽因有過過節的冰心斷然否認:林徽因認識徐誌摩的時候,她才十六歲,徐比她大十來歲,而且是個有婦之夫,像林徽因這樣一位大家閨秀,是絕不會讓他為自己的緣故打離婚的。(其實隻大七歲)。

林徽因莫逆之交費梅的在《梁思成與林徽因》一書中寫道: 在多年以後聽她(按,指林徽因)談到徐誌摩,我注意到她的記憶總是和文學大師們聯係在一起——雪萊、基茲、拜倫、凱塞琳曼斯菲爾德、弗吉尼亞伍爾芙,以及其他人。在我看來,在他的摯愛中他可能承擔了教師和指導者的角色,把她導入英國的詩歌和戲劇的世界,以及那些把他自己也同時迷住的新的美、新的理想、新的感受。就這樣他可能為她對於他所熱愛的書籍和喜歡的夢想的靈敏的反應而高興。他可能編織出一些幻想來。

所有徐、林同時代的知情人,除了否認的證言,沒有一人證實過林徽因回應了徐誌摩的熱烈追求,這決非共謀的集體沉默。但說實在的,他們又能了解多少?所有的秘密都在他們倆的心裏,和遺失了的誌摩的康橋日記裏。

一年後徐誌摩也回到北京,徽因和誌摩之間加深了交往和相知。他繼續他不懈的追求,哪怕林徽因已經與梁思成公開了戀愛關係。當這對戀人在鬆坡圖書館小屋幽會,徐誌摩竟然不知趣地常來打擾,忠厚如梁思成也不得不貼一張字條在門上:“Lovers want to be left alone(情人不願受幹擾)徐誌摩雖如此受挫,泱泱而去,但仍未罷幹休。經過一年多無奈的等待,直到泰戈爾訪問中國,徐誌摩和林徽因(其實還有梁思成)一起接待,一起演戲,徐誤以為曙光已經出現,再度加緊追求,甚至搬出了泰戈爾說項。最終的結果依舊是徒勞。泰戈爾離開中國臨行時為她留下了一首小詩:

    
天空的蔚藍,
    
愛上了大地的碧綠,
    
他們之間的微風歎了聲哎! 

梁、林到美國留學後有時鬧矛盾,激烈的時候,林曾給國內的徐誌摩寫信,可能因為這樣,徐誌摩對林一直心存幻想。

梁、林學成歸國後任教於東北大學 少帥張學良見了這位女教授十分傾倒,囑人向她致意,請她做家庭教師,她婉辭謝絕。1931因林身體欠佳,曾在北京西山養病一段時間,梁未在身邊。為何梁思成要徽因離開東北寧可讓徐誌摩在北平陪她?一來是氣候的關係,二來畢竟徐誌摩至少不會象少帥那樣亂來。這一時期,徐經常去西山看望徽因,把她看作可以一訴衷腸的人。梁思成並不是沒有警惕性,也不是寬容到無邊無際,他對徐誌摩也有一些防備。據林徽因堂弟林宣說:二哥(梁思成)給我的任務,就是陪徐誌摩上山。而且梁思成極盡東主之誼,徐誌摩與林宣入住旅店的住宿費都是他掏的。

  我和徐誌摩都住在香山的甘露旅館。每天吃了早飯就去林徽因住處,我們的中晚餐一起吃,夜裏回來。林徽因徐誌摩談詩論藝時,他就坐另一旁看書作陪。

  林宣還說,徐誌摩去主要是為了躲氣,“陸小曼生活奢侈浪漫,在上海搞得烏煙瘴氣,弄得徐誌摩心情很不好。他在北京城裏有許多熟人,但沒去,就是要上香山,並說我很不幸我隻有到這裏來了?’他到香山跟我姐姐是敘舊,舒舒心氣。”

  誌摩還說了很多陸小曼的不是。林宣認為,徐誌摩講得有點誇張,且毫無自我反省之意,對此他甚有微詞。和陸小曼結婚後,徐誌摩依然戀著林徽因,想著他的夢中情人。徐誌摩愛林徽因,也不一定是為了要得到什麽,他是一個精神至上的詩人。  

誌摩和徽因並不能自由地交往,有些忌諱,去她那裏時誌摩有時還帶上朋友,金嶽霖和徽因就是這麽認識的。

因為這樣一段經曆,後世研究者總以為徐、林之間的關係已經越過雷池了,然而誰也拿不出證據來。因此,徐、林的感情到底到了哪一步,至今還是個懸案。

徐誌摩想過上比詩歌還詩意的人生,於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他這一生,追求什麽,什麽都得不到,命運總是讓他和他所要得到的人與事前隔一條河,隻能讓他隔岸呐喊,縱然他喊得撕心裂肺,對岸的人有沒有反應?他的內心火熱,遠遠勝過了人間的悲涼與冷淡,他生來就是為敏感而生,為多情而生,愛上一個不該愛的女人是所有男人痛苦的根源。其實不管是林徽因還是陸小曼,都不適合做徐誌摩的老婆,做情人差不多。最適合的是張幼儀,可是徐誌摩到死都不明白。

