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逍遙白鶴
曉玲羞澀地兩頰緋紅低下了頭。不知為什麽她突然想起那次北征好不容易搞來的內參電影票帶她們姐倆在民族宮劇場看法國影片《宮廷愛神》,電影講的是拿破侖美豔不可方物的妹妹卡羅利娜·波拿巴如何風流放蕩、幾乎顛覆了整個愛麗舍宮的男人。由於國產電影畫麵過於幹淨了十年之久,每當大銀幕上出現劇中男女擁抱接吻的情景,全場觀眾都屏住了呼吸,場內靜的大概可以聽到掉下一根針的聲音......電影裏的接吻——那是多美的情景啊絕不象大蝦米親他的女朋友盛麗那麽醜陋——那簡直就是抱著啃——那是一次朋友們喝啤酒打賭,大家輪著數數兒,逢7和7的倍數就不能說出來要說“過!”,大蝦米連輸三次是在眾人逼迫下做接吻表演的,曉玲當時就想我永遠永遠也不讓一個男人那樣親我。托馬斯的吻會是怎樣的呢?曉玲的心縮緊了,她既期盼又惶恐地閉上了眼睛......
托馬斯想做這件事已經想了很久了。曉玲鮮嫩飽滿的雙唇、嬌柔嫵媚的青春肢體令他魂牽夢繞、每一次見麵都焚燒著他心底的欲望。在他的族群中,成年男女交往中隻要兩情相悅接吻甚至上床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但他知道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中國,第一次接吻對曉玲這樣的姑娘來說很可能是一次告別女貞的神聖祭奠,是建立一種鄭重而牢不可破的關係的莊嚴宣告。烙下這一吻,如同猶太教少男或是日本少女隆重的的成人儀式,很可能意味著她從女孩變成女人的又一次成長。那個站在他麵前一下子從活蹦亂跳變得端莊肅穆、雙目緊閉的女孩兒,是冒了怎樣的大不韙和他這個金發碧眼的“洋鬼子”交往,對他懷著怎樣的深情厚誼呀!他放下手中的提筐,緩緩走近曉玲,近到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
曉玲秀氣的纖纖十指被托馬斯輕輕地捕捉住,他先是用拇指和掌心溫柔地撫弄著它們、又把她的雙手捧到一起於他厚實的手掌裏一下下地舒緩、一下下地握緊。他的手勢和目光是有語言和表情的,他們用手和手眼睛和眼睛進行著對話,這一刻令真正的話語顯得多餘。然後,他把他刮得發青的鬢角輕輕地貼住了她的麵頰,他的檀香木味兒的古龍水混合著周圍青草和清泉的氣息頓時充塞了她的鼻腔,他滾燙的唇漸漸地從她的耳畔移到她的兩腮最終移向她的雙唇......他的唇試探地輕觸她的,她迎接著他。兩個人的身體緊緊地相擁——他輕輕啜吮她的上唇然後是下唇......曉玲的心和身體因快樂而顫悚,她微微開啟雙唇貪婪地給予他更深入的歡迎......
早晨的林間還看不到其他遊人,靜寂裏隻聽得見風掃樹葉的瑟瑟、澗溪流水的淙淙、不知名的鳥兒的啼啾——還有這一對戀人急促的呼吸聲。
(6)
祁家豁子大隊派來接北京知青的拖拉機手名叫祁連貴,小夥子當年剛滿二十二歲,在山溝裏風吹日曬磨損得快,看著象三十八。他和他們生產隊都老大不樂意接受這撥知青來落戶的,山溝裏人多耕地少、土地又薄,多添好幾張嘴不是來奪口糧的嘛。說是政治任務不是,不要也得要。
爬進了掛鬥拖拉機裏,三個女的四個男的一共七個知青。崔國慶看到段曉芸跟自己分在一個知青點,林北征又不見了蹤影,心裏樂的不行。他就快人快語地先開了腔:
“得,哥們姐們的別都大眼瞪小眼得發愣啊,打今天起咱們就一個鍋裏掄大勺啦,認識認識吧。我叫崔國慶,西城育紅中學的,在西城茬架算一號,幹活有力氣,你們跟我一塊兒不吃虧。”
“丫外號叫崔杠頭,我們是同班同學,還有這是段曉芸,這是荻靜怡,她倆也都是我們一個班的,真他媽巧了。鄙人叫白崇樂,工人階級出身。”
“丫也有外號,白幹兒。嗬嗬,”崔國慶補充道。
“我叫薛明倫,燈市口中學的。”薛明倫是個皮膚白淨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小夥子,除了行李卷之外還背了一個小提琴盒子。
“修地球去還帶那勞什子幹嗎?”崔舉起手碰了碰琴盒一臉的不屑,薛明倫沒吭聲隻是把他的小提琴盒子摟得更緊。
“羅小勇, 72中學畢業的,就在北京二中旁邊。我們學校小,上體育課連操場都得借人家二中的,淨受人擠兌,人家二中的管我們學校叫‘氣死二中’。”羅小勇圓頭圓腦小個子,一幅精豆兒模樣。他說到“我”發的是“嗯”的音,我們就變成了“嗯們”。
“你他媽真逗!”崔國慶說,大家都笑了。
“我叫張立芳,宣武中學的。段曉芸同學,你長得真漂亮。”張很純樸的樣子,濃眉大眼方臉盤,一頭短發不服貼地支棱著,她過一會兒就用手去按按她的頭發。
拖拉機經過開闊的平原地帶時,一片片收割過的麥田和玉米地象棋盤似的向著地平線的盡頭伸展,道旁場院裏的農人把麥秸垛成小山一樣高,歡歡欣欣地在揚場曬麥粒。灑向藍天又飄落下來的麥粒象是金色的瀑布此起彼落,煞是好看。小孩子在場院裏追著跑著玩鬧,到處都洋溢著收獲的喜悅。年輕的激情很容易就被這種很明媚的景象調動起來,有一會兒,他們真有一種去廣闊天地裏大有作為畫最新最美的圖畫的感覺,很興奮。
剛順著顛簸的土道進入山區的時候,那種樂觀的情緒還在延續。漫山遍嶺的柿子樹掛滿了橙黃碧綠的大柿子,象是玲瓏的玉雕。時而還路過幾棵果實累累的杏樹和紅山楂,饞得他們幾個直咽口水,以為從今往後就要住在這樣的花果山裏了。但是,路越來越窄,越來越陡,山也越來越荒頹了。沒有了斑駁絢麗的果林,兩邊都是光禿禿的山脊,隻有孤零零的幾顆野草或灌木頑強地從石縫裏呲出來。
在他們七個人幾乎被顛散了架子,視神經也已經疲憊不堪的幾個小時之後,拖拉機總算是到達了目的地,樂觀情緒早已被顛到九霄雲外去了。
暮靄象一張灰色的巨網,收斂了正在緩緩下沉。看上去比城裏大得多的巨輪夕陽,罩住了遠近的山巒,模糊了他們的視線。淡藍色的炊煙從一幢幢土坯房的煙筒裏飄散出來,流動在蒼茫的暮靄之間。祁家豁子是個小山村,座落在重重山坳裏,全村沒有幾塊平整的耕地,山坡上稀稀落落的還有些沒收淨的玉米和高粱。農戶們都收工了,村裏見不到幾個人影。拖拉機進村的馬達聲驚起了籬笆牆內誠惶誠恐的一片狗吠,整個山村顯得沉寂而荒涼。
--內容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