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頓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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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ng Weimin\'s works

(2008-10-22 22:57:45) 下一個

                 在巴基斯坦坐火車      翁維民    20075

    原準備經巴基斯坦去伊朗。在伊斯蘭堡戒備森嚴的使館區,走進門可羅雀的伊朗大使館。一位西裝筆挺,彬彬有禮的中年官員單獨接見了我,他又是倒茶,又是遞餅幹。對我希望去伊朗旅行的計劃大加讚賞,他告訴我在伊朗有句古語:僅伊斯法罕一個城市就可以抵半個世界。意思是喜歡旅行的人,伊朗是一定不能錯過的。可就在我遞上護照,等他給簽證時,他話音一轉,帶著遺憾的口氣說:因為我持的是澳大利亞護照,發簽證的權限有德黑蘭掌控。回複申請的時間從3個星期到3個月不等,而且批給簽證的機會不是很大。聽話聽音,從他那禮貌有加的外交辭令中不難分辨出,正在和美國叫板的伊朗是絕對不會歡迎任何持澳大利亞護照的人。伊朗去不成,索性就坐火車縱貫巴基斯坦去位於阿拉伯海邊的卡拉奇。

    伊斯蘭堡火車站位於城外26公裏處的拉瓦爾品第。開往卡拉奇的快車傍晚6點鍾發車,準點到達卡拉奇的時間是第二天的8點半,列車將運行26個小時。巴基斯坦在曆史上沒有像印度那樣森嚴的等級製度,現在的鐵路係統也沒有像印度般令人眼花繚亂的車廂等級,今天的列車上隻有硬臥和硬座兩種車廂。買票時售票員告訴我,明天的列車拖掛有軟臥車廂。以往的經驗告訴我,長途旅行坐在冷清的軟臥包廂中常常會很無聊,而普通車廂裏三教九流的人群中往往藏龍臥虎,隻要你留意好自己的錢袋和行李,在那兒倒能體會到真正的當地風土人情。

    列車6點半準時出發,車內雖然不算擁擠,但也有九成滿座。我的鋪位是在上鋪,放好行李,在下鋪坐定。我這個唯一的外國人很快就成了大家矚目的對象,斜對麵一個滿口絡腮胡子,知識份子模樣的中年人用英語首先開了腔:“中國人?”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後,他用當地話說了什麽,周圍的人都向我露出了友好的微笑,旁邊一個工人模樣的大個子還向我樹起了大姆指。那會英語的中年人告訴我,中國是巴基斯坦的好朋友,知道我是中國人,大家多為能有我同行而感到榮幸。我雖然常常在海外旅行,但像今天這樣,因為是中國人而受到如此熱情的禮遇倒還是第一回,頗有些受寵若驚的味道。

    大家臉上的笑容還沒有退去,那中年人的第二個問題就來了:“你的宗教信仰是什麽?”在這世界上的許多地方旅行,宗教和政治是兩個十分敏感的話題。巴基斯坦是伊斯蘭教的重地,據說世界頭號恐怖分子本拉登現在仍藏身在這個國家。回頭看看身後坐著一群穿阿拉伯長衫,留著大把長胡子,外形酷似本拉登的漢子,他們也都一個個用好奇的眼光注視著我。這時候我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我不想說謊,但又不希望冒犯這些虔誠的伊斯蘭信徒們。我抬眼朝那提問的中年人笑了笑,顯然他並不滿意我的笑而不答,他說了句當地話,周圍的人開始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也不知他們都在說什麽。

    轉眼之間,坐在後排的一個外形極像本拉登的漢子擠進了我坐的這排,而且就坐到了我的旁邊。他那和善的眼睛看著我,用一口標準的牛津英語聊了起來:他的名字叫阿裏,曾經在英國學習古典文學,對莎士比亞的作品情有獨鍾,擁有文學士學位。現在是伊斯蘭傳教士。眼下他們一行五人準備先到卡拉奇,然後坐飛機到肯尼亞,再由陸路到索馬裏去傳教。到索馬裏去?我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美國電影“黑鷹墜落”裏遍地廢墟,暴民滿街的場景,而且現在埃塞俄比亞的部隊也參與了索馬裏的內戰,形勢大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阿裏從我的麵部表情看出內心的擔憂,他告訴我,正是因為索馬裏的局勢惡化,世界各國的伊斯蘭教會才都派出誌願人員前往,去幫助那兒受苦受難的兄弟姐妹,他們這五個人隻是整個大行動中的一個小組織。他充滿自信地說,有阿拉同在,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

