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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小說選載:流年(1)

(2014-03-30 04:07:30) 下一個


作者聲明
此小說為白鶴原創,今日起開始選載。興致所至,或長或短,或完成或未完,寫來練筆及消遣。其中提到的所有人物、所有內容純屬虛構,不承擔任何家庭和個人的指控。因本篇為草稿,本鶴又是自小生長於新中國的北京,關於新舊上海的環境習俗及曆史背景的描寫免不了出現筆誤,歡迎指正 版權歸白鶴獨有,非商業性轉貼敬請注明出處。

 

主要人物表 

男主角:允孝光——威廉

女主角:丁素蕊——敏妮

長子:  允希原——原原

長女:  允希惟——惟惟

二女兒:允希芸——芸芸

小女兒:允希羽——毛毛

 

第一章

不期而至的情緣

                                                      1

晚霞如扯碎的棉絮,鋪滿了西天。殘陽躲進鑲金邊的棉絮裏,影影綽綽的一盤錦紅。

暮春,亮天顯然比早前長,溫暖的光線塗抹著道旁的梧桐樹葉,塗抹著石方壘砌的人行道,色彩斑駁得像法國印象派畫家莫奈的畫。上海,民國三十六年,公元一九四七

交通銀行外匯部的青年職員允威廉應朋友之邀,趕赴一個生日派對。威廉的中文名——允孝光,自打從美國密爾頓學院念書海歸後,滬上的富家子弟圈子裏不再有人記得“孝光”那個舊名,都叫他威廉。這些年,朋友們幾乎人人都有個英文稱呼,不然就顯得老土、不入時了。

允威廉開著他的栗色福特敞篷車,出門前一絲不苟用發蠟抹平的頭發,被風掀起來幾綹。他的藍灰條紋的嗶嘰西裝裏,漿過的白襯衫的寬領翻出來,覆在西服領子上,熨燙得皺褶全無。他哼著小曲,即使不看也感覺得到路人投過來的羨慕,優越是因比較而存在的,優越讓男人有一種凜然的自得。

瑞伯倫公寓到了,武康路。泊下車,威廉走入那棟氣勢不凡的歐式建築,整棟大樓造型酷似一艘海灣裏即將啟航的巨輪。

電梯裏人滿為患,挨得近,感覺到別人隔著衣裳發熱的皮膚,可以聞見眾人不新鮮的散不出去的呼吸,威廉不耐煩地仰起臉,去嗅電梯上端還沒被侵占的空氣。終於,開電梯的侍者就要將可折疊的鐵籠子似的電梯門合攏來。“等等,等等”,一個柔媚的聲音伴了一個柔媚的、裹著勃艮第酒色絲綢旗袍的女孩子鑽了進來,身姿嬌小玲瓏,旗袍開衩下端露出覆著玻璃絲襪的纖細腳踝,一雙同色緞子麵綴著絨花的高跟鞋滑進電梯口,剛好停在威廉漆黑鋥亮的Vintage牌三接頭皮鞋前。

電梯停到三層,威廉步出,他攥緊了手中係著金緞帶的橡木雪茄盒子—— 一盒上好的哈瓦那雪茄——給朋友的生日禮物。

那個站在他前麵的酒紅色旗袍的小女子也在三層走了出去。

公寓的三層有一個會員製的俱樂部大廳,內裏布置得豪華精致,可以預訂來舉行慶典活動,威廉的朋友龐喬治的生日宴會就在此間舉行。喬治是威廉留美時的同學,他的父親是一家英國輪船貨運公司的總代辦。俱樂部的進口處麵對著弧形蜿轉開去、有舒適扶手的寬闊木樓梯,樓梯狀若瀑布,上窄下寬,台階上鋪了墨綠底色的波斯地毯,地毯的圖案繁花錦簇地一路絢爛,好似山間一處狹長的花壇。威廉從電梯間的過道走出,看到有三三五五著裝隆重的男女還在從大樓梯拾階而上,大概也是赴生日宴會的客人,不耐煩等電梯,幹脆徒步走上來。

