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法之名》堪稱本年度掃黑題材的代表作。劇中展現了東平市黑社會犯罪團夥與穿製服的保護傘相互勾結,肆意作惡,強取豪奪,行凶殺人,渲染出一幅令人膽寒的黑色圖景。在劇終時,通過字幕交代所有涉黑分子最終落網,最大保護傘前政法委書記江旭東也被法辦,接受法律製裁。公檢法係統隨之進行大整頓,標誌著掃黑除惡與反腐鬥爭的重大勝利。
在這場正邪交鋒中,有一個關鍵人物不可忽視。她是省檢察院派往東平市的檢查小組組長、後來的專案組組長鄭雅萍。作為劇中的核心人物之一,蔣欣扮演的鄭雅萍理應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然而她的形象卻顯得單薄,正能量太飽和,缺乏可信度。究其原因,是因為她作為角色幾乎沒有呈現出生活的多麵性:無家庭、無社交,唯有一身製服與一雙機敏的眼睛。整部劇結束後,這位所謂英雄卻讓人難以共情,也很難給觀眾留下持久印象。
人是活在關係中的,尤其是家庭關係。在本劇中,許多角色的行為動機都與家庭密切相關,家庭幾乎成為理解人物性格與行動邏輯的關鍵路徑。以“萬海案”為例,萬海之所以認罪,是為了保護兒子萬潮的安全。他甘願伏法,與警方保護傘達成協議,動機清晰可信,展現了一位父親對兒子的深沉愛護。萬海的律師張倩翻供,喬振興被逼錄製假證視頻,都是出於對女兒和家庭安全的擔心。
作為最大的保護傘之一,江旭東的墮落也同樣源於家庭。他之所以被黑社會頭目禹天成拉下水,是因為十幾年前,兒子江遠因飆車撞死路人,禹天成用養子王大有替罪一年的代價,為江遠擺平此案。自此,江旭東成為禹天成的籌碼,一路開綠燈,縱容其在東平市做大。
幾乎所有被拉下水的公職人員,其犯罪或腐敗行為都與家庭密切相關。其中尤以檢察官謝鴻飛最令人動容。在專案組上門抓捕的那一刻,他已經意識到命運終結,仍鎮定自若,為母親準備生日飯菜。他不願驚擾午睡的母親,執意完成最後兩個菜後,才願與調查組離開。這個場景令人唏噓,即使他是罪犯,也透出深厚的人性溫度,這正是鄭雅萍身上所缺乏的一麵。
更為震撼的是謝鴻飛跳崖自盡的情節。他在跳崖前請求洪亮轉告老領導江旭東,感謝其多年來的提攜和重用。他不願揭發昔日同僚與領導,寧願以死承擔一切。這一行為雖有爭議,卻表現出他的忠義與擔當。在劇中,盡管謝鴻飛是反派角色,但其對母親的孝順、對上司的感恩,構成了複雜而真實的人物畫像。他試圖以死亡換取對家人和同僚的保護,這份隱秘的情感深具感染力。
相比之下,陳勝龍與禹天成的決裂則更彰顯了陳勝龍的小人之心。他與王大有本是市井混混,憑借禹天成搭救和日後的資本投身地產,成為東平市數一數二的納稅大戶。按理說,他應對禹天成感恩戴德,也應滿足於今日的榮華富貴。然而,他卻因新能源項目交給江遠而心生怨懟。他抱怨,盡管自己為老師做了諸多髒活累活,在對方眼中終究不過是一條聽話的狗。他的背叛動機雖有邏輯,但缺乏情感說服力。同時,這個人物也是缺乏家庭背景的單麵角色,無妻無子,使其行為缺乏情感支撐,顯得冷漠而空洞。
劇中反複揭示的一個主題是:為了孩子、為了家庭而犯罪,是淪為保護傘腐敗的重要根源。李人俊的墮落便體現於其家庭結構中。其妻柳韻身為開發區副主任,權力在握,成為陳勝龍腐蝕的目標。陳以半價出售豪宅、贈送豪華公寓等手段拉攏其妻及妹夫,以李人俊的檢察長身份為背書。這些貌似人情往來的家庭行為,恰是高官滑入腐敗深淵的隱秘推手。
洪亮的人物塑造則相對豐滿。雖然張譯的表演有些過於誇張,他的顫顫巍巍、撅嘴弄眼令人不適,但角色本身的處境確實複雜。他是江旭東的女婿,妻弟深涉黑幫,他在言行上的謹慎、察言觀色的本能是情理之中的反應。這種窩在黑洞裏自保的處世哲學,反倒使角色更具真實感。
反觀鄭雅萍,卻缺乏這種多維背景。除了她之外,省檢察院院長張放、洪亮的上司孫向群等高層官員亦屬單麵人。他們在對東平市黑惡勢力的處理上雖起到領導作用,但前期的猶疑與保守亦令人質疑其立場與清白。不能說他們是上級就是正義的,就不是貪腐的。作為觀眾,也很難判斷這些麵孔正義的人物是否真正代表正義,因為劇本從未展示他們的內心世界與家庭生活。
當然,我們不能要求一部電視劇詳盡交代所有人物的家庭關係,但對於鄭雅萍這類關鍵角色而言,缺乏家庭與社會關係的交代,使她的正義顯得單調而空洞,缺乏可信度。她的嚴肅、公平、正直缺乏生活厚度與情感支撐,因而難以打動人心,甚至顯得機械與過分純粹。這種失之立體的人物設定,使她在整部劇中雖為主角之一,卻最終難以走進觀眾心中。
2025.7.11 於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