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結婚生女,著名京劇程派演員張火丁闊別舞台四年後,攜《梁祝》與《鎖麟囊》兩劇在北京複出,引起梨園界轟動,兩場戲票,出票不久即被搶購一空。全國各地張迷趕來觀看,形成戲迷的節日。其中不泛大量年輕人,對京劇不太懂行,像捧心中偶像歌星一樣的追星族。動輒幾百上千的票價,再加上車費,旅館費,對老年戲迷來講太奢侈了。據說在現場張火丁一出場,一張口就引來滿堂彩。她的〝程腔張韻〞聲聲有彩,演畢謝幕數次,觀眾久久不散,這種景象很久未見了。戲曲專家傅謹先生著文《張火丁在任何時代都是少數》,文中對張的市場號召力感到難以回答,說很複雜,因此他懷疑京劇是否已為年青人所拋棄,對當今主流美學傾向要重新考慮。
京劇舞台上,像張火丁這樣爆紅的,出現過不少次,當然多是在上世紀60年代前,京劇尚未衰退時。近說上世紀90年代初,老生演員於魁智剛調入中國京劇院後,我在北京民族文化宮觀看他的《野豬林》,觀眾的熱情使我振動,劇終觀眾高呼於的名字,連聲叫好,久久不散去。這兩年上海京劇院著名青衣演員史依弘推出〝文武昆亂不擋〞,五天連演五台風格各異傳統全本大戲《白蛇傳》、《牡丹亭》、《穆桂英》、《奇雙會》和《玉堂春》,受到熱烈反響,票房不俗,被譽為當今難得一見的全才演員。北京京劇院著名老生演員杜鎮傑今年以〝尋夢 承澤〞,要連唱24出骨子老戲不重複：《群英會 信東風》、《珠簾寨》、《伍子胥》、《洪羊洞》、《趙氏孤兒》、《捉放曹》等,從已經演出的效果看,大受歡迎。看來真正下了功夫,繼承傳統的藝術品,觀眾是識貨的。
觀眾對張火丁的表演用大實話說太有唱戲的天才了,條件好,長相好,身段好,水袖好,唱腔美。張自有那種孤高清幽的大青衣的氣質,做派端方清雅,咬字清晰,運腔婉轉動情,配上醇厚嗓音,一出場,一起腔,觀眾立刻眾目所注。她的劇目並不多,但唱一出紅一出,她是用了心,動了情地演好每一個角色。她不當配角,不演群戲,舞台上必需以她為中心。最不同凡響的是任憑外界如潮吹捧,她始終靜如止水,我素我行,孤言獨行,基本上謝絕一切大型,高貴格的演唱會去唱京歌。
史依弘是用張揚的手段展現她的才華,用她的話就是沒有爭議不熱鬧。她跨行唱《鎖麟囊》,她全新演釋《牡丹亭》,她改編《巴黎聖母院》跳吉普賽舞,她上影視,開講座,她用廣告媒體炒作。當引來一些爭議時,又華麗轉身,用十分傳統的方式,沉下心來,唱五場〝文武昆亂不擋〞的骨子老戲。觀眾都為她的全才所折服,她能不斷給人帶來驚喜,在冷清的京劇舞台掀起一陣波瀾。正如她改名所誓言的要弘揚京劇藝術,怎不使人欽佩？看她的戲給人美的享受。
張,史都是40出頭當紅年齡,而杜鎮傑卻是50餘歲的老將了,功成名就該退位讓年輕人了。他不甘寂寞,,將多年未曾演出的傳統老戲挖掘出來,這件功德無量的好事,隻有杜來做再合適不過了。杜的演藝越老越成熟,台風瀟灑自如,唱腔醇樸悅耳。有人問他歸屬老生那一派,他是譚,楊,馬兼有,後學者是不必拘泥於一派風格,把自己框死,這樣是出不來成就的,左不是模仿得太像罷了。不像才可見杜的勇氣,開始我有點不習慣他稍窄尖的嗓音,缺少我心目中老生應有的蒼老剛勁,但多看看就看出他的馬派瀟灑鬆弛的勁,但他的唱又屬譚的高昂與楊的醇厚,很有味道。一年24出不重複,當今老生誰能擔當？
怎麽說於魁智呢？於的自身條件太好了,天生唱老生的料,扮相俊秀,台風正派規矩,嗓音高曠圓潤,有餘楊派老生的蒼勁醇厚味道,被譽為當今老生第一人,身為國家京劇院副院長,全國政協委員,全國黨代會代表,什麽德藝雙馨,京劇領軍人物,赴台出國,國家級大型歌舞演出唱京歌,享盡能酬予的一切榮譽地位。我也相信他並不是爭名奪利之輩,他一再聲稱：〝今天一切都是黨和人民給我的,我對黨對人民心懷感恩。〞但網友卻不怎麽客氣了：〝於成名以來,東奔西走,上晚會,唱京歌,排時髦戲,戀慕權職,走穴炒作,除專業外,其它都有長進。〞說得挖苦了點,但是事實。聽他1992年錄製的CD,也就是這樣了。演了這麽多的戲,卻沒有一個角色在觀眾中立得起來,沒有一段唱為後輩傳唱。有網友尖銳指出：〝於的戲好比一杯滾燙白開水,連點啤酒味都沒有。〞他演的角色總是一付樣板戲臉,正氣浩然,林衝也好,劉秀也好,諸葛亮也好,楊四郎也好,都像一個模子裏出來的,令人泛味。他的嗓音的確適合唱京歌,啊,啊,啊,一聲高一聲,高吭入雲,引來掌聲雷動,他真切地說：〝春晚舞台我們京劇必須去占領。〞老於啊,說你天真還是無知？真可惜了你的才華。
演員也是人,人生大舞台,千姿百態,對演員一樣不能苛求,心中的偶像,並不是現實中的他她。觀眾的口味也是變化難以猜測,喜新厭舊,聽多了跳夠了喧鬧的現代流行音樂舞蹈,看膩了胡編亂演的電視劇,偶而來點張火丁清淡冷豔的京劇,並不說明京劇會就此受年輕人追捧,京劇藝術形式的陳舊落伍並未顛覆,它宣揚的論理道德被當代人很難理解,不能引起共鳴,京劇是很難改革的,越改越糟,所謂〝振興京劇〞是自欺欺人。還是張本人觀若洞火,把名利看淡,回歸寂寞。有人甚至要推出張火丁派,什麽京劇領軍人物〝青衣翹楚〞,這樣的過譽隻會把張捧死,一年演不了幾場戲,就是會這麽幾出,推出的新劇還不成熟,如何能成一派？即使張一場場沒完演下去,觀眾就會受不了她苦淒嬌柔的演出了。將來京劇猶如西方古典音樂的待遇就很不錯了,前輩音樂大師創作浩瀚如海的作品,而當今在樂壇上經常演出不就是那麽幾首,幾個著名樂隊都要靠私人基金會養著。幾場火爆演出什麽也改變不了。
我欽佩張火丁的清孤,我讚歎史依弘的張揚,我敬服杜鎮傑的不服老,我歎惜於魁智的〝功夫在身外〞。他們都給京劇的衰落時,展現了壯麗粲爛的退場謝幕,人們會記得他們的貢獻,有了他們,京劇的消亡不會太難看。
寫於2014.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