徐誌摩活在本人的詩裏,本人的愛情裏。他為愛情,付出太多,收獲的卻很少,可是他依舊誇獎愛情。

才子追佳人未能終成眷屬的故事並不少見。少見的倒是,雖不能成眷屬,卻一直保持著情誼。尤其是林徽因,不拘陋習,仍與誌摩坦然大度地保持往來,假如隻是引為知己,堪稱女性中的超凡脫俗之輩。假如有私情,那又另當別論。

徽因是從徐誌摩詩歌裏走出的女子,從他們相遇的那刻開始,她就擺脫不掉成為詩人心裏永恒的素材,寄托的夢想,一個被詩人無數次理想詩化的女子,一個脫離了現實隻存在夢幻之中的女子,於是詩人得不到而輾轉反側。她的理性讓她遊刃有餘地把握著分寸,讓自己永遠理想的存活在詩人的夢裏。她是一個有心計有城府的女子,沒有博大寬闊的胸懷,沒有刻骨銘心的愛戀,是斷然容納不下她的,她需要一個海洋去包容,去嬌縱。一個詩人,無法給予她這些,也給予不了這些,詩人除了真情與激情,什麽都給予不了她。

他死了,在林徽因的悲哀裏,除了惋惜,是不是還有更多的情感?

在誌摩飛機失事以後,她發表悼文寄托哀思,更讓梁思成揀來一塊誌摩罹難飛機殘骸懸掛在臥室,表達對逝者深情的懷念,以紳士式的坦蕩,一直到死。林徽因有些易為常人誤解的舉動,使外界捕風捉影飛短流長,人們越來越深信他們相愛的傳聞。殘骸碎片,持中國常情的人看它幾乎是林徽因戀徐的鐵證。具有君子之風的林徽因到底心裏是怎麽想的?假如珍藏殘骸碎片真含有異樣情愫的話,那麽此舉置同居一室的梁思成於何地?思成容忍愛妻這般懷念戀人(如果是戀人),在中國常人眼裏這又是匪夷所思了,他真的有大海般的胸懷?

那麽,還有沒有別的可以證明林徽因是愛徐誌摩的?很明顯,他們之間不可能隻是純真的友誼,肯定林徽因對徐誌摩是有感情的,但到什麽程度,不得而知。

徐誌摩死後,林在1931年和1934年分別寫過兩篇紀念徐的文章,流露真情。林徽因比任何人都了解徐誌摩,她寫到:  誌摩的最動人的特點,是他那不可信的純淨的天真,對他的理想的愚誠,對藝術欣賞的認真,體會情感的切實,全是難能可貴到極點。他站在雨中等虹,他甘冒社會的大不韙爭他的戀愛自由;他坐曲折的火車到鄉間去拜哈岱,他拋棄博士一類的引誘卷了書包到英國,隻為要拜羅素做老師,他為了一種特異的境遇,一時特異的感動,從此在生命途中冒險,從此拋棄所有的舊業,隻是嚐試寫幾行新詩——這幾年新詩嚐試的運命並不太令人踴躍,冷嘲熱罵隻是家常便飯——他常能走幾裏路去采幾莖花,費許多周折去看一個朋友說兩句話;這些,還有許多,都不是我們尋常能夠輕易了解的神秘。我說神秘,其實竟許是傻,是癡!

林徽因不否認自己與徐誌摩有一種靈性上的和諧與共鳴,有時也不隱瞞自己對他的真實情感,他變成一種Stimulant在我生命中,或恨,或怨,或HappySorry,或難過,或苦痛,我也不悔的。這種感情是愛情嗎?

最初林徽因接到了徐誌摩的死亡消息時,她僅僅是無從釋懷於一種傷心與愕然的情緒而已,並且在一個多月後寫給胡適之先生的信裏強調:這幾天思念他得很,但是他如果活著,恐怕我待他仍不能改的。事實上太不可能。也許那就是我不夠愛他的緣故,也就是我愛我現在的家在一切之上的確證。誌摩也承認過這話。

她在《紀念誌摩去世四年》中寫到:我們這一群劇中的角色自身性格與性格矛盾,理智與情感兩不相容,理想與現實當麵衝突,側麵或反麵激成悲哀。不曉得是不是徽因對自己的一種反思和感歎,至少她是遺憾的,在生活的選擇中並不能完全遂了她的意。

