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夢與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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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法之名》終於播完了最後一集。這些天，它是我最期待追看的電視劇。哪怕在與朋友一起去新罕布什爾旅行的日子裏，我也堅持每天抽空看上兩集。不得不說，這部劇確有吸引人的力量：除了展現黑社會的強大勢力與前期調查組和後期專案組的軟弱無力之外，整個劇情充滿了血腥與刺激，或許正是這些要素讓它持續保持熱度。
然而，劇終顯得有些草率。在陳勝龍的錄音曝光之後，所有罪證貌似塵埃落定。至於如何審訊穿製服的高官們，編導似乎已無意鋪陳，僅草草交代了幾位主要罪犯的判刑結果。結尾字幕滾動極快，要看清楚每位罪犯的結局，我不得不反複重放幾次。這樣的處理方式令人覺得頭重腳輕，網上一些“爛尾”的批評並非毫無根據。
劇情最後，洪亮的去留成為編劇著力強調的焦點。他離開張檢辦公室時，回頭問了一句：我還能穿這身檢服嗎？張檢並未正麵回應，隻是繞彎地說：如果你現在穿上這套製服，我想還是非常英俊的。接著鏡頭中，洪亮緩緩脫下號外衣，動作略顯遲疑，似乎被紐扣絆了一下手。他最終脫下外套，露出整潔筆挺的檢察官製服。他雖未明確表達態度，但穿著製服走出房間的身影，無疑具有象征意義。或許，他已決定不去北京，而是繼續擔任檢察官？
鄭雅萍組長與其他專案組成員也從房間中走出，為他鼓掌。這個鼓掌可以有兩種解讀：一是歡送他的離開，二是歡迎他回歸檢察係統。洪亮走到拐角處停下，身後牆上浮現表達“公平正義“的兩行口號。他沒有繼續前行，而是倒退幾步，悄悄回望走廊深處，神情猶疑。最終，他沒有邁步出門，隻是站在原地，眼神堅定，仿佛在告訴觀眾：他不會脫下這套製服，還要繼續這份工作。畢竟，萬海岸的案子尚未定論，仍在複審中。
這部劇中，多次強調這身檢察製服的重要性。當洪亮回家告訴父母他將赴北京一家大公司任法務總監，薪資是現職的三倍以上。父親卻驟然變臉，怒不可遏地斥責他沒出息，甚至動手打他。在洪家莊，這身檢服不僅是家庭的榮耀，更是父親的臉麵來源。正是因為洪亮身穿檢服，父親才感到自豪與體麵。
在東平政法係統的公開場合，政法書記蘭景茗亦反複強調：我們做政法的，要對得起這身製服。言下之意，是這身製服決定了一個人的本性。穿上製服者即是正義的化身，是捍衛公平的衛士。
然而，這部劇恰恰諷刺了這套製服的虛偽與空洞。製服隻是符號，並不能決定其穿著者的品格與作為。事實上，劇中穿上製服的人，有的做好事，有的做惡事，有的則選擇袖手旁觀。這三種人，在劇中一一呈現，分明可辨。
身著製服而作惡者，在劇中比比皆是：謝鴻飛主任、孫飛局長、監獄王主任、刑警大隊長薑紅軍、庭長溫琴，以及退休的政法委書記江旭東等。他們雖穿著官服，卻與不穿製服的黑社會並無二致，同樣貪汙受賄、栽贓陷害、踐踏法治、擾亂社會秩序。這些穿著製服的黑社會，因為掌握國家賦予的權力，其危害遠超不穿製服的黑幫。當這兩者結合起來，整個社會便會陷入黑白顛倒、正義淪喪的深淵。
從人物設定來看，不穿製服的黑幫代表人物是禹天成。他受過教育，有頭腦、有手腕，資產過億，住豪宅，麾下豢養著一眾打手與殺手。而穿製服的黑幫之首，則非江旭東莫屬。他身為老領導，提拔並庇護了一批後來成為黑社會保護傘的官員：公安局長、刑警隊長、庭長、政法書記……正是這批人主導了東平市的政法係統，使這座城市淪為黑幫天堂。
在這穿製服的龐大黑社會保護傘之下，許多原本心懷正義的公檢法人員也逐漸沉淪，隨波逐流。最典型的代表當屬檢察長李人俊、公安局長許言午，甚至包括洪亮、蘭書記等人。他們有的裝聾作啞，有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縱容黑惡勢力橫行。檢察長李人俊說：是人都會犯錯。隻要不是故意犯法，就是清白的。然而，作為檢察長、檢察官，即便未故意犯罪，卻放任違法行為而不深究，本質上就是嚴重失職，甚至構成包庇罪。在喬振興調查萬海岸案時，李人俊迫於多方壓力，撤換了喬，目的不過是為了個人政績，以便去掉“代理”頭銜。他並非為了捍衛正義，隻是為自己的職位而行動。這身製服，並未束縛他的行為；而他本人的所作所為，卻決定了這身製服的意義：究竟代表正義，還是代表黑暗？
同樣，這身製服也成為他們謀利的工具。謝鴻飛藏於雞窩中的二十多根金條與八十多萬元現金，便是其與黑幫勾結、陷害萬海岸所得的非法所得。孫飛收了多少錢，劇中未明說，但肯定數額不小。李檢察長的妻子因此能以半價購得豪宅，妹妹獲贈豪華公寓。檢察長這身製服，使其家庭成員紛紛受益，即便他本人從未積極為正義發聲，其保持沉默的不作為已成為謀利的利器。公安局長許言午雖未直接參與黑幫活動，卻因明哲保身而等同於助紂為虐，成為玷汙製服的共犯之一。
再看洪亮這個人物。他初入職場時，確實熱血、理想主義。他的嶽父是政法書記薑旭東，而他依舊稱呼其為旭東同誌。張譯飾演的洪亮給人一種城府深、心機重的印象。他本性並不壞，但顯然在官場中被磨去了鬥誌。張譯的表演略顯用力，許多撅嘴弄眼的表情與顫顫巍巍的動作都顯得很不自然，演過了，有點讓人討厭。他似乎想為喬振興討回公道，卻又始終缺乏果斷與力量。他聰明，能捕捉細節，但始終顯得軟弱、猶豫。盡管劇集後期他有所轉變，但觀眾仍難以感受到他配得上這套檢察製服。他最終完成了職責，但正因他的謹小慎微，也錯過了多次清除黑惡的機會。
就連被神化的喬振興，也有妥協之處。在被王大有逼迫拍攝自殺視頻時，他因擔憂妻兒安危，不得不違心作偽證。雖然這能引發觀眾同情，但他身穿檢察製服、麵對鏡頭說出謊話的一刻，也暴露出這身製服的空洞與無力。如果沒有這段視頻，案件的偵破也許會更加順利。
穿著製服犯罪，是本劇想揭示的核心主題。禹天成等黑幫橫行無忌固然令人憤怒，但真正破壞正義與公平的，是那些成為保護傘的“穿製服者”。當不穿製服的黑社會與穿製服的政法人員沆瀣一氣，這不僅是一個城市的災難，更是一個省，甚至一個國家的深重危機。
2025.7.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