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文學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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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個男人和三個女人

(2025-02-15 15:43:28) 下一個

 

 
 
 
 
 

推薦語

   

小說寫的是一個來自北京的聰慧女人,在遙遠的阿姆斯特丹,竟然經曆了三段傷痛的婚姻,而且是一次比一次心碎。一直善於寫歲月暖流的荷蘭作家夢娜,這次卻降低了她筆下特有的情感溫度,將往日的唯美婉約指向了愛情迷宮的黑洞和深淵。麵對中國新移民在異國他鄉的婚戀悲劇,夢娜的筆觸忽然變得毫不留情,帶給讀者幾分驚詫。多元文化下的跨族婚姻,相互碰撞的不僅僅是風花雪月,而是人性深處的冷酷與貪婪,這應該是夢娜小說創作值得關注的新起點。
 
陳瑞琳                                                   
 

一個女人和三個男人

 

文 | 夢 娜 (荷蘭)

  洛根進監獄已經一年了,她一次也沒去探監。麵對這麽一個不真實的人,她能說什麽?
  曼蒂習慣性地坐在咖啡廳角落的小桌旁,右手托著咖啡杯,左手托著微傾的下巴,時不時地喝一小口,好看的嘴唇微微上翹,濃香的咖啡如瓊漿入喉,甘甜中的苦澀。 
  曼蒂咖啡廳早上10點開門,服務生提前半小時到咖啡廳做準備工作。
  她曾想把咖啡廳開在阿姆斯特丹德瓦倫(紅燈區)附近,但那裏寸土寸金,根本擠不進去。那就開在阿姆斯特丹運河附近吧,努力了很久,也未曾實現心願。於是,她把咖啡廳開在現在這個離阿姆斯特丹市區還有幾公裏的地方,但離庫肯霍夫公園很近。每年的4月和5月,是荷蘭旅遊旺季,也是庫肯霍夫公園遊客最爆滿的時候,來自世界各地的客人,都來這裏觀賞鋪天蓋地的各色鬱金香,一飽眼福,與鬱金香共舞,流連忘返。 
  她的咖啡廳分前後兩廳,再加一個還算寬敞的花園,占地麵積近一千平米。在阿姆斯特丹市區,很難找到這樣合適的地方開店。花園裏也擺放了幾張咖啡桌,客人們可以隨時進園裏逛逛,喝茶聊天,或午餐。五月清風徐來,鳥語花香,這裏風景宜人。隻是一排花缽裏的小花,過於俗麗了。前後兩個廳的內部裝修,她是請中國的建築師來荷蘭幫忙設計的,滿滿的中式風格,雕梁畫棟,龍、鳳、龜、獅等這些吉祥的圖騰隨處可見,氣勢恢宏,但也不失簡約的風格,集中國古典宮廷式的建築特點和現代工藝的格調,十分養眼。古色古香的中式茶具、餐具及牆麵上的掛畫,全熏染著中國味,北京庭院味,無不彰顯了這家老板娘是一位有著藝術感知的中國女人。 
  她的咖啡廳每天滿座。走進去一股濃烈的味道襲來:巴西咖啡、英國紅茶、德國啤酒、瑞士火腿、荷蘭生鮮鯡魚、鳳尾魚的香氣,以及法棍麵包、卡忙貝爾奶酪、黃油煎餅、牛排薯條、荷蘭焦糖布丁、蘋果派、中式炒麵、餃子、韭菜盒子以及各種羊奶酪微酸的氣味,中西合璧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反倒吸引了不少人。而最具特色的是每天最新碾磨的咖啡,一股濃香撲鼻,喝一口好像要氣吞山河,感覺生活是如此之美好。也有荷蘭當地的華人光顧這裏,來了第一回,保管下回還來。
  服務生正忙著,她也端著咖啡來到了後花園。
  後花園繁花似錦,鳥語花香。荷蘭的五月,到處花團錦簇,如仙境一般旖旎。花園裏有一個泳池,現在改成了魚池。魚翔淺底,在綠色荷葉下擺尾。衝天的噴泉像天女散花一樣落下時激起瀲灩,熠熠生輝。旁邊有一張橢圓形的藤篾材質的花園桌和幾把藤篾椅。桌上放著一本厚厚的半開著的書,這是她早上讀了幾頁後放在這裏的。她順手拿起書,側身坐在一把藤篾椅上,花白的卷發半瀉在頸背,自然唯美。她淡紫色羊絨衫V字領處,露出一串價值不菲的深紫色珍珠,與同色係耳環在晨曦中相輝映,更增添了她的雅致與貴氣。她漫不經心地翻開夾著書簽的一頁,認真地讀起來。不知不覺中,她淚水漣漣……書中的某個情節觸動了她的內心,攪拌了她的心事,她長歎一聲,想起她生命中的那些事那些人…… 
