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亭外是平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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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誰家(12)

(2006-09-03 10:47:53) 下一個



                                                                                   (12)


         一九八一年的夏天,天誠終於等到了給文彬平反的日子。

        七月中旬,給文斌平反,落實政策的文件批下來了。那天天誠非常的激動,他一看到文件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家裏告訴小勻。小勻聽了,呆了好久問道:“你沒弄錯?可是真的?”

        “真的,百分之百是真的,我親眼看了批示的!”
        “天誠,我們終於可以給孩子們一個交代了,” 小勻說著忍不住落淚了,這淚裏有辛酸有悲憤有無奈也有喜悅和解脫,“這麽些年了,我們一直不說孩子們也不問。可我知道他們心裏有疙瘩,我憋在心裏也難受,好多次我都想給他們講一講文斌和佩佩的事,就是不知道如何開口,難道告訴他們文斌是反革命才被打死的嗎?”小勻擦了擦眼淚接著說道“今晚我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孩子們吧,可是我有點兒擔心-----”小勻的眉頭略蹙,對孩子們會作何反應她是沒有把握的,因而未免有些擔憂。

         “我也有些擔心那,不過不管怎樣孩子們都有權利知道事情的真相。”天誠說這話時的語氣聽起來似乎很沉重。

         吃過晚飯,天誠把孩子們都叫到自己身邊坐好,開始從頭到尾詳詳細細地給孩子們講了文斌和佩佩的故事,講了自己和文斌的相識相知,講了兩家人長達十年的友誼,講了文化革命帶給他們的所有的痛苦和災難。天誠沒有在任何一個細節上做絲毫的遮掩和隱瞞,他把當初文斌是怎樣為了顧全大局讓自己檢舉和揭發他的事,以及當時他自己如何在痛苦和矛盾心情裏苦苦掙紮,他又是如何眼睜睜地看著文斌含冤而死的都一古腦兒的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孩子們。六個孩子就那樣聚精會神地聽,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連明朗都安靜的出奇。

        講完了以後,文斌看了看孩子們,說道:“現在,子平,子安,晴兒,你們心裏有任何的疑慮都可以對爸爸說,不管是什麽,爸爸都不會怪你們!要知道,這些年我和你媽的心裏沒有別的,整天惦記盼望著的就是有這麽一天,如今我和你媽媽也可以了卻這多年的心願了。雖說你們三個不是我們的親生的孩子,可是在我和你媽媽的心裏你們幾個比親生的還要親,這個不用爸爸說,你們也是知道的。今天我最想對你們說的是不要以為自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是沒有親生父母的,是寄人籬下的,要是這樣想那可就大錯特錯了,你們不但有親生父母,他們還是一等優秀的人,你們不但有自己的家,這個家還是個尤其溫暖的家。你們從來不比別的孩子缺什麽,如果說有什麽不一樣,那倒是你們比其他的孩子富有了,你們有雙重的父母,不管是活著的還是不在人世的,要知道我們都是一心一意地愛著你們關心你們的。你們的生母在臨終的時候說希望她的孩子們長大了要成為正直的並有有上進心的人。這是她對你們唯一的期望。這也是為什麽這麽多年來我在你們的成長過程中不敢稍有懈怠處處苛責的原因了, 對你們嚴格不是因為爸爸不愛你們,而是因為你們在爸爸的心裏實在太重要了!好了,該說的話我都說了,該講的道理我也都講完了,有什麽問題現在可以問爸爸了,子平你先來。”

         子平稍微沉吟了一下說道:“爸,我聽的很明白,我沒什麽要問的?這些年我們幾個讓你和媽媽操心了!”

          “這孩子!”天誠聽了子平的這幾句話,眼淚猝不及防地一下就湧了出來,天誠用手擦了擦眼淚,“子安,你呢,你有什麽要問的嗎?”

          “爸,我和哥想的是一樣的,這些年你和媽媽為我們幾個操碎了心,我們都是知道的,你們放心好了,我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小勻一直在一旁聽著此時早已經是泣不成聲了。
         “晴兒,你呢?爸爸最擔心的就是你了,你年紀小,又是女孩兒家,心又很細,不像明朗大大咧咧的, 換了是她,我就不擔心了。爸爸就是怕你想不開,心裏有委屈又不肯說出來。”
        “爸爸,我和哥哥們也是一樣的,我沒有什麽要問的。”子晴幽幽地說。

        “如果沒有什麽問題,爸爸先去準備一下,待會兒咱們一起祭拜一下你們的生身父母吧!他們等這一天也等很久啦!”天誠一邊說一邊下了炕穿了鞋到外屋去了,他先把文斌和佩佩的照片拿了出來,用黑紗襯了,然後掛在外屋的牆上,用那張寫字台設了個香案! 然後才叫小勻把孩子們帶到外屋來。天誠看了看子平子安和子晴,指著照片說:“子平、子安、晴兒,照片上的人就是你們的生身父母,你們跪下給他們磕個頭上炷香吧。”

