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初期,“造反有理”口號響徹雲霄。在這股革命浪潮中,群眾紛紛批倒批臭各級當權派,將他們趕下台。這是社會上的事兒和我們無關,造反奪權並不出現在複課鬧革命後的小學的校園裏。之前班級的“當權派”繼續當官。這當然和老一輩教師依然喜歡傳統的乖孩子有關。這點和我後來上中學遇到的文革中畢業出來的新一代年輕教師就不一樣了。
我們班級為老師喜歡的乖孩子、也就是這些班級當權派小“精英”,妥妥地都是來自原先社會精英的家庭,還基本都是女生。比如那和我住同一棟家屬大樓的兩位女孩,班裏做班長和班副;還比如那位大連電台高官的也曾有兩道杠的女兒,都是不食凡人煙火的上乘人。不用說大連電台高官家的那位,她擁有獨立的院子獨享自由活動的空間;就是我們樓的那兩位也是別具一格,當時大多數女孩玩的是跳繩,她們在樓前玩羽毛球和無網“網球”。當然,在文革爆發後這種高雅運動的氛圍也隨即消失。班級幹部群裏或許還有個把男生,但在男生的智力普遍不及女生的小學低年級裏,班級基本上是女生的天下。
複課後的課堂,讀書是次要的,宣傳文革重要。班級開展起革命文藝宣傳活動。那個時候社會上的紅衛兵宣傳隊,都是身著一色黃綠軍服,在熱鬧的街道口處找出一塊空地,紅衛兵們列隊擺著衝鋒的姿勢,邊唱邊跳,宣傳出一份勇往直前迎接勝利的精神。到了我們班級,精英們熱衷的是美感性強的“一輪紅日從韶山升起”的歌曲。教室內黑板前,精英們帶領一隊女孩,隨著歌詞中的“一輪紅日從韶山升起……,” 站立著的身體也彎曲下來以形成個海麵升起的半輪紅日。這個時候的她們,雙手雙腿矗立在地麵上,表現為半輪紅日的頂端的肚皮呈半圓弧度凸立在上空。表演中不時就將肚臍眼兒裸露了出來。這次就輪到了曾經在全校“上海”遊泳活動中被取笑的男生的我們開始取笑起女生了。她們選的曲目,需要男生配角的怕僅有“紅軍不怕遠征難”的不多幾首,反正有幸被選上的也沒有我們這一群小夥伴的份兒。
在那個時候,被時代狂熱鼓動的我們也渴望投身在這場“中國幾千年、世界幾百年”才出現的運動中。回想幼兒園起所有的表演都沒自己的份,心有不甘焉。一天課後小夥伴們來到我家,搬弄出一塊空地,我們自己排演起《井岡山》的“黃洋界上炮聲隆”。幾個人彎下腰蹲著,形成前後相連的一串,有如一座連綿的山丘。接著,一個人以衝鋒的姿勢踏上最後一位彎腰的同伴後背,順著連接的隊列依次跨越到達最前麵的人的背上,演繹從山底奔向山頂的陣勢。緊接著揮動紅旗,跳躍下來…..。我們輪流上陣。期間,不知哪位在背上奔跑時竟從褲管中滴下了一兩滴尿,令大夥笑得仰天翻滾。我們這樣自娛自樂,突然發現大人即將下班,即刻收兵,猢猻離散。那晚,因家裏被搞得亂哄哄的,免不了被老爸訓了一頓。
最後還是林副統帥理解我們,掀起了全民的“忠字舞”運動,這樣我們每一個人都不會落下了。不過這時候是你想跳也得跳,不想跳也得跳。課堂上,我們從自己的書桌的座位前站立起來,原地一邊唱著:“敬愛的…….我們心中的紅太陽…”,一邊兩手由胸部位置向左上方,左手會比右手高出個把手掌的高度,伴隨在歌聲的節奏中,往複地有節律地運動到頭部左上方的位置;同時頭部也會配合著向左上方微微地搖動,下腿部也伴隨著原地上下律動的配合。中間歌詞到了“我們有多少知心的話兒要對您講…..”,雙手回轉成掌麵向上手尖相對地平端在胸前,然後再向各自一側的斜上方對稱地往複有節律地上下掀動。