   她是地道的北京人,高挑的身材,一張特有個性的臉,十分秀氣,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略帶憂鬱。來荷蘭幾十年了,她一口俏皮的京腔始終如一。她性格開朗熱情,在商界滾爬多年,人緣極好。嫁給荷蘭人克利奧前,她是一名空姐。她說,飛機是他倆的媒婆。
  克利奧曾在北京某大學任教,能講一口流利的中文。結婚後,曼蒂隨夫定居荷蘭,一連為他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她在家就叫孩子們:一、二、三、四。
  日子就這麽過著,轉眼幾十年過去,她卻在愛情和婚姻的滾燙水中被燙傷了三次。
  克利奧無疑是她的第一任丈夫。雖然他年輕時並不算英俊瀟灑,但他幽默風趣,學識淵博,兼具浪漫與務實。他身材高大,強壯而有力。在她眼中,他就像一座巍峨的城堡,令人向往,充滿魅力。他們剛結婚那會兒,生活如春風般溫暖,夫妻和諧,攜手共度美好時光。在經營農莊的同時,他們也涉足房地產和酒店行業,雖然未能大展宏圖,但日子依然富足。
  有了三個兒子後,克利奧想要一個女兒。中國人多子多福的觀念,也影響了丈夫。她自己也認為,多生幾個孩子,以後互相也有個照應,沒什麽不好,她同意了。
  正當夫妻倆期待著快臨盆的寶貝是不是女兒時,噩耗傳來,克利奧因車禍在醫院搶救。
  命運就這樣跟她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
  她清晰地記得那天的情景,身懷六甲的她帶著老三去醫院,焦急地等候丈夫的手術成功,祈禱生命出現奇跡。同時忍受著肚子隱隱作痛的尷尬,預感到即將分娩。那天的天氣異常,窗外狂風驟起,傾盆大雨如注,天色昏暗。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牆上的掛鍾突然停擺。此時,三歲的兒子奧米也不知為何,突然大哭不止,喊著爸爸,爸爸……”她捂著越來越痛的肚子,發現褲子濕透了,她知道是羊水破了。
  “快,快去叫醫生。候診的病人中有一位好心的婦女扶著她,催促旁人去叫醫生。
  女兒安全降生,母女平安。然而,這個女兒卻成了遺腹子,奧列克撒手人寰了。他終歸沒有看到自己想要的女兒。
  日子像一場風暴,歲月在她黑白發絲間流逝。兒女長大成人,搬出去住了,剩下她和女傭拉索爾及一個工人布恩。她本來以為四個孩子中,總有一個來繼承家族產業,她也對得起克利奧。然而,兒女中沒一個願意的,都選擇了自由職業,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她的忙碌突然變得沒有了意義,排山倒海的孤寂向她襲來。在這期間,那位一直在農莊工作的波蘭人布恩,對她照顧有加,幫了她很多,也給她壯膽。這是一位帥氣的男子漢,話不多,卻稱得上是位精明強幹的夥計。她記不清是哪一天,她哭倒在他懷裏,兩人就這樣好上了,布恩成了她的第二任丈夫。孩子們反對,但愛情是洪水猛獸,哪裏擋得住。 
  “我想自己開店,不要老是依賴於你。有一天,布恩直來直去地告訴妻子曼蒂。
  “你不想呆在農莊?想和我分開嗎?還是因為我不想再要孩子而讓你失望?曼蒂和丈夫開誠布公地聊,我們結婚時就約定,不要孩子。你也同意了的。
  “不是。
  曼蒂理解他,布恩畢竟是波蘭人,荷蘭沒有他的根基,他想要有自己的財富自由,是可以理解的。於是,她給他提供了足夠的資金和資源,也給了他足夠的自由和尊嚴。
  然而,這次婚姻不是上帝跟她開了個玩笑,是她自己跟自己開了個玩笑。
  那年冬天,夫妻倆浪漫地去瑞士滑雪,布恩巧遇了他的同胞,一位並不俏麗且看上去老態的波蘭女人佳吉。
  佳吉看上去並不是那種風流成性的女人,布滿皺紋的臉上,笑起來甜美,眼睛也清澈。之後一個星期的瑞士度假,佳吉成了他們夫妻倆的知己,帶來歡聲笑語,讓沉悶的布恩也咧嘴大笑,像個孩子。再往後,佳吉時不時從瑞士飛來,來她家做客,他們三人相處就像一家人一樣,布恩也很放鬆。她為丈夫有了一位同胞的紅顏知己而欣慰,她自己是移民,懂得移民始終沒有歸屬感和被認同感。因此,她對佳吉非常友好,後來居然邀請她來農莊工作,給她很高的工資待遇。
  可是,有一天,布恩不露聲色,留下一封簡短的信和一紙簽署了的離婚協議書走了。
  她讀著他的信,淚流滿麵。