大廳裏有萬花筒般熱鬧的顏色。女人們的豔麗衣裙旗袍彩蝶翩躚,男人們的西裝燕尾服魚貫穿梭,餐台上高腳杯裏綻放著餐巾攏成的一朵朵玫瑰,花瓶裏有大捧的時令鮮花,天花板上懸著的水晶吊燈和台案上的燭光交相輝映。每桌的冰筒裏都插著綠色、藍色、玻璃原色等形狀各異的洋酒酒瓶,吧台裏的調酒師把混合器搖得嘩嘩啦啦作響,一杯杯雞尾酒泛著彩色的泡沫。這裏,一種末日狂歡般的奢華讓人目眩神迷。樂池裏是一班喬治玩音樂的好友組成的爵士樂隊在演奏,飄忽不定的音符仿佛是幽暗中遊竄的蛇,盤繞在眾人耳際。樂手們是喬治大小私人“派對”上的常客,威廉大都識得,其中有上海各大飯店和著名舞廳裏的外籍領班,滬上社交名流,也有常在舞廳“洋琴鬼”周圍轉悠的小開們。比如那個揮動指揮棒麵孔黝黑,眼窩深陷的男士,是菲律賓人帕耶;那個伏在白色鋼琴上,十指行雲流水般翻飛不停的——是個白俄流亡貴族的後裔埃洛克;還有盛宣懷大人的外孫、歐陸跨國公司大班的兒子……他們都是收集西洋音樂唱盤和把玩西洋樂器的發燒友。

威廉四下裏尋找生日佬喬治時,一個身量豐滿年過三十的女人向他迎麵走來,她身著綴滿褐紫色氈絨花的籠紗長裙,一手捧著香檳,一手拎著裙裾,用誇張的親切語氣驚叫道:“哦,密斯脫允!儂可來了,儂可是錯過了開場的精彩噢。”不由分說,她給了他一個西式的擁吻——當然,是側貼著臉頰,用她猩紅飽滿的上下唇努出一個接吻的聲響,不是真的吻到他唇上。她高高堆起的發髻上一束鵝黃的羽毛和著她腰肢的擺動一齊招搖,夜巴黎的香水味衝鼻而來,嗆得威廉摒住了呼吸。

“晚上好,密斯姚。我錯過了什麽嗎?”威廉打著招呼,有分寸地從她裸露的、渾圓柔軟的雙臂裏脫身。

“哇,今天開場是喬治親自吹了一段小號呢!之後,你猜what’s happening,他的樂隊送給他一個超大的蛋糕,用小車推出來,蛋糕盒子裏居然還裝著喬治的女朋友——影星裴雲裳小姐!裴小姐說,她把自己作為比蛋糕還要甜蜜的禮物送給生日佬——喬治!真可謂豔驚四座啊!” 被威廉稱為密斯姚,英文名索菲的女人講得眉飛色舞,她那描畫成好萊塢明星簡泰妮(Gene Tierney)式的長眼線從眉梢直直飛入鬢角。

“真可惜,剛才我櫃上有一筆匯款要入賬,做完了才能脫身。我也給喬治帶了禮物。” 威廉舉了下手中的木盒子,托辭要找喬治避開了索菲。索菲是黃浦灘上一位商界富賈的獨女,原名姚靖怡,年少時任性,愛上一個窮詩人與其私奔,其父一氣之下在報紙上刊出了脫離父女關係的聲明。後來,耐不住貧寒,離開詩人,回歸家庭。可惜,已蹉跎過了談婚論嫁的最佳時光,高不成低不就,困在待字閨中。憑著家族的聲望,她經常出沒於各個交際場所,對所有具備可能性的富家子弟進行“捕獵”。

威廉幾乎繞場一周,寒暄數番熟人,才尋到喬治,為遲到致歉,把那盒高級雪茄給到喬治手上。喬治忙不迭地與各桌來賓拱手致謝,殷勤交談,倒也顧不上埋怨威廉。威廉找到有自己名牌的位子坐下的當兒,戴著米白色高筒帽子、圍著黑色圍裙、一身白衣褲的侍者們也開始給各桌上正餐了。

