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鄒

九十年代初的一天，上海翻譯出版公司的一位女生美編約我去她公司商談畫動漫類的出版物。

這裏有一個大背景，改開後將版權一事擺上了桌麵。當時好像給了兩年的緩衝期，之前已經弄到半拉子翻譯過來的文本和錄像之類，必須在這兩年內完成出清。

 

過去版權意識不強，通過各種渠道弄到一些國外的出版物，通過翻譯和編輯就地“轉化”，這種拿來主義以後可就不行了，必須走正常渠道通過商談購買版權或者繳付版稅才能翻譯、編輯和出版。這對翻譯圖書音像的出版社來說影響很大，就連在延安中路上的上海譯文出版社的同行們說起這檔子事也是惶惶然，不知道未來會怎樣。

 

女生美編將翻譯後的文字稿和音像製品素材放到了我的麵前，我在邊過目內容邊和她討論的間隙，她向我推薦了畫家老鄒，我當即就和老鄒電話聯係上了。

 

老鄒在上海社科院出版社做美編工作，電話中我們約定在他單位所在地淮海中路上見麵。

 

隔天在幾個巨大的廣告牌子下的人行道上，素昧平生的兩個人見了麵。

當天我們溝通一下流程，將文字稿和音像資料等交給他，約定了下次看初稿。

交談中得知老鄒家與我家很近，這就方便多了。

 

幾天以後老鄒拿來了初稿，俗話說：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看到畫稿我眼睛一亮，動漫人物形象生動有趣，筆法嫻熟老辣，而且還格外有洋味， 比起原作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滿心歡喜。

 

畫本通常是幾個畫家合作完成的，老鄒無疑是擔綱起稿創作的第一畫家。有老鄒這樣的大將作為主創，我就輕鬆多了。

 

說美編工作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一點都沒錯，這裏需要搭建創作人員班子，協調人員關係，確定交接稿件時間和流程等很多繁複的事務，初審把關中發現問題還需要及時調整，如果畫家畫錯了或者文圖內容對不上 ，還需要返工修改。

別小看返工修改這種事，需要有人再次跑動送稿接稿，要掌握進程和截稿時間，還要考慮到畫家的情緒，畫家們可都是有個性的，所以方方麵麵加起來就是個複雜的工程。

 

和老鄒合作過程很順利，沒有修改更沒有返工，一環扣一環行雲流水，到底是老手，加上又是同行，手上的活幹淨利落，幾本不同素材的畫本都順利交稿付印。

 

記得一次晚飯後去老鄒家取稿，正值夏天，那時老鄒兒子還是小學生的樣子，進門後隻見他對著電視機手忙腳亂在打著遊戲。

剛落座和老鄒說了沒幾句話，老鄒太太熱情地端上來一大碗冰激淋。

冰激淋勺子挖一勺叫單球，兩勺叫雙球，那碗裏估摸著有三個球以上，把我嚇到了，吃不了啊！

 

我趕緊叫老鄒幫忙分擔一點，他說不吃冰激淋的，那小朋友呢？說小朋友已經吃過了，要限製著不讓再吃了。

冰激淋可不是蘋果，端上來就撤不回去了，在有電扇沒空調的夏天氣溫下，冰激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慢慢融化著，我隻能硬著頭皮慢慢幹完了。

那叫一個實打實的透心涼啊，刻骨銘心，透支了那年整個夏天的冰激淩。

 

後來接送稿就讓老鄒來我家，反正我還單著比較方便，老鄒也樂意，來我這裏他可以放開了抽煙。

有很長一個時期我喜歡和比我大的人交往，老鄒是其中一位。在老鄒麵前你會有一種安全感和舒適感，覺得整個人很放鬆也很踏實，好像在他麵前你的任何恣意妄為他都不會在意一樣。

 

我喜歡低調謙虛的高人，而且我發現大多數身懷絕技的高人都比較低調謙虛，老鄒就是這樣的高人。

那年頭的人比較實誠，也要臉麵，會畫就會畫，不會畫就不會畫，畫的好就是畫的好，畫不好自己不會變著法子說自己畫的好，別人也很少會哄著你玩，投機取巧的門路很窄門檻也很高。

 

手藝人嘛，你的智慧和才情，靈感和悟性，隻有通過你手繪的作品完完整整體現出來，讓人感覺到你的靈氣和能力。

簡單到一支筆，一張A4紙，在上麵信馬由韁，馳騁在無窮無盡的想象世界裏，天地雖小，氣象萬千。不一樣的線條，可以勾勒出生活百態，留下眾多的生命印記。

流暢的線條，呼之欲出的形象，使人浮想聯翩的畫麵，這不是靠姹紫嫣紅裝點門麵、人海戰術推波助瀾可以替代的。

 

市場會誠實地告訴你喜歡誰不喜歡誰，消費者也會明明白白地讓你知道他們願不願意買單。

畫動漫或者連環畫，通常和出版周期掛鉤，需要多快好省地趕工，上手後就需要一鼓作氣，容不得拖遝，因為後麵幾道工序等著，是幾個畫家的協作過程，這和個人獨立創作獨幅或者幾幅作品有所不同。

 

這個過程很考驗主創畫家。

 

從熟悉文稿內容、形象構思、人物服裝和背景以及道具等方方麵麵需要考慮到位。每一個單幅畫頁和前後畫頁都有著承上啟下的關聯，前後部分需要首尾呼應，節奏要跟著情節走，逐漸將視覺和閱讀感受推向高潮。

 

動漫卡通和連環畫本，並不是每個畫家能夠吃下來的。

有一次我將《堂吉柯德》的動漫劇本交給一位出色的畫家，一周後他將人物形象定型稿交給了我，我一看不錯，就和他敲定進度，要求每隔三天交一次畫稿，一個月內全部完稿，可惜他趕不上進度，沒轍，隻能換將。

