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逍遙白鶴
空中的一輪皎月抖落下滿地水銀一般的清輝,密密匝匝的樹冠深處有幾隻遲遲歸巢的鳥兒撲棱棱掠過,草叢裏偶爾起伏幾聲不知困乏的蛐蛐們單調而規律的唱唱和和。酒店的後花園,籠罩著狂歡潮水退淨後的緘默。一座拜占庭式石頭亭子的園形拱頂下麵,肩膀挨著肩膀坐著靳國豪和小蜻蜓。
“你怎麽不說話了?”小蜻蜓向仰望著星空發呆,突然沉默了良久的國豪發問。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其實我一向不是很善於講話的。我的樣子該不是很可怕吧,”國豪看著小蜻蜓,用雙手將兩頰覆蓋住說,“你要是不喜歡整夜對著個吸血鬼模樣的男人,我就回房間去洗掉臉上的油彩。”
“不必了,待不了整夜的,就在這兒坐一會兒,我還得回旅館去。明天早上我要搭朋友的車開回洛杉磯。你是和我太不一樣的人,我對你很好奇。”
“隻是好奇?我費了這麽大的勁表現,你都沒有愛上我?”看到小蜻蜓不確定的眼神,他自我解嘲地說,“哈哈,我開玩笑的。你怎麽會喜歡上我這樣的人。”
“那倒也不一定呢。隻是我們接觸這麽短,你我對對方都還不了解。”小蜻蜓不願意傷害到他的自尊。
“想了解還不容易。我的故事不長,隻要你願意聽。其實男女相互喜歡不在時間長短的。為了進一步了解,你先說說你吧。”
“我?我在中國北京出生的,我爸學物理我媽學化學。後來我爸弄出來一個什麽定理,在美國的專業雜誌上發表以後挺受重視的,我爸就進了斯坦佛大學搞研究。我和我媽是幾年以後才到美國來的。剛來的時候,我上初中二年級,雖然我的數理化一點都不輸給美國同學,但因為英文講不利索,不合群,挺孤獨的。後來話說溜索了就好了。”小蜻蜓想了想,過去的生活裏確實沒有過太讓她操心的事情。
“不知道為什麽,遇見你,我突然很有要說話的欲望。我覺得你和我以前接觸的女孩子都不一樣。我認識很多女孩子,不騙你,有些很漂亮,光論長相,有的比你漂亮,也有學曆高的,你別生氣啊。但你身上有一種特質和別人不同,對我很吸引。”國豪臉上的表情很誠懇,“我生在台灣高雄。隻有高中畢業,沒上過大學。我爸是台灣有名的黑道竹聯幫的人。在我很小的時候,爸牽涉一宗毒品走私案被警方通緝逃去了緬甸,下落不明。爸失蹤後,我媽擺小食攤賣嘉義肉粽,每天放學我就給我媽打下手。我媽怕我沒有父親受同學欺負,就緊出錢來送我去跆拳道學校習武。我練得不錯,上中學的時候,連著拿了好幾塊獎牌,還在特種部隊服過幾年兵役。我的跆拳道教練得過全省的金牌,他很喜歡我,所以教得很用心。我幫我媽教訓過年齡比我大、來小食攤滋事的混混,我媽很為我驕傲的。你別笑,真的,我不動手,就這兩隻腳就可以揣死人的!”國豪偏起一條腿來,“你能按下去你要什麽我都送給你!”
