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亭外是平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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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誰家(3)

(2006-08-30 08:29:55) 下一個

                                                                                (3)


        有生以來肖天誠從未覺得哪個夜晚如今夜這樣漫長,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張已經陪伴了他將近十年的寫字台的後麵,這張寫字台還是結婚的那年買的,十年來他在這張寫字台上洋洋灑灑,何止寫過千言萬言。從一個一文不名的小人物寫成了省委書記的專職秘書,從莽撞衝動浮躁淺薄寫到了謹慎周到老成持重。這其間經曆了太多的辛酸,但是所有的這些和今夜的艱難比起來,真真的是算不得辛酸和艱難了。

        他就這樣呆呆的坐著,曉勻夜裏出來看過他兩次,他似乎就沒改變過姿勢,一隻手撐住頭,另一隻手拿著筆,而麵前的稿紙始終未著點墨。曉勻望著丈夫的背影,並未驚動他,她知道他心裏的苦,今夜他麵臨抉擇。

       天終於大亮了,吃早飯的時候天誠一句話也不說,孩子們雖小,也似乎知道有事情發生,因此今兒也格外的安靜,並沒有象平日裏一樣爸爸長爸爸短的吵個沒完。天誠吃過早飯什麽也沒說就出門了,曉勻也不問。天誠走了以後,她照顧孩子們吃完飯,然後把碗筷收了,把灶裏的火用濕煤壓了,又給子晴換了尿布,喂了奶粉。一切料理停當之後,她叫孩子們都到大屋的炕上去,讓明旋在炕裏頭一個人搭積木玩兒,然後拿出小學一年級的課本,叫明凱坐在炕桌邊,她自己懷裏抱著子晴,費力地上了炕,又費力地在明凱的身邊盤腿坐下,開始教明凱認字。

        當肖天誠把那份寫了一夜的揭發材料交到苟主任手裏的時候,感覺心如刀絞,而苟主任的眼睛裏卻閃爍著愉悅的光芒,娘娘腔也似乎拉得不那麽長了,還親切地拍著天誠的肩膀說:“這才象個無產階級革命戰士嘛!”可肖天誠卻覺得那隻拍著自己肩膀的手有如鷹爪般直鉤住自己的心髒,直叫他的心緩緩地滲出血來。

         肖天誠不記得是如何走出革委會辦公室的,當他回過神兒的時候,已經站在陸文斌的家門口了。門沒有鎖,天誠便推開門走了進去。 文斌正在整理東西,見到天誠進來,嚇了一跳,就見他目光直直的,也不說一句話,地中央放著一個木頭箱子,是文斌準備放書籍進去的,他看也不看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天誠,事情怎麽樣了?”
 
         “我交給他們了,文斌,恐怕沒有多少時間了,我想先把孩子們送走。反正小勻現在學校都放假了,我想先讓她帶著孩子們到鄉下我媽家裏去住一陣子,孩子們的東西可都收拾好了?”

         “早收拾好了,我這就給你拿來。”文斌說著慌忙跑進裏屋拿出一個破舊的皮箱來,“所有的東西都在裏麵了,衣物、戶口薄和我們這些年的一點兒積蓄,另外還有一張我和佩佩的照片,萬一我回不來, 給孩子們留個紀念吧。”文斌一邊說一邊將皮箱遞給了天誠。
 
         “孩子們在哪兒?”

         “在裏屋呢,我這就叫他們出來。”文斌說完便衝裏麵叫道“子平、子安,出來,爸爸有話對你們說。” 說話間就見子平拉著子安的手,從裏屋裏出來。兩個孩子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一會兒看看爸爸,一會兒又看看天誠。
 
        “子平、子安,過來,到爸爸這兒來。”文斌把孩子們叫到自己的身邊,拉著孩子的手,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爸爸要出差了,可能要去很長時間,所以這段時間要由天誠叔叔和小勻阿姨照顧你們,你們要聽叔叔阿姨的話。不許惹叔叔阿姨生氣,聽到了嗎” 兩個孩子不說話隻是用力的點頭,文斌從炕上取過大衣和棉帽子,分別給兩個孩子穿帶好。又對天誠說道:“快走吧,我怕來不及了。”

         天誠一手接過皮箱,一手抱起子安,又用提著皮箱的手同時牽過子平的手,轉身向門外走去,剛走了兩步,卻又停下來,放下孩子和皮箱,突然轉回身一把抱住文斌,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文斌,答應我,千萬保重自己,別和他們擰著。”

           “好的,我會的,好兄弟,快走吧。” 天誠這才帶著孩子們出了門,急匆匆地趕回家裏。小勻聽見聲音便從大屋出來,天誠急匆匆地對小勻說:“小勻,快收拾收拾東西,你帶孩子們先回鄉下奶奶家住一陣子,你放心,過些天,我就去看你們。你快點,我們得趕10點半那班車走。”