喬治過三十五周歲生日,既不需要像給長房長孫小孩子過百日宴那麽渲染,也不比給長輩祝壽那麽氣氛凝重,說那麽多口若懸河的讚辭。這個宴會沒邀請多少老輩,和喬治年齡相仿的為多,圖得就是氣氛不拘謹。不過是有錢人家的少爺找個名目撒回錢,找理由尋回樂子罷了。在西風東漸的年代,又淨是些出過洋的人,講的是洋盤,玩得花樣也更大膽。到台子上搶了麥克風致賀詞的友人,說到前程、說到時局,多用些詼諧打趣的態度。國共較量的烽火硝煙,市井裏奸商囤積居奇掏空市場的恐慌,似乎還沒有危及到這層人物的日常生活範圍,他們仍肆意享受著“東方巴黎”的奢靡。

又一輪觥籌交錯過後,刀叉頓挫聲起,人們把注意力移向盤子裏炸得黃橙橙外焦裏嫩的雞排和綠油油的筍葉、黃瓜條還有紅彤彤櫻桃大小的西紅柿配菜。

嘡嘡,嘡嘡,喬治離開餐桌走到正前方的台子上,用鍍銀餐叉對著麥克風敲響了高腳杯,“Your attention please, ladies and gentlemen—— 女士們、先生們請注意,為了給大家湊興,今天我還請來了一位百變歌手。她不是周旋,她可以模仿周旋嗓音的甜美婉轉,她不是白光,她可以仿效白光歌聲的醇厚與嫵媚。她就是——月光歌舞團的丁素蕊小姐!”

由於這個名字不為人熟知,台下旋起一片嗡嗡諛諛不確定的議論,掌聲稀稀寥寥。

裹在勃艮第酒色絲綢旗袍裏的小巧女子,輕盈地走向麥克風,中學女生一樣齊眉的劉海、齊耳的短發。她的五官不豔麗,但勻稱得多一點就多,少一點就少,配合極恰當。雙目似兩輪彎月,秀氣挺直的鼻梁,唇角微微上揚,周身透著種明朗和喜興。十七歲的她腰肢纖細,卻繼承了母親發育極好的胸部曲線,將合體順垂的旗袍撐出一對渾圓的山巒。

“今晚,承蒙喬治龐先生抬舉,鄙人才能有幸站到這個台前。讓我首先恭祝龐先生生日快樂!福壽雙全!” 素蕊小姐雙手合十,柔柔地說,音色潔淨如山泉滴落於石板,纖塵不染,全場頓時安靜下來。金嗓子周旋一定是在座各位的最愛,她也是我的偶像。我先為大家獻上一首周旋的歌曲《夜上海》——”

白俄埃洛克先生鋼琴伴奏,素蕊開始唱了。你閉上眼聽,真可以錯當是周旋親臨現場

她唱了姚莉的代表作《玫瑰玫瑰我愛你》,又唱了白光的《相見不很晚》、《假正經》。不一樣的風格給這個小女子詮釋的頭頭是道。

掌聲響起來,如夏日裏的滾雷,鑿鑿實實地,經久不息。

在這個奢華的場合,她,淡掃娥眉,臉頰上淡淡的胭脂,眼神裏淡淡的神情。像窗外吹進來一縷清風,樹梢飄落的一瓣茉莉。

這就是電梯裏,擠到高大的他的前麵,剛及他胸口的那個小女子。起初,他頭向電梯頂端,並沒有很留意的,她的鞋跟碰到他的鞋尖,所以低頭看了眼她的背影。此時,威廉一口雞排梗在嘴裏,無法下咽,他聽呆了,看癡了。遊曆歐美,走遍蘇杭,算是趟過女性的河流。可,以往嫵媚的——不及這一個清純,清純的——不及這一個沒有刻意的風騷卻蘊含了生而俱存的無限韻味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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