    聽著他說的大行動,我想起了令西方世界談虎色變的基地組織和塔利班組織。“這算不算就是聖戰?”我問道。“聖戰?”阿裏笑了,“我們是反對暴力的,反對一切形式的暴力。”他伸出自己那雙手,那雙一看就是細皮嫩肉的知識份子的手,“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碰過武器,也永遠不會去碰。”坐在他的身邊,我漸漸地有了安全感。

                

    坐在斜對麵的中年人聽著我和阿裏的對話,心中還惦記著我沒有回答他的那個問題。趁我們談話的間隙,他又提起了關於我的宗教信仰的問題。看來今天不回答這個問題,他是不會放過我的。

    “我沒有宗教信仰。”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沒有宗教信仰?!”那中年人麵色大變,差點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一個人怎麽可以沒有宗教信仰?!”他已經幾乎在吼叫了。

    看得出阿裏也被我的回答所震驚,好在他還沉得住氣,“你可以有不同的宗教信仰,但不可以沒有宗教信仰,這可是人類和動物的區別啊。隻要你有宗教信仰,即使不同的信仰,那大家就有了交流的基礎。”阿裏真誠地對我說。

    看著他們那副真理在手,大義凜然的樣子,我那不服輸,不買帳的臭脾氣冒了起來。

“當今世界,伊斯蘭教最大的敵人是誰?”我問道。

“是美國,是喬治-布希總統,他是當今世界最大的魔鬼。”他們二人幾乎異口同聲地說。

“你們巴基斯坦最好的朋友是誰?”我又問道。

“是中國。”這又是一個沒有懸念的問題。

“你看,美國是現在西方世界中宗教氣氛最濃的一個國家,在美國又以南方的宗教情結最重。布希總統恰恰是以宗教勢力最強的南方各州為其主要票倉,宗教勢力相對薄弱的北方各州倒是目前反戰,反布希政府的主要力量。我想你們大概不會與布希總統和那些支持他的宗教勢力有任何交流的基礎吧?”我開始迂回顛覆他們關於人一定要有宗教信仰的定義。

這時窗戶外的天空已黑了下來,列車正以大約每小時80公裏的速度向前疾駛。車廂內開始有人圍攏過來,五個傳教士中另一個懂英文的人正在小聲地將我的話翻譯成他們的語言。

“而你們最好的朋友 --- 中國,是一個以這世界上唯一沒有宗教信仰的民族 --- 漢族為主的國家。”我乘熱打鐵,再加一錘。

“中國人沒有宗教信仰?這是真的嗎?”看著周圍目瞪口呆的人群,我有些得意了。

 “嚴格地講,是主導中國社會的知識份子階層沒有一個主體宗教信仰。聽說過孔子嗎?這位生活在2500年前的智者,在學生向他請教如何侍奉鬼神時,說過一段著名的話:未知生,焉知死。從此以後敬鬼神,而遠之就成了中國知識界的主流認識。”說起這些曆史,我真有些自豪。“我們對一切超自然的力量懷有一種敬畏的心情,但因為搞不懂,寧願與它保持一定的距離。所以傳統的道教,印度來的佛教,你們的伊斯蘭教,西方來的基督教,天主教等,都能在中國占有一席之地,可是沒有一種宗教能在中國社會上占據主要地位。因為當年孔子的態度對後世的影響太深了。”

除了坐在二排臥鋪上的八個人外,另有七,八個人圍站在邊上,列車長和乘警也在人叢中,我這些驚世駭俗的謬論把他們都牢牢地吸引住了。這些人把車廂的過道也堵住了,幸好這快車一路飛奔向前,還沒有停過任何站台。

阿裏仍在思索我說的話。“要是沒有上帝,那我們人類是哪兒來的?”斜對麵的中年人不甘示弱,用挑釁性的口氣問道。

“我從來沒有講過沒有上帝。”很清楚自己是在誰的地盤上,我可不敢得意忘形。“對人是由猴子變化而來的說法,我也認為難以想象。”我得先安撫一下那十多雙正注視著我的眼睛。

“問題是我已走了近50個國家,看到和聽到過太多不同的上帝。僅僅在中東的彈丸之地 --- 耶路薩冷,巴勒斯坦人,猶太人和阿美尼亞人就供奉著三位完全不一樣的上帝。我剛從印度過來,他們則事奉著又一批根本不同的上帝。”退了二步之後,我也得進一步。