  他在信上說:親愛的曼蒂,我娶你時,我是愛你的。遇到佳吉,我才發現,找到了自己。與你在一起,我是沒有自我的。但對你為我做的一切,我很感激。請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吧!你溫柔體貼,善解人意,你這麽好,一定會找到真正愛你的人……”
 她將信撕得粉碎,拋向空中。這一次,她撕心裂肺地哭。
冷靜後,她相信布恩的話至少有一半是誠實的。
兩個人當初相愛,是真的相愛。不愛了,也是真不愛了。她不是個矯情的人,更不是死纏爛打的人。他倆在一起,也有很幸福的時光,至少她的感受是這樣的。也許,她太強勢了,他感到了壓力。就像她和克利奧之前在一起生活一樣,這個家,她是沒有什麽主動權的,一切聽克利奧的。而布恩在她麵前,是同樣的狀態。
  地位不平等的夫妻,是很難走得長遠的。於是,她很快簽字,離婚手續辦得很友好。
  關於財產分配問題,她問過布恩:你想要什麽?
  “我應得的那一份。布恩很幹脆,沒有任何猶豫和解釋。
  她也認為,這些年,布恩的確幫了她不少,該給他的不會含糊。
  那天離開,是她開車送他去了機場,因為布恩要和佳吉回波蘭生活。
  兩人含淚道別,布恩說:荷蘭再好,也不是我的家鄉。他說得很酸楚,但很堅定,好像是痛定思痛後的決定,揮揮衣袖,卻還是要帶走幾片雲彩。
  飛機遠得隻有一點兒小影,而劃過長空的卻是兩道久久不能消散的蒼白的雲朵。
  窗外下著小雨,她一個人孤孤單單開車返回,副駕上還殘留著布恩的煙草味。她不認為布恩是朝三暮四,尋花問柳之人。她寧願相信他是尋芳賞翠,迷醉於佳吉的悄語嬌音、簌簌輕裙。但願布恩和佳吉不是鴛鴦被裏,醒著夢著,沉迷於被極度誇張了的殢雲尤雨。 
  曼蒂的第二次婚姻,就這樣像似血的殘陽,很快就落幕了。這一年,她五十歲。
  五年後,她遇到了一位過氣的政客兼商人洛根。 
  洛根離異,單身20年。這個男人,像謎,很難猜透。
  認識洛根後,在洛根的慫恿下,她又更多地投資房地產。兩人發現,他們不僅從思想和觀念上極其合拍,就是生意場上兩人也相當默契,很多商業大決策的部署和合作共贏的計劃,兩人一拍即合,配合得天衣無縫。漸漸地,兩人成為靈魂伴侶和彼此的依靠。
  洛根曾向她求婚,但被她堅決地拒絕了。兩次婚姻的痛楚,她已經嚐夠了。
  “這樣不是挺好嗎?洛根,為什麽要把我們都束縛在婚姻的桎梏中呢?她溫柔地說。
  洛根畢竟是政客和商人,懂得如何給人留麵子,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曼蒂試圖把所有的精力集中在她的事業中,漸漸淡出了洛根的視線。
  一場疫情,又把他們倆鬼使神差地連接在一起。有天,兩人都去規定的地方打疫苗,居然在同一時段,同一個場所。大家都戴著口罩,曼蒂和洛根碰巧都戴了墨鏡。即便前後站隊的位置隔不了幾個人,但大家都是全副武裝,誰也辨認不出是誰。 
  曼蒂在1號窗口將填好的表格遞進窗口。這時,她旁邊的2號窗口一位紳士,也在辦理同樣的手續。
姓名……”
曼蒂。
姓名……”
洛根。
  兩個窗口內的工作人員問了同一個問題。 
  他倆瞬間扭頭相看,不禁十分驚愕和驚喜。這一眼,相思之情,淋漓盡致。 
  接種疫苗後,必須在大廳停留一刻鍾,直到沒有過敏反應,才讓出大廳。
  難耐的一刻鍾過去了,彼此一前一後,距離保持1.5米。由於疫情關係,曼蒂的咖啡廳早已關閉,娛樂場不被允許營業。沒地可去,他倆散步到附近一條僻靜的小河邊,席地而坐,滔滔不絕地聊,直到深夜。返回的路上,兩人走在星空下,兩顆靈魂再次碰撞後閃光,兩雙手被春風握在了一起,成了神仙伴侶。就這樣,洛根成了她的第三任丈夫。第二天醒來,就像今天的天氣,春暖花開,他們去了西班牙。
  兩人都喜歡Flamenco 弗拉米戈舞,更何況,洛根是那位神秘的西班牙舞王的朋友。盡管直到現在,她也沒見過洛根口中的舞王。去西班牙度蜜月,洛根也沒再提及所謂的舞王。當然,那個蜜月,他們是在舞者優美的腳尖、腳掌和腳跟的擊打聲中度過,在舞者手臂和手腕以及軀幹一起扭動的協調中享受著有節奏感而充滿活力的愛情和婚姻。
  這個蜜月過後,她感覺又回到了年輕時在舞台上跳芭蕾的心性。
  女人靈魂深處永遠住著一個不諳世事的天使。