“你可說話算話啊,按下去,我要什麽就給什麽?”見國豪毫不猶豫地點頭,小蜻蜓試著用兩隻手按,國豪大腿上的肌肉像石塊一樣堅硬,她把身體的重量都壓上去,那條腿仍然紋絲不動。她隻好服輸了,“我信我信,你別嚇我了。我怕你還不行。”
“我媽年輕時模樣很清秀的,人家都說我長得像她。”國豪把抬起的腿落了地接著講,“我爸得意的時候她也享過一些榮華富貴。爸出事後,曾經有幫會裏的叔伯要接濟她,她都拒絕了。她說不想再沾黑道的錢,再窮也過個清靜日子。後來有個香港的小本錢商人,不知道是真喜歡吃我媽做的粽子還是喜歡上我媽了,常來。再後來我媽就嫁給了他,帶著我們去了香港。開始,我在半山的富人俱樂部裏教小孩子練拳。餘伯——就是我現在的老板,來看他的孫子打擂台賽,結果看上我了,一定要我做他的私人保鏢。他給我很不錯的薪酬,我就跟了他了。大概是宿命吧,後來我才知道餘伯也是黑道出身的。這件事很久我都不敢跟我媽挑破。”
“你的經曆聽起來像一部暢銷小說。你肯定比我歲數大,你不要說你沒有女朋友。”小蜻蜓說。
“像小說?聽著輕鬆,經曆過來有多少苦隻有自己懂。我不能跟你比,你是命運的寵兒。才活到三十歲,我覺得我都過了兩輩子了。這幾年在富人圈子裏晃悠,我學懂了怎麽叫做講究。但我知道我自己是誰。對於富家千金小姐,我躲得遠遠的,和她們即使好上了也隻能是有花無果。可是見過有品位的了,有意和我好的小家碧玉我又看不上眼,弄得高不成低不就的。所以,我一直都沒有很固定的女朋友,也沒打算過跟誰結婚。鬧不好就自己過一輩子唄。”
小蜻蜓耳朵豎著聽國豪說話,目光趁著月色的掩護癡愣愣地粘在了國豪的臉上。她的眼神上下撫弄著他挺直的鼻梁、不薄不厚見棱見角的嘴唇、濃密順貼的黑發還有意味深長的眼睛。她回味起剛才他燙著了她的那個吻,心髒怦怦地又是一陣狂跳。從高中起,她就試過認真不認真地和美國男同學接吻了,魯莽的、怯懦的、老練的,從沒有哪個像國豪的吻這麽讓她心潮難平。眼前的這個,就是我的那個他。我要定他了。小蜻蜓不動聲色地想。
國豪掉在對往事的追憶裏,一絲鬱鬱寡歡的落寞在他的眉心打了個結。小蜻蜓的纖指輕輕地攀爬到國豪的手上,她湊到他耳邊說:“我看見你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你了,我不會讓你自己過一輩子的。”先是他的手指和她的絞纏起來,然後兩個年輕的身體就摟抱在一起了。
(五)
桌子上貝殼型的玻璃煙灰缸已經堆滿了煙灰和煙蒂,酒吧裏的客人逐漸稀落。小蜻蜓撚滅了手中一根隻抽了一半的煙,停止了她的述說,“媽的,不抽了。我的頭像灌了鉛似的,很沉。”她將臉龐轉向臨窗的那一側,合攏的長睫毛間濮然落下兩行清淚。她用手背毅然地把淚水抹幹淨了。
當時窗外暗藍色的夜晚沉甸甸的,星空寥落深邃。沒有了白天如潮車流的街道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地方,顯得空曠而悠長。一個個燈光盡熄的建築物輪廓混暾。諾大個城市大概隻有歌樓酒肆還是燈火通明,隻有不安分如我們的紅男綠女們還在外麵涮夜。酒吧的窗外時而有嘻笑著的人相擁而過,像是飄過一些不真實的幻影。我想,有幾雙此刻相牽的手會一生一世不再放鬆?有多少不安分的心和心裏的美夢,會像流星似的片刻明亮後墜落成灰燼?因為時間太晚了,我們又住在城裏相反的方向,我謝絕了雯雯要送我回家的企圖。小蜻蜓在北京期間一直借宿在雯雯家,雯雯像母雞護雞雛似的把半醉的小蜻蜓扶進車裏,她們的銀灰色淩誌朝著城東北方向絕塵而去。我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打那以後,我再沒有見過小蜻蜓了。直到2005年在這個秋風拂麵,柳絲輕垂的後海酒廊裏,雯雯又一次對我講起她的故事。