林徽因在寫給沈從文先生的信上說:我方才所說到極端的愉快,靈質的、透明的、美麗的快樂,不知道你有否同一樣感覺。我的確有過,我不忘卻我的幸福。我認為最愉快的事都是一閃亮的,在一段較短的時間內迸出神奇的,如同兩個人透澈的了解:一句話打到你心裏,使得你理智感情全覺得一萬萬分滿足;如同相愛:在一個時候裏,你同你自身以外另一個人互相以彼此存在為極端的幸福;如同戀愛,在那時那刻,眼所見,耳所聞,心所觸,無所不是美麗,情感如詩歌自然的流動,如花香那樣不知其所以。這些種種,便都是一生中不可多得的瑰寶。世界上沒有多少人有那機會,且沒有多少人有那種天賦的敏感和柔情來嚐味那經驗,所以就有那種機會也無用。這種體驗,估計隻有和誌摩相處時才有吧。

1947年病危時,她以為自己不行了,特地央人請來張幼儀母子到醫院來,雖然虛弱到不能說話,依然仔仔細細打量了眼前的兩個人,她這樣的舉動是耐人尋味的。林徽因有沒有傷害過她?假如有,張女士會來見她嗎?見到時,還會對她保有深深的敬意嗎?

應該說,徐誌摩對林徽因的影響是巨大的,在徐誌摩的影響下,林徽因開始進行文學創作。那個得不到夢的詩人鼓勵她寫詩,也成了她詩歌裏的主角,林徽因的下麵這一首名作《那一晚》,寫的就是1921年康橋的那一晚,追憶10年前與徐誌摩在倫敦經濟學院的初次相遇。 

《那一晚》

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
澄藍的天上托著密密的星。
那一晚你的手牽著我的手,
迷惘的星夜封鎖起重愁。
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
兩人各認取個生活的模樣。

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麵飄,
細弱的桅杆常在風濤裏搖。
到如今太陽隻在我背後徘徊,
層層的陰影留守在我周圍。
到如今我還記著那一晚的天,
星光、眼淚、白茫茫的江邊!
到如今我還想念你岸上的耕種:
紅花兒黃花兒朵朵的生動。

那一天我希望要走到了頂層,
蜜一般釀出那記憶的滋潤。
那一天我要跨上帶羽翼的箭,
望著你花園裏射一個滿弦。
那一天你要聽到鳥般的歌唱,
那便是我靜候著你的讚賞。
那一天你要看到零亂的花影,
那便是我私闖入當年的邊境!

這是她初試啼聲的早期作品,但作品的寫作技巧卻異常成熟,根本讓人看不出是一位初出道的詩人所寫的,而字裏行間總散發出詩人的慧質蘭心與不沾凡塵的飄逸靈氣,可以說是林徽因對一段隱秘情感的真實、細膩的回顧,也是她不多的詩作中藝術質量上乘的作品。《那一晚》用雋婉、纖麗的筆調向讀者敞開自己內心世界,我們可以感到作者是如何輕溯這雖已過去但仍縈繞在心的神聖、純潔的精神邊境。在這裏,沒有幽怨,有的是理智認取分定方向的生活,也有剪不斷、理還亂的繾綣和物是人非、難係流光的遺憾。

詩人臨死的那年,有一首詩歌是這樣的,在所有詩歌中最能體現她的矛盾心理。 

《深夜裏聽到樂聲》 

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
  
輕彈著,
  
在這深夜,稠密的悲思;

我不禁頰邊泛上了紅,
  
靜聽著,
  
這深夜裏弦子的生動。

一聲聽從我心底穿過,
  
忒淒涼
  
我懂得,但我怎能應和?

生命早描定她的式樣,
  
太薄弱
  
是人們的美麗的想象。

除非在夢裏有這麽一天,
  
你和我
  
同來攀動那根希望的弦。

一些研究者把這首詩認定為林徽因寫給徐誌摩的戀歌。我懂得,但我怎能應和,這一句是林徽因對於徐誌摩自始至終的一種態度,因為理想的愛情總是脆弱的,所以她隻希望有一天,也僅僅是在夢中攀動那根希望的弦。

1932年自從徐誌摩逝世之後,林徽因一整年都陷進一種極度的悲傷之中,但她那一年還是寫了三首詩,一首是1932年年中的夏天寫的《別丟掉》,但不敢發表,因為感情太露、太明顯了,所以,一直壓到1936315日才發表。也許1932年那一整年她可能是特別傷心,寫了三首詩都沒有意願去發表,可見她實在無法接受徐誌摩逝世這個事實。1933年林徽因便開始振作起來,在家裏舉辦文藝沙龍,積極投入新文學各方麵的舉措,寫作、獎掖提拔新人、一直做到1937年抗戰被迫離開北平才結束。這些活動,是繼承徐誌摩的遺誌嗎?是貫徹當年他們在康橋時的約定嗎?一個建築學家為什麽突然會這麽起勁地從事新文藝的事業,這裏麵有沒有什麽奧妙?