        子平和子安抬頭看著照片,忍不住努力回想記憶中爸爸媽媽的樣子,和照片上的似乎一樣又似乎不同,心裏既感到很陌生又似乎很親切,說不上是一種什麽的滋味。而子晴呢望著照片,心中卻有說不出的激動。就見照片上的文斌濃眉大眼,臉上線條輪廓分明,鼻子直而挺拔,十分的英俊。佩佩小鳥依人般依偎在他的身邊,波浪起伏的烏黑的長發襯托著她細致柔和的臉龐,眼睛不大但是卻很亮,散發出柔軟溫暖的光。望著那目光,子晴感到自己小小的心快要溶化了,她真的非常的激動,手都在發抖,但是卻並不想哭,就隻是激動,因為她終於看見了親生爸爸媽媽的樣子,她已經在腦海裏描摹過千百回了,可是他們和自己想象的是那麽的不同,她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媽媽原來也可以是這麽美好這麽漂亮的,要知道她可是從來不敢這樣想象和猜測的,在她想來,爸爸媽媽必不會是這般光明耀眼的,可是事實竟不是自己想的那個樣子,多年來她那小小的心裏積攢的自卑竟然頃刻間一掃而空了,心情也一下子豁然開朗起來。

         孩子們一一跪下磕頭上香。

         天誠望著照片上兩雙含笑的眼睛,兩張洋溢幸福的臉龐,依希仿佛他們就在眼前似的,忍不住對照片上的人緩緩說道:“文斌,我的好兄弟,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你放心吧,從此再沒有人可以破壞你的幸福和安寧,踐踏你的傲骨與豪氣,再沒有人能詆毀你的人格和名譽,懷疑你的勇敢和忠誠!”說到這裏天誠再一次忍不住淚如雨下,“作為摯友對你們給予的信任感激涕零對於你做出的犧牲無以為報,唯有用餘生悉心嗬護和教育我們的孩子,倘使有一天他們都成了象你和佩佩一樣的人,我願足以。文斌、佩佩請你們安息吧!”天誠說完衝著照片深深地鞠了一躬。


        文斌平反後不久,天誠也被提幹了,小勻也被調回省重點中學任教了,兩個人的工資都調了好幾級,另外鑒於天誠收養了文斌孩子的特殊情況,省委還決定每個月額外給些補助。日子一下子就寬鬆了起來了。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之間明朗和子晴都已經是初中生了,而哥哥們都已經上了高中,子平和明凱說話就麵臨高考了。眼看著孩子們一天大似一天了,性格品行也漸趨明朗起來,子平最是老實溫和厚重的,讀書非常用功,做事也勤懇,很像個大哥的樣子。明凱呢則膽小怕事懦弱沒主見身上找不到半點天誠和小勻的影子。說起子安那可就不能不讓人感歎他是文斌和佩佩留在人間的傑作,實在難得的是樣貌人品都好,同時繼承了文斌和佩佩的優點,不論是性格還是長相,都把剛和柔結合的恰到好處,多一分顯硬少一分嫌軟。明旋呢最是喜歡挑剔的,平時就愛挑個毛病什麽的,好像看什麽都不順眼,說話又直,脾氣也倔,可骨子裏卻是寬容善良的。至於子晴和明朗這兩個丫頭那就更有的說了,一個愛靜,一個喜動;一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一個愛打抱不平天生一副俠骨柔腸;一個心思細密穩重大方,一個熱情衝動喜怒無常;一個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一個心直口快活潑開朗;一個如中秋之美月一個似正午之驕陽。

        說起兄弟姐妹之間的感情,那就屬明朗和子安的感情最深了。明朗是子安的小尾巴,那是人人都知道的,不但走到哪兒跟到哪兒,跟著的時候必是要用手牢牢地抓著子安的腰帶的,打小就這樣,都成了她的招牌動作,這個習慣一直到了以後的很多年都改不了呢?和別的哥哥在一起的時候,明朗再怎麽吵鬧也隻是那麽說話而已,可若是纏住子安的時候就不一樣了,不隻是扯褲腰帶這麽簡單,摟他的脖子,抱他的腰牽著他的手拉他的袖子親昵的不得了,也是從小如此。如今雖然大家都慢慢長大了,舊日的積習卻難改。盡管明朗仍是一派天真無邪,可子安卻漸漸的發生了變化。也說不清楚究竟是從哪一天開始,當明朗摟著他的時候那香噴噴的粉麵和秀發不時摩挲著他的脖頸,她那柔若無骨的軟棉棉的小手在他的腰間滑動,她快樂而甜美的笑聲蕩漾著芬芳的氣息,子安便難以抑製地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起來,起初子安以為是被她鬧得乏了,就會對明朗說咱們坐下歇歇吧我累了,而明朗見他麵紅耳赤,額角掛著汗,就用自己的小手給子安擦汗,這一來不要緊,子安越發地感覺血往上湧,一陣陣的胸悶氣短。後來時間長了,子安漸漸懂了其中的緣故。因為懂了其中的緣故,心裏不免害怕困窘起來,象犯了罪一樣有些無地自容,竟不知如何自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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