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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長大的辛迪邊開車邊暗暗思忖,過幾天自己就滿三十歲了,父母一直在催婚。結婚大概是人們發昏時做出的決定,自己太清醒,所以結不成。辛迪深圳大學商科畢業,憑一口流利的英語、粵語,找工沒費太大工夫。她畢業後就職一間香港的會展代理公司。在港島,曾經一段刻骨銘心的婚外戀讓她對男人深深地失望,所以又回返內地謀發展了。對於不夠條件靠美色誘人的女子,她深信這年月隻有自己掙到手裏的錢靠得住。她全心撲在工作上已經很久,眼睛永遠望向公司裏更高的位置而不是心不對口的男人。她心想,艾米麗你爭什麽爭,這種小鳥依人類型的,還不是早晚找個有本事的男人嫁掉了事。有點姿色和小聰明,實際經驗比我差遠了,做個大項目試試,不抓瞎才怪呢。
而這邊廂坐在瑞奔馳車上的艾米麗,渾身綿軟,頭腦尚還清醒。“出了這個路口往左拐,……再向右,小心點,這邊沒路燈了,路上有坑。我租的房子,就在有燈箱的那個旅館後麵。” 艾米麗給瑞指路。從商業區拐進燈火逐漸稀疏的羊腸裏弄,老住宅們斑駁破敗的外觀顯露出繁華都市背後的仄陋與窘迫,那裏是上海的另一張麵孔。
“今天太委屈你了,”瑞從方向盤上騰出一隻手輕輕將披散在艾米麗臉上的亂發撥到她耳後,“你現在麵若桃花,緋紅緋紅的,很好看呢。”“好看什麽,都成了熟龍蝦了。” 艾米麗雙手捂住滾燙的雙頰。看著她,瑞通常冷漠清高的目光裏浮起一層霧的朦朧,那是一種有殺傷力的溫存。艾米麗轉頭望向車窗外麵,避開了。
“就在這兒停吧,到了。” 其實還差百來米呢,艾米麗不願讓瑞看到她現在的住處。艾米麗和另外一個女孩從一個二房東手裏租下濰坊路偏僻處的老住宅,一室一廳,室小得要命,擺兩張單人床就沒有餘地了。洗手間是樓層公用的,進去時要屏住呼吸才不被熏暈過去。她起身之前,雙手把縮到大腿根的裙擺抻開,腸胃裏一鍋沸水似的翻騰。她強作平靜地微笑著說,“瑞總,謝謝你送我。晚安。”
“我還是扶你進去吧。”瑞殷勤地繞到艾米麗這邊的車門。“不要,我真的沒事了。開了車窗吹吹風,我感覺好多了。”
沒事是假的,艾米麗搖搖晃晃走回去,吐了一臉盆的穢物——本是些價格不菲的美味佳肴,都糟蹋了。同室的佳佳一隻手捂著鼻子,一隻手遞給她一條溫水浸透的毛巾擦臉,“臭死了,不要命了你,幹嗎喝這麽多酒!”
胃裏空了,腦子裏也空了,艾米麗沉沉睡去,一夜無夢。
盛夏的上海如同一隻大籠屜,被天氣的熱度和各公司爭奪市場份額的白熱化蒸烤著。聯絡各類媒體、敲定廣告代理、審議廣告設計方案,真格是一寸光陰一寸金。艾米麗和辛迪是瑞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幾個月來,幾乎八小時之內之外都綁在了一起。頻繁的工作接觸中,瑞發覺艾米麗是個悟性極高的女孩,往往他一個不經意流露出的主張,艾米麗馬上就領會了,敏捷地找到足夠論據去說服別人,想方設法達到他想要的結果,而且待人也比較溫和、低姿態。相形之下,辛迪潑辣果斷,能力強,辦事效率高,但過於咄咄逼人,有時讓合作者不太舒服;秘書伊莎貝拉察言觀色、善解人意的能力不是尋常女子能及,對於他與其他女人的關係從來不顯露絲毫醋意。但伊莎貝拉缺乏生意頭腦,他知道她不甘心隻當他的秘書的,但她是最好的當秘書的才質,誰會讓這麽一個優秀的秘書另行高就呢。
部門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最近瑞在工作上對艾米麗更加倚重。
瑞有時到部門的辦公室來交待事情,辛迪總是故意和瑞高聲講粵語,甕甕蕩蕩的音調裏透出一種優越感。而她對愛打探小道消息的銷售員們則擺出一付居高臨下的姿態。所以,常有些嘴巴不饒人的銷售員背著辛迪貶她:“不就會說幾句鳥語嗎,臭顯擺什麽!”
對於這次以艾米麗的設想為主,辛迪是心存芥蒂的。這個部門人不多,個個恃才自傲,都不願輸於人後,輸給晚進公司的小雛心裏就更不是滋味。艾米麗到來之前,辛迪和跳槽走掉了的戴維曾經是瑞的左膀右臂,哼哈二將。辛迪本來以為憑自己兩年多來的工作業績,戴維品牌經理的位置非她莫屬,Marketing的工作是充滿誘惑的,意味著將來升遷的機遇。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艾米麗,一個新人如此出風頭,無形中成了她的一種威脅,攪了她迅速提升的好夢。不過,背過臉去牙根咬得緊,麵對麵時仍然談笑風生,每個辦公室都不可避免地激蕩著人際關係的明潮暗湧。真人不露相,辛迪深諳其道。
表麵上和辛迪和艾米麗仍然很要好,工作上也配合得天衣無縫。
這個周六又加了一整天的班。瑞做起事來拚命,艾米麗覺得他好像有幾個月沒回香港了,沒家沒夜似的,他太太可真是好脾氣,也不責怪他。不過,瑞款待手下人倒真不拮據,常常帶著幾員幹將去好餐館,盡嚐黃浦灘頭的美食。這天,他們在淮海路上一家西餐廳食畢晚餐,艾米麗和往常一樣坐上了瑞的車——從那天醉酒之後,每次工作或應酬晚了都是瑞送她回家的,送到樓下為止,從來沒要求上去過。
“你往哪兒拐呢,忘了去我那裏怎麽走了?”艾米麗問。
“光吃不消耗怎麽保持體形,現在還早,我帶你去俱樂部打網球。”瑞說。
“你一定打得很好吧?”