是不是因為誌摩是她的初戀,特別美麗,無法忘懷?是不是和誌摩的愛情對她來說就像斷臂的維納斯,殘缺對她來說更美,所謂得不到的才最美,才更顯得珍貴?

她雖然說過愛得不夠深,但還是愛了,也承認愛了。也許並不是她愛得不夠深,而是傳統的觀念太強大,名譽、婚姻和家庭還是捆住了她的手腳。林真正深愛徐應該在徐去世後,這從她寫的那些詩文中表露出來了。從徐誌摩飛機出事半年後林徽因的那首悼亡詩《別丟掉》可以看出,也許林徽因一生都深愛著徐誌摩:

《別丟掉》

這一把過往的熱情,
  
現在流水似的,
  
輕輕
     
在幽冷的山泉底,
  
在黑夜  在鬆林,
     
歎息似的渺茫,
  
你仍要保存著那真!
     
一樣是月明,
  
一樣是隔山燈火,
     
滿天的星,
  
隻使人不見,
     
夢似的掛起,
  
你問黑夜要回
     
那一句話——你仍得相信
  
山穀中留著
  
有那回音!(徽因的諧音)

林徽因重新真正麵對徐誌摩對她誠摯的真情也許是在寫這首詩的時候。正因為真正麵對了,她聯結起自他們的相識相戀開始,如何到後來走向分手一途,直至徐誌摩遇難為止的點點滴滴,真是牽扯不清,她又豈止是抱歉、遺憾?我們可以從她的詩歌中清晰地讀出她那種孤獨、悲傷、內疚、自責與絕望。她甚至認為自己正是造成徐誌摩一生悲劇結局的始作俑者。這種深切的內疚自責,發展到她後期詩歌裏,竟轉變成為絕對的悲傷,終其一生,一直無法從這種絕對的悲傷中走出來。讀到她在1947年的《展緩》一詩的絕望的結論,不能不為為她神傷。

可是我愛的多麽瘋狂,林徽因在1933年寫出《給秋天》時,她已真正重新麵對了自己的感情與內心世界,原來也是同樣刻骨銘心,但是,她是有家室的人,在她的詩歌、散文中,不能太著痕跡表露自己,所以她寫得異常隱晦,尤其是詩!然而在這裏,她卻完全披露出來,在徐誌摩逝世之後,她對他的愛越來越強烈,越來越瘋狂。

林徽因以愛情為主題的詩篇廣為讀者傳誦。這些詩到底能說明什麽,有沒有可能誌摩隻是靈感的源泉,正如朋友之間的應酬詩一樣,隻是在相互調侃?或者有的隻是文人雅士淡淡的幽情感喟而已。欣賞這類作品,是不是要拘泥詩人生活裏的情事,索隱她寫給哪位異性、眷戀什麽情狀?針對林徽因這樣的作者,這樣讀詩對不對?一些被解讀為與徐誌摩相關的作品,會不會是寫給她兒子或金嶽霖的?或者她寫詩有沒有可能用的是另一個人的聲音,和作者本身的情感無關?詩到底該怎麽解讀?這本身就是一個難解的問題。但假如把她的情詩和悼念的散文聯係起來讀,會發覺她的詩是寫給同一個人的,帶著深深的愛意。

一個林徽因,造詣了一代詩人——徐誌摩。一位徐誌摩,成就了一個詩人林徽因。

回顧徐誌摩和林徽因的一生,他們有三次比較密切的接觸,第一次是劍橋,第二次是1923—1924年回國後在北京,第三次是1931香山雙清別墅。

香山,是他們感情的積澱期。如果說,劍橋的感情有點泛濫,北京的情感有點火爆,那香山的感情,就成了一種默契,一種更加真摯的信賴。香山的日子,他們有一種回歸到劍橋的感覺,他們一起吟詩,一起散步,一起秉燭夜談,一起加入新月派詩人友人的聚首。可以這樣說,香山使林徽因成為一個作家,她最初的詩歌,就是在這個期間寫的。林徽因在一生中浪費了大部分時間精力在一些跟自己的生命的本質無關的人事物上,比如上梁量尺寸這種事,很普通的建築工作者都可以勝任,卻占去她生命中許多時間。林徽因的文學才華也許在誌摩之上,幾乎她的每首詩都是佳作,誌摩卻寫了許多平庸的詩。她在詩歌散文小說等方麵的創作才華沒有充分地發揮出來,令人惋惜。

, 人生隻如初見,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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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花自飄飄零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
倘若人生隻如初見。。嗬嗬,人生沒有倘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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