 

畫的好和出手快真的是缺一不可。

 

老鄒是那種循規蹈矩做好自己一攤子事、從不管他人閑事的主。要是你要他表態對某一件事的看法或者問他怎麽想，他會變得很謹慎，難言之隱的表情會浮現在臉上。

這種表情隻有在一定歲月的曆練之後才會出現的。

他看得多，想得也多，自然知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在老鄒麵前，你不用提高警惕，不用去推敲措辭，該怎樣就怎樣，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做自己。

在那個夏夜，喝著冰鎮的可樂，兩支老槍吞雲吐霧，得吧得吧聊著不著邊際的話題，一直磨蹭到夜深人靜。

這就是我和老鄒在一起的美好記憶。

那份和老鄒共享的愜意，甘之如飴，駐留在心頭不忍忘懷。

 

有意思的是，我和很多畫家從來不談論畫畫這一檔子事，和老鄒也是這樣。

也許我過去讀書時候聽同學們討論藝術太久了，老鄒呢，估計他在連環畫學習中也是聽膩了是非對錯，早已過了研討似是而非的理論階段，到了出手實戰用自己實力說話的時候。

我們聊的最多的反倒是一些日常的生活瑣事，以此來彌補過去盲目清高、不食人間煙火和不談實實在在生活的缺憾。

 

老鄒觀察和概括能力極強，有一回閑聊到免稅商店裏的一部日本機車，他馬上說輪胎中間有五角星的那種，一想可不是嗎，支撐輪胎的輪轂就是金屬五角造型。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請老鄒創作根據雨果的《悲慘世界》改編的長篇動漫。

這是世界名著改編係列中的其中一部，我憑直覺相信老鄒能夠駕馭。

正如預期那樣，老鄒又一次展現出來他的功力。

看過這部小說的都知道，整個故事和人物都是朝悲劇傾斜，難點在於既要又要，既要悲情貫穿始終，又要展現苦情中的可愛有趣一麵，適合少兒讀者觀賞閱讀。

 

在老鄒的筆下冉阿讓、芳汀和珂賽特等形象生動，表情活靈活現，卡通味和情節性俱佳，並且有著老鄒自己的特色，令人叫絕。

 

好的光景都不長久。

 

後來我搬家了，聽聞老鄒不久也搬家了，再後來我遠涉重洋，就此和老鄒失去了聯係，這一晃就是幾十年的光陰。

 

前段日子聽紐約的朋友說起，老鄒因病已經

走了，後來又有老鄒生前好友說其實老鄒已經走了二十餘年了。

錯愕之餘，不禁黯然神傷。

 

有人說這輩子你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是緣分，是前世輪回，也是命中注定。

想來也是的，人的一生隻不過是一個瞬間，我和老鄒的交往更是的一個小小的瞬間。都說生命漫長也短暫，向前看會覺得漫長，往後看都是短暫。

 

人都有自己的時辰，現在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天地之間，就是永恒。

 

老鄒，將來若有緣份咱倆在天上再次相聚，我們繼續喝冰鎮可樂暢聊，你抽你喜歡的煙，我呢，會像過去一樣陪你抽，盡管我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戒掉了沒有癮的吸煙史，為了我們之間有過的那個小小的瞬間，值得破戒。

 

對了，寫完這些後我上網搜了一下，發現老鄒作品的門類和數量驚人，是一位集古裝、現代和動漫之大成的全能性畫家，他不事張揚，為人低調到當時我都沒能完全了解這些。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老鄒全名鄒越非，今天在京東、淘寶和當當網上，他創作的連環畫都有在線銷售。

老鄒仍然在我們身邊。

 

附 錄（轉自網絡）

 

鄒越非，著名連環畫家。曾經在上海連環畫學習班學習，曆任上海美術家協會創作員，上海教育出版社、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美術編輯。

其繪畫風格多樣，發表過大量連環畫、漫畫、插圖、中國畫、雕塑等作品，出版了《龍江頌》《通俗前後漢演義》（合作）等百餘種連環畫作品。美術作品多次獲獎，曾主持多部動畫片的造型設計?工作，如中央電視台的《孫小聖與豬小能》連續劇的造型設計等。

由其獨自繪畫或合作的部分連環畫如下：

 

1.《少年彭德懷》

2.《薔薇花案件》

3.《神奇的煙霧》

4.《通俗前後漢演義》（全套31冊，福建人民出版社）

5.《宋應星買書》

6.《淝水之戰》

7.《陸遊》

8.《無名高地打坦克》

9.《柳宗元》

10.《慈禧出逃》

11.《韶山青鬆——毛福軒烈士故事》

12.《女運輸隊長》

13.《春歌》

14.《呼家將》（全套20冊，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

15.《龍江頌》

16.《彩圖世界動物童話故事100篇》

17.《頑皮兒國王曆險記》

18.《紅寶石》

19.《李商隱》

20.《幸運的套鞋》

21.《魯智深》

22.《宋慈》

23.《花木蘭》

24.《元稹》

25.《三國演義》（全套20冊，陝西人民美術出版社）

26.《東遊記》

27.《空降的女翻譯》

28.《南遊記》

29.《雙冠龍飛車遇險》

30.《八仙的故事》

31.《動物大王畫庫》

32.《龍須溝》

33.《王安石》

34.《彩圖童話世界》

35.《水滸後傳》

36.《少林寺的傳說》

37.《隻不城的故事》

38.《南洋魔影》

39.《莎士比亞戲曲故事》（全套6冊，新蕾出版社）

40.《古代小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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