“應該不錯,玩了很多年了。”
“不去了吧,我不會打,該掃你的興了。”
“我願意教你。” 瑞決定了的事沒人拗得過。
瑞和俱樂部裏的人很熟絡的樣子,一路稱名道姓地和人打招呼,這種會員費不菲的地方不是誰都進去得起的。瑞去換網球服之前遞給艾米麗一套白色有紅條紋嵌邊的網球裙讓她去女更衣室換上:“我是估摸著你的size買的,應該合身。”短短的百褶裙將將遮住內層的彈力短褲,尖領,短袖。“哈,你早就蓄謀了,球服都買好了。無功不受祿,我怎麽敢要。”艾米麗試圖推卻。瑞把裙子塞到她手上,“和你的功勞比,這個濕濕碎啦。”艾米麗知道濕濕碎是粵語的“小意思”,這個詞他常掛在嘴邊,所以她明白。
艾米麗從更衣室走出來,裹在白色彈力裙裝裏的她有一種別樣的嫵媚。“你看上去像隻可愛的小白鴿,和穿職業裝一點都不一樣了。”瑞說。
她有些羞澀地按住裙擺,“這也太短了點吧?我都不敢邁步子了。”
“傻女,名牌的質量不是吹出來的,你動動試試,絕沒有走光那回事。”瑞笑著說,他也換了身運動服。短褲短衫下,他的臂膀和腿部呈現出緊實的肌肉走向,肌膚被曬成很均勻的棕色,常年鍛煉的人才能有這樣健美的體態呢,艾米麗想。對視中,兩個人的目光都禁不住透出對對方的欣賞。
被頂燈照徹的網球廳寬敞明亮,打過蠟的地板光可鑒人。
瑞先是示範發球和接球的基本姿勢,他扭動胯骨,右腳向後踏定,握拍的右臂憑空劃出一道道半圓的弧度,那麽優美純熟,艾米麗看得都有點發怔了。之後,瑞手把手地教她發球,在她的手指被他握住的瞬間,她的心和手同時悸動了一下,她早晨對著鏡子整理發型時被那隻漏電的吹風機電了一下,也是這種感覺,麻酥酥的。
她顧了姿勢顧不了球,擊出的球好多次都過不了中線。他不厭其煩地陪練,直到那鵝黃色的絨球在他倆之間勉強能蕩幾個來回了。坐在休息室鬆軟的皮沙發上,艾米麗想,這段時間,做公司項目遊刃有餘的瑞,也是像教打球一樣耐心地點撥她來的,否則許多為人處事的分寸和門道她都很生疏,很難不捅婁子。初涉職場就遇貴人,真是幸運。
開車送艾米麗到樓下,瑞說很想上去看看她住的地方。艾米麗猶豫了片刻,想想,一來人家送了她那麽多次從沒要求過上去,二來同室的佳佳這兩天去北京出差了,要不就讓他上去坐坐?
“不是我不請你,我那裏又亂又簡陋,真的不好意思現醜。” 艾米麗說。
“沒關係,我在英國讀書時住的可能比你還不如呢,我父母不是富人,我也是從寒酸的過去走過來的。”
走進艾米麗的廉租屋,屋頂上的日光燈管沒睡醒似的散發出一片昏黃。灰塗塗的四壁,一個小屏幕電視機擺在木頭貨箱上,牆角站著一個黏著了一片片汙跡的舊冰箱,兩個仿皮的折疊椅,一個小書桌,再加上裏間屋的兩張單人床,這便是全部家當了。艾米麗按動立式電風扇,吹過來的風很突兀、很廉價,夾雜著金屬片轉動的鼓噪。滿屋裏隻有窗戶上那幅印滿了Hello Kitty可愛小貓圖案的窗簾透出些粉嫩的少女色彩,裏屋可以看到的一張單人床上也鋪著淡粉色的床單,躺著一個Hello Kitty長抱枕和一些造型可愛的絨毛玩偶。在辦公室看起來夠強勢的艾米麗,原來內心深處還是個小女孩呢。過於成熟精致的瑞和這裏的氛圍顯得極不協調。他環顧一番後,雙手握住艾米麗瘦削的雙肩說,“我想到會很簡陋,沒想到這麽簡陋。你開個清單吧,把你所有需要的東西告訴我,我會讓這裏不一樣的。要麽,你換個住處,我幫你。”
這種超乎上司對員工的關切,這種不尋常的溫情,幾乎讓艾米麗溶化掉了,融化成一灘水流淌到這小屋青褚色的水泥地麵上。想到遠離寵溺她父母,想到她孤身一人闖蕩患病時的淒涼——艾米麗幾乎就要丟盔卸甲了。她知道如果靠她自己改變生活,還有多麽遙遠的漫漫長途,多少和她一樣在職場上拚搏的女孩巴不得走的一條捷徑,此刻在她麵前出現了,而且是一個魅力四射的男上司……
突然,瑞的手機響了。顯然是他太太從香港打過來的,瑞開始說粵語,很快的語速。大部分內容艾米麗不懂,但她聽懂了其中間雜的一些英語單詞。他在說,對,我還在外麵辦公事,在和一個廣告公司討論經費問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