我太相信別人了,輕信到愚蠢的地步。雯雯說。我一直以為小蜻蜓挺單純的,以為她是受欺負的,千方百計維護她,結果引狼入室了。說她單純其實也單純,單純的物質需求,無邊際的物質需求。這種單純挺可怕的。她不像我們,骨子裏還有理想主義、哥們義氣什麽的那些麵子事兒,她這種女孩單刀直入,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以披荊斬棘一往直前。
以下的情形是雯雯講給我聽的。
雯雯在北京初遇小蜻蜓和國豪是他們兩個還在熱戀的當口。宇有一筆貨款被一個陳姓的港商一拖再拖,本打算公斷的,法庭送了傳票,可那個家夥收到貨出了手就把公司關閉了,人不知去向。香港的朋友介紹宇認識了國豪,說通過他沒準可以把錢追回來,不過得和他們公司分成。那筆款數目不小,宇咽不下這口氣,公了追不回來隻能試試私了的方式了。結果,魚有魚道蝦有蝦道,國豪動用他的勢力,在加拿大的魁北克找到了姓陳的,麵對著要錢還是要命的選擇,那家夥如數把欠款打回了宇的公司帳號。事後,宇不僅給了國豪他們該得的那份好處,還邀請新婚燕爾的小兩口來國內好好玩了一圈。宇和國豪就此結成了莫逆之交,雯雯和小蜻蜓也成了推心置腹的好姊妹。雯雯初初從美國去香港定居,人地兩生,為了國豪跟父母鬧掰了,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擁有大把悠閑時間的雯雯就成了她褒電話粥的對象,小蜻蜓無保留地向雯雯傾吐了她的戀愛史中幾乎所有的細節。
雯雯對國豪的愛開始的轟轟烈烈。國豪的閱曆足以滿足一個少女對英雄義膽俠腸的幻想。小蜻蜓父母那個圈子裏的子女們基本上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優等生,他們的前程明確的就像數學方程式——讀大學、考碩士、讀博,成就他們的父母作為第一代美國移民未竟的宏圖和理想。叔叔阿姨們聚在一起談論的無非就是:孩子們SAT的成績、好學區、常青藤大學,畢業了能掙到多少工資,聽得小蜻蜓耳朵都起繭子了,她認為簡直是枯燥之極!國豪的出現是一種顛覆,他那種不經意的帥氣、他的狂放不羈,徹底地征服了小蜻蜓的心。知道美國同學管那些一心死讀聖賢書的好學生叫什麽嗎?叫“Nerd”(an unstylish, unattractive, or socially inept person)——就是“呆子”(不懂時尚、沒有吸引力、或是不懂得如何與人交往),是校園裏最不受人待見的家夥!可是小蜻蜓的父母寧肯小蜻蜓嫁給一個安安穩穩過日子的Nerd,把自己的愛女交付給國豪這樣一個學曆職業都名不正言不順的小子,對他們來說不蒂於遭遇了一次雷擊!
小蜻蜓的爸厲聲厲色地她說,如果你大學畢業就跑去香港那個亂糟糟的地方嫁個亂七八糟的人,不像你哥哥那樣繼續考研或者在美國找工作,我就當沒生你這個女兒,你就不是我們老肖家的骨血!老肖家從你祖父那輩上就開始留洋了,你卻不要事業不要前途去嫁個黑道的打手,你給我丟盡了人現盡了眼啦!
飯桌上爭吵,媽一怒之下砸碎了一隻她喜愛的繪有荷蘭風車圖案的盤子,她對著小蜻蜓咬牙切齒地說:看見地上這些碎片了,你就是這麽狠心地把你媽的心砸碎了!我們年紀都不輕了,大老遠的跑來這裏吃苦受氣為什麽?還不是為了你們能在這片土地上生根長葉,得到幸福,你可倒好,根本就不懂得珍惜!香港,巴掌大個地方,到了那裏你能有什麽前途啊!