  提起洛根,隻要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曾經是一位超能量的政要和商業大佬。他早年畢業於英國牛津大學金融專業,本來回歸後繼承了家族企業,坐在了董事長這個位置上,生意做得不錯,對外貿易遍布全球。隨著他的商業線的延申和拓展,他漸漸接觸了很多有頭有臉的政界人士,並欣然參加了某個黨派。很快就在該黨派嶄露頭角,天生有著敏銳政治頭腦的他,看準風向,步步高升並獲得選票,成為政界不可小覷的人物。有一年他突然宣布參加競選市長,本來從各方麵條件和時機來看,都認為他當選是壇子裏捉烏龜,十拿九穩的事。可是,不知哪裏出了紕漏,市長的桂冠並沒有戴在他的頭上。從此,他不再有信心從政,回歸生意人的身份,這條政治權利鬥爭十分激烈的仕途被徹底放棄。就是那一年,在一次達官貴人的晚會上,他邂逅了優雅的曼蒂,兩人相見恨晚。   
  她以為這一次,該輪到她與丈夫白頭偕老,地老天荒了吧?然而,潘多拉的魔盒才剛剛打開,之前的愛情婚姻不過是熱身運動。
  “快,我們去一趟財務總監雷諾的公寓。有一天傍晚,洛根被大雨淋了個落湯雞,進門邊換衣服邊催促妻子曼蒂,讓他明天趕緊去和銀行聯係,我們要拿下威廉莊園。
  曼蒂擔心地說,我們還有幾套公寓砸在手上。再投資,欠妥。
  “我已經有買家了,你放心。洛根穿好衣服,說著就要下樓去,還敦促妻子簡單點,不要濃妝豔抹。
曼蒂拗不過洛根,套上外套就上了車,頂著大雨直奔財務總監雷諾的公寓。
她認識洛根這麽多年,她對他並不真正了解,隻覺得他人很精明,也很有經濟頭腦,或說有手段。隻要他想做的事情,沒有他幹不成的事情。她莫名其妙地被他牽著鼻子走,還心甘情願,甚至沾沾自喜。
  敲了半天門,雷諾根本不在家。
打電話吧。其實剛才就應該先打電話,這樣唐突拜訪,不是你的風格呀?
  “不用打電話,我知道他在家。再敲門,這麽大的雨,他一個人會去哪裏?
  “難道他不會去他同誌愛人那裏共度良宵嗎?
  “也許吧。那我們回去?
  “回去。
  那天晚上回來,曼蒂詳細地問了洛根如何出手莊園的計劃。
  “這是我政界的一位老朋友,他和我一樣,早已退出政壇,做房屋中介和保險。前天偶遇他,好多年不見,一起去咖啡喝了一杯,聊起過去的事情,都很感慨。
你如果堅持幾年,說不準可以當選市長。洛根的朋友奉承他說,不像我,老朽了,也幹不動了。現在回到老本行,做房屋中介和保險,挺踏實。
  “唉,時過境遷,還想那些幹嘛。你的客戶需求量大嗎?洛根趕緊打聽。
  “現在房價下滑,買或賣都不是好時機。
  “但如果有價值的房子,或有發展的前景,比如地段不錯,房屋價格也不算太高,拿到手上,不過一年上下的時間,我敢打賭,房價就會回暖。況且你做房屋中介,也不怕砸在手上,你的客戶多,信譽也高,還愁到時候賣不掉?
  這件事,他倆談到咖啡廳打樣,他還真把他的朋友說動了。
  “那接下來的事情,你就懂了。洛根臨睡前說。
曼蒂知道,要親自買下那一處莊園,才有把握和底氣與賣方談價。
妻子曼蒂的猶豫,讓洛根鋌而走險,他一定要買下威廉莊園。於是,他去誘導雷諾,先暫時以雷諾的名義與莊園主簽訂合同,並約定好3個月之內,繳清全款。洛根答應事成之後,給雷諾百分之二十的利潤。
  空手套白狼的買賣,雷諾想也沒想,就帶洛根簽署了合同。
  可是,洛根的朋友反悔了,他不買了。 
這件事讓洛根很惱火,但他並沒有在妻子麵前發牢騷。而是去了雷諾那裏,兩人商量著如何還款。 
  “親愛的,這件事你做得太滑稽了,你明明知道,這是違法的。你害了雷諾。
  本來這件事,曼蒂願意為洛根犯下的錯買單,她也有這個實力買下那棟莊園。隻是有些不甘心,她一直認為洛根是一個很穩重的人,不應該出現這麽小兒科的詐騙手段去害自己的朋友。
  “這個他有責任,還不是想不勞而獲,在我這裏獲得百分之二十的利潤。
曼蒂想想,也是,貪心是魔鬼。她不得不辭退了雷諾,但是給了他一筆補償金,讓他不要起訴洛根。
  然而,威廉莊園的主人起訴了雷諾,因為是他簽署的合同,說他欺詐,違反合同。
  洛根知道,這必須走法律的正規程序。於是,他去和雷諾商量,要雷諾完全承擔所有的責任,背地裏,他再給雷諾一筆錢,作為安慰費。
  雷諾自然不幹,這已經不是錢的問題了,而是名譽受損,信譽受損,他以後怎麽工作?
  為此事,洛根和雷諾鬧得很不愉快,兩人互相推諉,誰也不願意承擔責任。但是,合同是雷諾簽署的,從法律的層麵看,他有直接的責任。
  曼蒂目睹洛根和雷諾爭論不休,看來她不得不挺身而出把這個倒黴的單給買了。 
 