待連續的幾句“知心的…貼心的….”填詞重複唱過之後,剩下的歌聲裏,再將這段“對稱上揚”的手姿轉換回前麵那個“左傾上動”的手姿。這首歌反複地唱幾遍,可以將舞反複地跳幾次。那時,文革前的課間眼保健操和兒童保健操都被取消,我們有更多的時間跳忠字舞,每天都少不了。而且不僅在學校裏跳,有一段時間街道搞“早請示”活動,還一早下到樓前去跳。唱歌跳舞從幼兒園起從來就沒有份的我,這下子“能歌善舞”了。
在美國,看到人家的幼兒園和學校,地不分南北,人不分醜美,人人皆有文藝活動參與之份。想來,這或許才是真正的“延安文藝路線”——至於這種文藝服務於何種目的,暫且不論。
讀紅寶書,跳忠字舞,一時還沒有上課教本,又說了“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對此小孩子想到的就是讀了書還愚蠢。讀書無用便成了雖然反複地被批判但卻照樣洶湧泛濫的思潮,連同帶著學校的秩序也在頹廢中。雖然我們是小學裏最低的年級,社會的糟粕也照樣無例外地會光顧進來。那個時候穿白鞋的,被稱“小白鞋”,彰顯一份非善茬子的意味。進一步如果是男生,會被稱叫“小痞子”,女生側是“小馬子“。還好這些都沒有發生在我們班上,但我們學年的四班被拆了,其中有四、五個學生被分到了我們班。他們住在那曾賣沙琪瑪的南貨商店和那個工學院操場正麵的教學樓之間的一片區域裏,緊靠著大連動物園,和我們住的區域沒有半點交匯,以至於課堂之外相互沒有交往。
雖然不像一班的學生基本全都是來自高大上的家庭,我們二班其實也沒有幾個真正來自社會底層的。或許如此,我們班級並沒有冒出特別能鬧的分子。班裏一群男生最大的出息,在那位並不太上心管我們的第二任黃老師任教的時候,不過就是課堂上稍微明目張膽地搞點小動作,一下課就衝到廁所擠在長型小便池前站成一排比誰能尿得遠……
雖然我們班沒有出個把個“小白鞋”,但女生裏確也出了一位挺有鬧性的主。她是我們班裏長得很漂亮的一位女孩,是個美人胚。她個性張揚,男生們叫她“小浪包”。因之我的數學有所突出,她便在全班揚言一定要當到我的老對。我們的教室由黑板正麵排出四行桌椅,每行男女同桌,全班會定期女生順時針而男生逆時針串行換座,同時變換同桌老對。這位小美人不知怎麽就在我的同排處先擠占好了位置,待發生全班換座時就和我成了老對。成了老對她還能接著“浪”一番自豪,也不管在教室還是在路上。其實我和她並沒有交往,我隻不過成了她彰顯自己敢說敢幹敢浪的一枚棋子,雖然這本身並不是她的本意,而且甚至她還是美意。
文革前形成的這個本意為保護我們兒童視力和“青春”心理的座位輪換製度取消後,我長期固定的老對最終是那位住同一棟家屬樓並曾經同一個幼兒園的中蘇混血女孩。課上是同桌老對,課後是同樓近鄰,在同一個學習小組。她有個和她一樣長著洋娃娃那般大眼睛的嬰兒妹妹。她的那領著高薪的蘇聯媽媽在中蘇交惡後被空閑在家,說是科研保密不能讓她參加。有幾次,她媽媽在樓上叫喊在樓前玩著的她去買奶粉,她便拉上我陪著去那個派出所小公園上端街對麵的小鋪。她買的是那種當時費用不菲的瓶裝煉乳。珍寶島事件後受到男生們圍攻的她一時間表現得沉默寡言,弄得同桌的我都不知道怎麽和她交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