在西雅圖一個高科技公司任職的哥哥也奉父母之命,打了無數個電話企圖阻止妹妹嫁給國豪那樣一個人。他說,小妹,你的生活才剛剛開始,還有很多機會認識不同的男士,跟國豪談談朋友甚至更深的交往都沒關係,不要這麽草率就決定結婚嘛……
一年的鴻雁傳書、電話往複,與國豪相聚,小蜻蜓多一天都不願意再延遲。她打定了主意,買好了機票。臨別的前幾天,為了避免更多的衝突,她除了下樓吃飯和去洗手間,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不出去。家裏三個人之間僵持的空氣令人窒息。
第二天就要離開美國了。臨睡覺前,小蜻蜓打斷了正在客廳裏看電視的父母,他們在津津樂道地看一部中國電視連續劇。對不起,你們先暫停一下,我有話要說。在我十八歲以前你們安排我從中國公民變成美國公民,你們安排我搬去哪一個學區、到哪一所學校讀書;你們常常因為我的成績單上沒有拿到所有的A而吵我罵我,你們從沒有詢問過我願不願意,我想要什麽。我尊重你們,我都承受了。今天,我超過了二十歲,你們不再有撫養我的義務,我也沒有義務委曲我自己的追求和愛情來維護你們的麵子、成全你們的理想!我希望你們也能尊重一回我的選擇!我是你們的女兒,但我不是你們手裏的一塊橡皮泥,一輩子被你們捏來捏去,我更應該是我自己!我愛國豪,沒有遇見他,我也許就按著你們指的路走下去了,可是現在上帝讓我遇見他,愛上他了。別說你們,就是我自己都沒有辦法說服我自己不愛他。在愛情麵前,人人平等。你們硬要把人分為三六九等,國豪當然夠不上你們規定的女婿應有的級別,可惜你們的標準我不關心,我知道什麽是我想要的快樂。我明天就去香港了,如果你們不想要我回來我可以不回來。以後是苦是樂,我既然選擇了就不後悔。我感謝你們的養育之恩,感謝你們供我讀完了四年大學。今後我還是願意盡我的孝道,如果你們拒絕我,那是你們的損失!無論如何,我已經決定了去香港和國豪結婚!你們誰反對也沒有用!小蜻蜓流著淚莊嚴地宣布了她的決定,她故意避開父親氣得一陣青一陣白的麵孔,也不去碰母親那近乎絕望的眼神,轉身跑上樓梯,把自己鎖在了睡房裏,拉起毯子蒙住了頭。
清晨,她在房間裏聽到父母上班前在廚房裏鼓搗早飯的動靜,他們沒有上來看她,她也沒有下樓去。等到車庫的自動門轟隆隆地開啟又落下,她知道父母已經上班去了。
小蜻蜓把三兩件內衣塞進行李箱,她最後掃了一眼那間四壁塗成淡粉色的睡房。睡房裏漂浮著她自己特有的體味,還有她用慣了的香水、發膠和洗潔劑混合的味道,熟悉的、曾經那麽讓她感覺安全的味道。早春的風掀動著綴滿了蝴蝶的粉色窗簾,飄進來青草清香,此刻,這窗簾恐怕是這個家裏唯一向她揮舞道別的物件。再見了,翩翩紛飛的花蝴蝶,剛搬進這個家來的時候,我千挑百覓從無數種窗簾裏選中了你,想我了就飛來香港看我吧,她對窗簾說,忍不住再一次黯然淚下。壁櫥的門仍然敞開著,地毯上、床上仍然堆積一些不準備帶走的七零八落的女孩子的閑雜物品,她不再有心情去收拾整齊。她狠狠心,關上了房門,也就此切斷了和父母親的聯係。
預約去機場的出租車來了,司機在車庫前的行車道上按響了幾聲喇叭。
別了,香閨,別了,親人,小蜻蜓不知道哪一天再回來見你們!爸爸,媽媽,哥哥,你們的小蜻蜓還是愛著你們的!