     
  有天下午,她剛從法國回來,人還沒站穩,前院門鈴就響了。她覺得好蹊蹺,像被跟蹤了一樣。她打發女傭拉索爾去開門,自己上樓去泡個熱水澡袪乏。等她梳洗完畢下樓來,她看到兩位陌生的警官已經被拉索爾請進屋,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她。
  簡短地寒暄了兩句,他倆掏出警官證向她亮明身份,是從海牙來的。 
  女的名叫蘿拉,年輕貌美,西班牙裔荷蘭人,一雙眸子像冰雪,有些冷。 
  男的名叫阿道夫,大高個,風燭殘年的年齡,腆著個大鼓一樣的肚子,目光炯炯,精神矍鑠。醒目的山羊胡子,像道具貼在蒼黑的臉上,增添了幾分滑稽。 
  她很順從地跟著他們往外走,因為警車停在院門外。
  拉索爾趕出來,小聲問曼蒂說:夫人,還做您的晚餐嗎?
  這個問題問得不合時宜,她看了拉索爾一眼,這個摩洛哥女人永遠不懂得什麽時候該開言,什麽時候該閉嘴。她幹脆地說:不用管我。”    
  她居住的這幢宅子,離教堂近,教堂的鍾聲響起,強烈的金屬聲讓她感到靈魂在洗禮。  
  “請上車吧。女警官蘿莎提醒她。
  審訊室裏有一張簡易的辦公桌,算是審訊台,蘿莎和阿道夫坐在她對麵,一個筆錄,一個問話。
  “開始吧。胖警官說著示意身邊的女警官做好筆記。
  曼蒂的嘴角浮上一絲微笑和無奈,心想,好吧,開始吧。暴風雨要來,誰能阻擋。
  她坐在警官對麵,看著一臉威嚴的兩個人,感覺犯罪的不是洛根,而是她自己,要逮捕的也不是洛根,而是她自己。不禁覺得可樂,情不自禁地笑了一聲。
  “進入程序吧?胖警官又提示,臉上的表情明顯不快。
  “抱歉。曼蒂知道自己剛才不該笑,失禮了。 
  一番走程序的問話後,比如名字、年齡等基本情況後,阿道夫問:你敢發誓今天的回答都是事實?” 
  “我發誓,隻要我知道的,我都會如實回答。” 
  “你能簡單地介紹一下你和洛根是怎麽認識的嗎?
  曼蒂無聲地看著阿道夫那似乎要飛起來了的山羊胡子,不知道如何敘述他們的故事。
  “好,我來替你說。阿道夫的眼神很和藹,繼續說,你結過三次婚,洛根是你的第三任丈夫。你和洛根現在是分居狀態,能說說為什麽嗎?
  氣氛突然凝固了,除了天花板上那盞吸頂燈是明亮的,三個人的心裏都像被一塊黑布蒙住了,警官想知道實情和細節,她心裏卻對洛根的事情漆黑一片。
  “在一起是因為愛,分開是因為不愛。
  “你發現洛根從什麽時候起表現出了不安或煩躁?
  “我從未感覺他不安或煩躁。他的情緒很穩定,每天都是笑容,像陽光一樣。
  “你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商業往來的?
  “這個記不清了。
  阿道夫並沒對曼蒂不正麵回答問題而發難,他接著問,你怎麽看財務總監的死?
  “不是已經水落石出,塵埃落定了嗎?他是自殺。
  “是不是自殺,現在需要重新調查,他也是弗拉明戈舞的愛好者,也是弗拉米戈俱樂部的成員。你明明知道,這個總監是洛根安排的,對於他以前的經曆,你知道多少?
  “那又怎樣?
  “你隻需要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訴我們。他和洛根是不是有一層特殊的關係?
  “怎麽可能,洛根不是雙性人。說到這裏,她有些心虛,突然想到洛根的確跟這個總監走的很近,兩人有事沒事在一起喝兩杯。有時是雷諾來家裏,有時是洛根去他家。有天夜裏,洛根很晚才回家,一身酒氣。