當提到印度人時,我發現周圍的人都露出不屑的神情。阿裏仍在沉思中,對麵的中年人則不願動腦筋,“那你說說伊斯蘭教是不是最好的一種宗教?”他似乎不把我難倒,勢不罷休。

“我們的習慣是無論走到哪兒,都得尊重當地的風俗習慣。在巴基斯坦,伊斯蘭教就是最好的。”我可不想在這兒和人發生正麵衝突。

“說說你的真實想法吧,我們都想聽聽。要做真正的朋友,就得坦誠相見。無論你怎麽說,我們不會怪罪你的。”阿裏抬起頭,誠懇地望著我。“朋友們,你們說是不是?”為了讓我徹底放心,他用當地話問周圍的乘客們,回答他的是紛紛投向我的充滿讚許和鼓勵的目光。

“基督教朋友們對我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態度不耐煩,他們常常用螞蟻作比方,說我們和上帝的關係就像螞蟻和人類的關係。我們不可能明了上帝的計劃,就象小小的螞蟻不能理解我們人類在思考什麽一樣。他們的原意是希望我放棄自不量力的思考,隻管相信他們的上帝就是了。不知道你們對此是怎麽看的,不過他們的這個比方深深地打動了我。對螞蟻來說,人,馬,牛,獅子等上百種動物的任何一腳踩下去,都會對它們造成重大的傷亡。換句話說螞蟻要侍奉它們的上帝的話,也是有許多選擇的。但是作為螞蟻,第一它們不可能作出什麽正確的選擇,第二就算它們選對了號稱萬物之靈的人類,又有哪個人會注意蟻穴中正在舉行的種種儀式呢?我相信這世界上存在著遠超人類所能認知的力量,但我真的不知道它在哪兒?它是什麽?因為在它的麵前,我就是那隻螞蟻,要完全認識它,至少在現在看來是完全超出了我的認知能力。隻是我這隻小螞蟻不想一看見麵前的一隻大腳就頂禮膜拜,再說我至今還沒有看見那隻大腳呢。”

“那麽說你什麽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是誰創造了人類?你不知道上帝是誰?你不知道哪門宗教是對的?你就不想去探求這一切嗎?”對麵的那位中年人又開始發動攻擊了,毫無疑問他是一個喜歡抬杠的人,今天他找到了對手。

“是的,我不知道你提的那些問題的確切答案,但我並不會因為自己的不知道而難為情,相反如果這個世界上像我這樣承認自己無知的人多一些,那這天下就一定會太平許多。回顧曆史,那一次次的戰亂,一次次的人禍,難道不都是那些自以為掌握了所謂真理的人們造成的嗎?!是的,我會去盡力探求答案,實際上也隻有認識到自己無知的人才會去真正思考和探索。當你認為自己已經知道所有的答案後,你又怎麽可能去進行任何認真的思考呢?”

“你的話對我觸動很大,這種觀點還是第一次聽到,我還得好好想想。時間不早了,大家也該休息了。”阿裏站了起來。我環顧四周,雖然大部分人仍蓄精會神地在聽,但對麵坐著的一位老漢已將頭靠在椅背上,鼻孔中發出輕微的鼾聲。我低頭一看手表,時間已近11點鍾了。大家有些不情願地散去,有二人還特地走前一步,和我握了握手再離開。

巴基斯坦的硬臥車廂中不提供床單和被褥,我鑽進自己的睡袋。今天話說得太多,有些興奮。在旅行途中,宗教信仰是一個被經常問起的話題,但又是一個十分微妙和敏感的話題。說得好,話投機,可能大家立時成了好朋友;反之,輕者興趣頓失,談話中止;重者怒目相向,拂袖而去。像今天這樣,大家一談就是好幾個小時仍意猶未盡的情況極為罕見,雖然大部分的乘客因為語言的限製,隻是傍觀而不能參與,但他們的眼神和肢體動作實際上在無形中給了我鼓勵和支持,使我有了超水平的發揮。回想眾人的眼神由好奇,迷惑,不解漸漸地變得明亮,期望和鼓勵,我的內心充滿了滿足感,想想當年諸葛亮舌戰群儒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和在任何一個阿拉伯國家一樣,早晨天還沒有亮,從車廂喇叭裏穿出的悠揚的祈禱聲就把人給吵醒了。抬起上身看了一下周圍,大部分的乘客仍躺在自己的鋪上,那五個傳教士已將自己帶來的草席鋪在地板上,正朝著列車前進的方向行五體投地的崇拜禮。我翻了個身,隨著列車有節奏的震動,很快地重新沉入夢鄉。

再次醒來時天已大亮,列車正疾速行駛在一片大平原之上。成片的麥田一望無際,孤立的樹木和零散的村莊在車窗外飛快地掠過。車廂內乘客似乎比昨天少了一些,那個曾向我頻頻提問的中年男子已不在了,他睡得鋪位空空的,大概在夜間什麽時候已下車了。

