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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與商務印書館

(2007-06-16 18:22:50) 下一個

在商務的百年曆程中,我追尋著外公的足跡     



6月6日這天晚上,我坐在燈下,饒有興味地細細翻閱一本新近出版的《商務印書館110周年大事記(1897~2007)》。

書的編排很有創意。書的前半部,選擇有不少具有代表意義的老照片及資料影印件,分別嵌入創業—發展—複興—維持—新生—再創輝煌這幾個不同的發展階段,從而串起商務印書館的百餘年曆史。之後,便采取編年紀事的方式,每年排成兩頁,左頁為大事記錄,右頁刊有資料,眉目清晰,詳略得當,甚至還留有不少空白,整個設計雅致清新。

突然,我將眼睛停留在1960年的左頁上,在這裏我意外發現了外公謝德風的名字。大事記錄上寫著:出版謝德風譯《伯羅奔尼撒戰爭史》(〔古希臘〕修昔底德著)。在後麵的年代裏我繼續發現:1976年,出版謝德風譯《羅馬史》(〔古羅馬〕阿庇安著);1992年,出版謝德風等譯《曆史著作史》(〔美〕湯普森著)。當然,我還知道,在大事記之外,商務印書館1998年還出版過外公與孫秉瑩、趙世瑜先生合譯的《神聖羅馬帝國》.

這些文字不由勾起了我對外公的懷念,同時也勾起了我對外公一生與商務印書館友好緣分的回憶。

1980年12月9日,身為湖南師範大學曆史係教授的外公以他獨特的姿勢向這個世界、向他的親人做了永久的告別:同往常一樣,他安詳地坐在書房裏,手中握著一支老式的黑色鋼筆,案頭放著攤開的外語原著和譯稿……

外公一生與書結下了不解之緣。他的人生軌跡集中體現在六個字上:讀書、教書、譯書.

憑著頑強、刻苦的精神,1924年秋,外公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上海複旦大學,同時就讀於該校的外語係、曆史係。1926年秋,又考上了東吳大學的法學係。1930年他分別獲得複旦大學史學碩士和東吳大學法學學士兩個學位時,年齡隻有24歲。

外公的翻譯工作,就是從這個時候起步的。在複旦大學留校任教時期,他與文學係主任餘楠秋教授合譯了《歐洲近現代史》。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他隨學校內遷到重慶北碚,盡管頭頂上常有日機轟炸,他仍不時將許多國外的報道譯成中文,發表在孫寒冰先生主持的《文摘》雜誌上。解放以後,他回到家鄉,先後在湖南大學、湖南師範大學任教,並開始了與商務印書館長期友好的合作。

用“泛舟學海,勤奮一生”八個字來形容外公對事業的執著是恰如其分的。1957年以後,外公身處逆境,在每天被迫參加繁重的體力勞動的情況下,晚上仍堅持伏案譯書,《伯羅奔尼撒戰爭史》和《羅馬史》這兩部歐洲古典史學名著,還有《神聖羅馬帝國》、《西亞細亞、印度和克裏特上古史》、《1765~1917年的美國》等一批譯著都是這一時期完成的。

1978年夏天,恢複高考後考上大學的我第一次回到外公身邊過暑假。他的生活、工作環境令我萬分驚訝:“文化大革命”中被打成“牛鬼蛇神”的他被驅逐到長沙郊區一個名為紅泥村的地方。坐落在半山腰的簡陋農舍,沒有自來水,也沒有廁所。屋內陳設除了簡單的兩張床、幾口箱子外,就是一個沒有刷過油漆的四方桌,上麵堆著一尺多高、已經發黃的譯著稿紙和一個8磅熱水瓶。後來我才知道,由外公執筆主譯的上下卷共四冊、長達130多萬字的巨著——美國湯普森的《曆史著作史》,就是在這樣惡劣的條件下一字一句翻譯出來的。

在這本110周年的大事記中,我還有一個發現:從1960年到1976年,再到1992年,幾乎是每隔16年,外公才有一部重要的譯著問世。應該說,這正反映了外公嚴謹的治學態度。因為他所翻譯的多是世界古代史,而且有些版本是從希臘文轉為英文,然後才拿來譯成中文的,於是他在做案頭工作時,往往要推敲再三,改了又改,盡量做到“信、達、雅”,盡量找來更多的古代地圖、曆史文獻進行反複查證,並在注釋中加以說明,這樣就決定了他的譯著不可能是“速成”的作品。至今我還保留著商務印書館1960年2月寄給外公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史》校訂本,上麵留著外公用紅筆字斟句酌修訂的墨跡。

外公還常常笑稱自己是“寫長序的人”,他寫作最長的一篇序竟達50多頁。從方便讀者閱讀出發,他會在《序言》中提綱挈領,概述該著作所產生的曆史背景、特點,同時用馬克思主義的曆史觀點分析其優點和不足。這樣,外公所寫的《序言》往往成為指導讀者了解和學習世界古代史的指南。

外公的足跡已經深深地印在了商務印書館的百年曆程中。幾十年裏,外公翻譯了大約400多萬字。有些譯著,一版再版,有的已累計印刷了7次。他解放後所有的重要譯作,都是交付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即使在他去世後,商務前後有三任編輯一直與家人保持著聯係,從送達重印譯著的樣書到匯寄稿酬,每件事都做得一絲不苟。

1988年商務印書館重印漢譯名著200種,外公獨立翻譯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史》和《羅馬史》均被選入。同年,商務印書館正式出版《曆史著作史》(上卷)時,在外公寫於1979年11月12日的《譯者前言》後麵,編輯特意加了一個出版者附言:謝德風教授已於1980年逝世,他生前曾將多部曆史譯作交由本館出版,對我們的工作給予了大力的支持。謹此表示對他的悼念和感謝之忱。商務印書館對外公的這段評價與肯定,一直讓我們家人備感溫暖和親切。

商務印書館堅持的為學術、為文化的高尚出版理念,外公一生為翻譯、為溝通世界文明曆史所做的工作,都出自一個共同的目的——為中華民族的文化建設做出應有的貢獻。當我凝望著《商務印書館110周年大事記(1897~2007)》那象征著事業常青的綠色封麵時,我相信,外公的在天之靈是一定會為此感到欣慰的。

(這是姐姐的近作,寫於商務印書館110年華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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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北鶴 回複 悄悄話 A true professional...

Good 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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