  “怎麽了?親愛的,又喝多了,和雷諾吧?說著她拉他的手。
  洛根情不自禁地了一聲,似乎碰到了他疼痛的地方,但很快洛根又恢複正常,反倒去摟曼蒂。
  這時,曼蒂抓住他的手腕,在燈下仔細看,手腕上有一個傷口,還有血。她一邊埋怨洛根做事不小心,一邊起身找來消炎藥和紗布,幫他纏起來。
  “你們喝酒,怎麽還打架了?她故意逗洛根,想引出他手受傷的原因。
  “當然沒有。親愛的,別大驚小怪。
  洛根很會哄她,沒幾句,就把她逗笑了,受傷手腕的原因,她也沒再追問。
  第二天,曼蒂接到秘書的電話,說雷諾在他家衛生間裏自縊身亡。
  “什麽時候的事情?曼蒂不敢相信,驚恐地問,沒弄錯吧?” 
  “沒有弄錯,警察都去了,有人打電話來公司找您,我告訴他們,您生病在家療養。”   
  “我去看看。洛根驚愕得瞪大眼睛,放下咖啡,吻了吻妻子的額頭起身出門了。 
  雷諾是一位同性戀者,不惑之年了,看上去還很年輕,工作認真,也是一個非常有活力的人。待人和氣、友善。他雖有些娘腔,卻也不失陽剛之氣。生活簡樸,與外界接觸的並不多,除了他的同性愛人。
  威廉莊園的事件後,雷諾從他們的視野中消失了。現在看來,隻是從她自己的視野中消失了。而洛根,一直和他保持著親密的聯係。 
  雷諾的死,傳說是失戀。同事們很惋惜,說他為一個負心人殉情不值得。
  “七月份荷蘭一年一度的驕傲節在阿姆斯特丹舉行時,雷諾還興高采烈地去參加了徒步運動。他的臉書上還發了很多活動的照片。同事們議論說。
  雷諾死後,洛根悶悶不樂。他說,我很懷念雷諾。
  曼蒂瞥了洛根一眼,忍不住責備他:你如果不把他無辜地拖進威廉莊園的買賣合同中,他也不會無緣無故地背負那麽沉重的債務,僅憑他那點微薄工資如何還上?按照合同法規定,簽署了合同而逾期不履行職責的,根據情況沒收財產以抵押債務。資產不夠的,按當事人每月工資總額的百分之多少分期還款直至債務還清。這不是把他逼上了絕路嗎?
  “我也不是故意要連累他,他自己也有利益的。否則,他會順從嗎?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任何一種關係都是利益關係,沒有誰純粹地服從誰。
  “你做事一貫很謹慎,怎麽會出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呢?
  “馬有失蹄的時候。
  曼蒂聽完很反感,她是第一次對洛根為人處世的自私而感到厭惡。
  星期天早上,她起床不見洛根,問女傭拉索爾:先生去哪兒了?今早看到他了嗎?
  “夫人,先生開車出去了,沒說去哪兒。
  曼蒂很疑惑,洛根最近很反常,早出晚歸,也不說幹什麽去了,總是心神不定的。仔細想想,他是不太正常,即便做愛,他也心不在焉……女人的第六感覺告訴她,洛根有事瞞著她,而且是大事。那麽,到底是什麽事呢?
  “洛根把非法獲得的贓款,通過雷諾來洗錢,你應該知道吧?阿道夫又問,把曼蒂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曼蒂知道此事,但與洛根應該沒有關係,都是雷諾自己幹的。所以,她說:洛根雖然是波爾斯迪房地產有限公司的股東,但他並沒有任何權力幹預財務,更不可能沒有我的簽字而私自讓財務執行任何一項任務。再說,他為什麽要通過自己的公司洗錢?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我不信,這裏麵一定有陰謀。這事應該是雷諾一個人幹的。