這趟列車沒有餐車,也不供應飯食。大家都在經過的站台上購買食品。和印度一樣,在這兒一塊麵餅,一個雞蛋和一杯加奶加糖的紅茶就是一份典型的早餐,隻要1美元還不到。整趟列車上大概隻有我一個外國人,每逢我在停車時步上站台散步,還是購買食品,總有人上前來熱情地打招呼。

     大部分時候的談話都是這樣開始的:“中國人?”“是的。”

“從哪兒過來?”“從印度。”

“啊,印度怎麽樣?”這時他們總是很迫切和緊張地盯著我的眼睛,等著我的回答。

“哦,印度不行,印度太髒了,不如巴基斯坦。”我不說謊,同時我也知道他們希望聽到什麽。既然能給人帶來歡樂,那又何樂而不為呢。

我的回答每次都給人帶來如釋重負的解脫,發自內心的歡樂和自豪頓時湧上了他們的麵龐。有人會握住我的手,“朋友,好朋友。”叫個不停;有人索性給我來個熱情的擁抱,“兄弟,好兄弟。”那瞬間流露的真摯情感讓人不能不感動。眼下全球化的進程日益加速,“世界是平的”論調甚囂塵上,但民族的感情,民族的歸屬仍在每個人的心中有著神聖的位置,這是不容置疑的。

有些英語好的人還特地從其它車廂跑來我這兒,天南海北地胡扯。一個年近退休的老工程師告訴我,他所在的工廠是和中國合作生產坦克的,他自己就去過中國好幾回,還能說幾句:“你好。”“謝謝。”之類的簡單中文。一位佩戴著上尉軍銜的海軍軍官說,巴基斯坦的海軍全部是由中國裝備的,從每一棵螺絲釘到導彈都是從中國運來。我好奇地問他,那你們艦隊的性能跟印度比比如何?他說那比印度的要強,中國是將最好的裝備給巴基斯坦,有些設備中國自己還沒有來得及裝上自己的軍艦,就先給了巴方。而俄國和美國是將二流的裝備買給印度。總之在巴基斯坦民眾心目中,中國是為他們兩肋插刀,患難與共的最好朋友。

              

那二個懂英文的伊斯蘭傳教士,今天又來和我聊了好一會兒。中午阿裏一定要買午飯給我,盛情難卻,我隻能恭敬不如從命,回送他一支筆作個紀念。奇怪的是,今天從早到晚,沒有任何一個人提起任何有關宗教的話題,就連那二個傳教士也隻管自己到時間就向前方行大禮,而閉口不談宗教,僅僅和我聊起了家常。阿裏今年38歲,已經成家11年了,夫妻感情很好,有5個孩子。令人吃驚的是,他極平靜地告訴我,等他從索馬裏回來,就要娶第2個老婆了,是個隻有24歲的姑娘。雖然早就知道伊斯蘭教徒可以娶4個老婆,但在21世紀的今天,當真的有人當麵若無其事地告訴我,他就要娶第2個老婆;就像我的朋友告訴我,他要添第2台電視或第2台電腦一般,我的內心還是激起一環難以平靜的漣漪。

“你的妻子同意嗎?”我略帶情緒地問他。

“是我的妻子提議的。”阿裏淡淡 地說,“她要操勞家務,還有5個孩子,太累。也沒有時間陪伴我。再娶一位妻子對全家都好。”

話說到這個份上,所有的女權主義者大概早已要跳起來,大耳刮子摑過去了。生長的環境,所受的教育,使我們從本能上抵製這類伊斯蘭式的婚姻,認為對女性不公平。但阿裏平靜的態度感染了我,想想現代社會裏50%的離婚率,30%的孩子生活在單親家庭裏,阿裏的家庭還真不能算差呢。但要指望妻子來安排第2位老婆,我是這輩子沒有希望的了。

列車晚點了2個小時,10點半才到達終點站卡拉奇。1530公裏的距離列車跑了28個小時,這快車實在不能算快。好在有那麽多友好的乘客,在車上的時間過得像飛一般,不知不覺之中已到了下車的時候,我和阿裏他們五個傳教士一一告別。我沒有信教,也不知道阿裏他們信的是不是真神。但每次遇到這些真正為理想和信仰獻身,而不是光想著從神那兒得好處的人,內心總會湧起一股難以抑製的熱潮。雖然在現實世界裏,這些“無私”的人往往比“自私”的人給社會帶來更大的危害。我還是暗暗地祝福他們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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