(六)
小蜻蜓從洛杉磯起飛,途中在日本東京成田國際機場轉了一次機。她坐的位置正好在機翼上,抵達香港啟德機場時,飛機起落架降下去的震蕩從座椅傳導到她的脊背上,她懸了一路的心也隨之降落了。在父母無微不至的嗬護下長到二十二歲的她,雖然也有過青春期的叛逆,總的來說還是個按著家長指的路亦步亦趨走過來的乖女兒,國豪的出現改變了她的一切。拋卻了美國的家人、拋卻了本可以按部就班走下去的康莊大道,她到香港來投奔愛情,這個選擇值得嗎?未知的新生活會是怎樣的呢?雖然嘴巴上斬釘截鐵,她的心裏有時也會掠過幾分忐忑。
她的忐忑很快在國豪堅實而熱烈的擁抱裏消弭了。“我想死你了!”摟著她,國豪的嘴唇掠過她的耳唇,說得小蜻蜓心裏麻酥酥甜蜜蜜的。
畢竟是眾目睽睽下的機場大廳,國豪不情願地鬆開了十分投入的熱吻和攏在小蜻蜓腰際的手臂。這時,兩個人身旁響起一個輕柔的女聲:
“阿曼達,歡迎你來香港。一路上辛苦了。”
國豪的身後站著他身形瘦削膚色蒼白的母親,簡潔的短發,裁剪合體的人字呢短大衣。歲月的滄桑抽幹了她臉上的水分,但娟秀的五官還依稀可見往昔的嫵媚。
“這是我媽,她一定要和我一起來接你。”國豪介紹。
“伯母好!”小蜻蜓沒想到準婆婆也來了,連忙頜首致意。她為剛才旁若無人的擁抱和接吻當即羞紅了臉。
“聽說你為了我們國豪和父母鬧僵了,難為你了。國豪小時候跟著我吃了不少苦頭,你待他好,我會像疼女兒一樣疼你的。你們以後有什麽需要我做的,盡管講。”伯母看著兒子的目光裏滿溢著慈愛之光。
當時香港官方規定準夫妻的資訊要在結婚登記處以外張貼15日以後,實質性的婚姻才能生效。15日那麽長的限期哪裏能阻擋這對熱戀情人相逢後一日三番的巫山雲雨。由於小蜻蜓的父母拒絕參加,她和國豪的婚禮辦的並不隆重。等到在律師樓簽署了結婚證書,與國豪的母親、繼父還有國豪一班比較親近的朋友在酒樓定了幾桌宴席,算是走完了公布於眾的過場。在美國的哥哥公司裏忙抽不開身,給妹妹寄來了一張一千美元的支票,就權當做娘家人全部的賀禮了。
新婚伊始,所有可能的分歧和爭執都被兩情相悅的潮水淹沒了。國豪除了不得不應付的差事,不分白晝地和小蜻蜓粘在了床上。肚子餓了,泡兩個杯麵,或是下樓去買幾盒外賣打發。小蜻蜓仿佛是一塊磁石,牢牢地吸引著國豪肌肉堅實的肢體,令他欲罷不能。
青春發育期的高中階段,在體態凹凸顯而易見的白人女同學中,小蜻蜓曾對自己遲遲不顯山不顯水的身材產生過自卑。看著她們傲人的雙峰,她們用電焊槍一樣火花四濺的灼人目光對著心儀的男生瘋狂掃射,她覺得自己平坦的身材、自己暗淡的單眼皮黑眼睛像快耗完了電池的手電筒,電光微弱,不會引人注目的。那時,即使看到令女伴們瘋狂不已的男生,她也沒覺得怎麽激動。進了大學,她發現自己漸漸地被一種無名的召喚喚醒,她的一對渾圓小巧的乳房在隱隱的脹痛中一天天隆起,她內心的欲望也像火山深處的岩漿一層層堆積。隨著周圍男生投過來的矚目漸漸頻繁,她懂得了,性感不隻是體態凹凸那麽簡單,她所具有的東方情調對歐羅巴血統的男子也可以產生致命的盅惑。她也試過幾次在聚會狂歡以後酒精作用的放縱,隻是沒有遇到一個能讓她的情感噴薄而出的火山口。異國的性伴侶讓她覺得即使身體交融,仍然是心神相隔。國豪點燃了她心裏的火種。她發現,始終是黑眼睛、黑頭發的男子才真正能令她認同。