          “文斌呢?文斌出了什麽事?天誠,你千萬別瞞我。”曉勻急得要哭出來了。

          “小勻,文斌沒事,你別這樣,孩子們都在這裏。快去收拾東西吧。”

           小勻和天誠帶著孩子們回到鄉下父母家裏的時候,老兩口正在院子裏喂雞呢,乍一看到他們嚇了一跳,就見天誠的肩上背著個大包,小勻挺著個大肚子,兩個人懷裏各抱著一個孩子不說,手裏還各牽著一個正在流著長鼻涕的小子。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奶奶慌忙上前從小勻懷裏接過孩子,到了屋裏讓孩子們把大衣都脫了,趕緊上炕暖和暖和。也把子晴放在火牆根兒下最暖和的地方, 小勻也費力地上了炕 ,把包子晴的被子一層層地打開,看看孩子尿了沒有。果然屁股底下濕漉漉的,這一路上一定挺難受的,可是這孩子好像天生就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自己生不逢時似的,不哭也不鬧,總是那麽地安靜。這讓小勻著實輕鬆不少。
 
         “這是咋回事?”公公是個老實人,平時不怎麽愛說話,可是看了今天的架勢心中甚感不安:“天誠,到底出了什麽事,你可不能瞞著俺們!”
 
         “爸,沒事兒,一會兒我再慢慢跟您說。媽,您看有什麽吃的給我們弄點來,孩子們恐怕都餓壞了。”天誠回答 “有有有,都是現成的,我這就給你們熱熱去,一會兒就好。”天誠的媽媽一邊說一邊轉身進廚房了。

         吃完了飯,小雲把四個小子打發到裏屋的小炕上睡覺去了,天誠惦記著文彬所以馬不停蹄地趕回省城了。天誠走了以後小勻這才一五一十把事情的經過跟公公婆婆講了一遍。公公吧嗒著旱煙沉默了半晌,又扭頭看了看繈褓中的嬰兒說道:“那咱可得好好待人家的娃,不能委屈著。”
 
         “是這個理兒,得和待咱自己的娃一樣。文斌是個厚道孩子,怪可憐見兒的,他和天誠一起到咱家來過,可羨慕咱們家了,那孩子從小就是孤兒,好不容易娶了老婆成了家也生了娃,又貪上這麽些個事兒,這都是命啊,誰也爭不過命去!”婆婆一邊說一邊歎氣,“嗨,但願老天爺能保佑文斌平平安安的。”

          “村兒裏的情形怎麽樣?”小勻問 公公隻顧悶著頭抽煙也不說話。婆婆一邊歎氣一邊搖頭:“都死了好幾個人了,別提這些了,心裏堵得慌。我一會兒去隔壁老齊家看看,他家兒媳婦也剛生了孩子。說不定可以幫著喂喂咱娃不是,這麽小的孩子老喝奶粉可不行。”


        老齊一家也都是厚道人,老齊的兒媳婦剛剛生產不久,還在月子裏呢?雖然除了雞蛋小米粥,也沒什麽好吃的,奶水卻多的不得了,不但喂飽了自己的兒子,每天還把子晴喂得飽飽的。子晴的小臉一天比一天紅潤豐虞起來,隻是小勻每每看到孩子可愛的小臉兒,就會想到佩佩,佩佩那麽喜歡女兒,不想母女竟是無緣的,生了她卻又不能養她教她,佩佩一定是充滿了遺憾走的。想到這些,不免會心酸難過一陣子。

        小勻每天抱孩子過來喂奶,一來二去和老齊一家也就成了熟人了。老齊是老實人,對眼前這場轟轟烈烈的運動有些糊塗,不敢問別人,覺得小勻是信得過的,又是老師懂得也肯定比自己要多,所以也就憋不住把心裏的疑惑掏了出來。他鬧不明白以前一直好好的人為什麽突然就成了破壞分子反革命,他也弄不懂他們究竟做過怎樣的壞事,但老齊心想,把人活活的打死似乎不大好。因此,有兩次他忍不住問小勻說:“你是老師,懂的比俺們多,你說這啥是反革命呢?”小勻不知如何做答,隻好說反革命可能就是反對毛主席吧。老齊又說,那就不對了,被打死了的二愣子不知道多愛毛主席呢?平日裏總是念叨說跟著毛主席咱的日子會越過越好的,咋會是反革命哩?”小勻慌忙對老齊說,不要把這話說給外麵的人聽去,要疑惑就在心裏疑惑,千萬不要讓人知道,不然難保自己也會成反革命的。自聽了這樣的話,老齊便再也不提了。


注:因為沒有經曆過文革,場麵描寫都是聽長輩的敘述和翻閱資料而得, 不實之處 萬望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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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存屬虛構,請勿對號入座。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版權歸作者所有,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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