第一次兩個人剝除了所有紡織物的隔閡,在臥榻上緊緊相擁。他們相互貪婪地撫摸著,翻滾著,小蜻蜓眼裏的天花板和房間裏的擺設晃動成一片模糊。國豪吸吮著她的芳唇,他的身體近乎癲狂地發出歡樂的震顫!激情的電流導入小蜻蜓的大腦皮層,她沉醉地伸展開來迎接他,一瓣瓣綻放,像陽光下一朵飽含晨露的百合花……
潮水一波波推出浪的巔峰,然後緩緩地滑落,恢複了退潮後細沙海灘般的平靜。鬆弛下來的國豪平躺著,他愜意地闔攏了雙目。小蜻蜓伏起身來,深情地凝望著他,她的指尖從國豪的額頭、眉宇向下滑落,滑過他的頸項和前胸,她看到在他的左肋下端有一道兩寸多長的刀疤,因為國豪有輕度的瘢痕體質,那道疤呈絳紫色隆起,像攀爬在他身上的一條蜥蜴!
“這是——”小蜻蜓的手指在那條拱起的弧度上停住了。
“噢,這是我跟死神打了個照麵留下的紀念。”國豪抬起一隻手把小蜻蜓的手從他的疤痕上移開。
“這一刀是我替餘伯擋的。餘伯是我的老板,記得嗎,就是你在維加斯舞會上見過的那個老頭。那年國際市場上糖很走俏,我們在泰國搞到了一船蔗糖,餘伯的仇家想把生意搶過去做,就花錢買了殺手。當時我們過去看貨,住在泰國曼穀的一間酒店裏。半夜三更的,我守在餘伯的房間裏,我躺在沙發上打盹的時候,模模糊糊地聽到有人撬開玻璃窗跳進來,那人直朝著餘伯睡著的大床衝過去,我跳起來一腳踹到他腿上,把他踹跪下了。我揪住他的手腕子,使勁扳他的肩,當即就把他左膀子卸掉了環兒。廝打中那小子給了我一刀。後來,我們其他的小兄弟和酒店的保安一起把那個小子扭送給當地的警察了。我被送進了醫院,大夫說那一刀差一點紮到腎髒上,如果出血再多的話,我就沒命了。”
“你們公司現在還需要做那樣玩命的生意嗎?我好害怕。我不想你再出事,我不想失去你……”小蜻蜓疼惜地輕撫著那道刀疤。
“沒有啦,現在打打殺殺的事少多了。我們公司現在做的多數都是合法的進出口生意。底子厚實了,誰還總去賺搏命錢呀。香港現在好多原來道上的人都放棄販毒、收保護費的差事,轉行做買賣了,開酒樓、夜總會,也有做電影公司的。我挨這一刀也算值得,我為餘伯搏命才有了我今天在公司裏的地位。從那以後,餘伯送了我一條純金的四麵佛項鏈,還送給我公司的幹股,把我當他的兒子看待,而且不再讓我隻做他的貼身保鏢了,也算是公司管理階層的人員。不過,餘伯在賭船上有份額,所以出了麻煩,我還得去船上照應照應。”國豪的手輕輕撥攏著小蜻蜓紛披的長發,清開她從前額垂落的幾綹青絲,顯露出光潔的額頭。
小蜻蜓展開雙臂抱緊了國豪,把臉龐貼在他的胸膛上,“我大學的專科是市場營銷,我要幫著你慢慢擺脫別人的控製。有一天我們開自己的公司、做自己的生意,我不要你永遠寄人籬下!你一定能行的!”說著,她嘟起柔潤的唇,像小鳥啄食那樣在他的胸前印滿了吻,那吻一路下移,致使國豪的心跳不由得又加速了。“你這個小妖精,吸血鬼,我又想了……”他魚躍而起,翻身把她壓在了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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