  “好,你不信,我們會讓你相信的。你看看,這是雷諾生前的日記。阿道夫從文件包裏拿出一個精致的小本放在她麵前,但並不允許她翻看,這裏記錄了洛根和他交易的每一次詳細的時間、地點和數目。說完,阿道夫又翻開最後一頁說,這是他生前最後的記錄,我念一小段:我感覺危險的臨近。前天,他和舞王深夜到訪,威逼我做最後一次。我拒絕了,我說,我已經承受不了了。舞王扇了我一耳光,頓時嘴角鮮血直流。我很憤怒,我一邊擦掉嘴上的血,一邊說,別逼我,把我逼急了,我都抖露出去,你們都是社會名流,就不怕別人知道?他聽了怒火中燒,衝上來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咬牙切齒地說,你敢跟我玩花招,你是不想活了,信不信,我會讓你永遠消失……’這是他的筆跡。

  “這能說明什麽呢?說明雷諾第二天晚上的自縊是假象?他是被人為地吊上去的?殺人滅口?不至於吧?再說,日記上並沒有提到洛根的名字,他說的是舞王,哪個舞王?是否真有舞王這個人?誰知道。” 
  “……”
  “……” 
  從警局回來,她感覺天昏地轉,癱軟地坐在沙發上,一股洶湧的悲傷像決堤的洪水,瞬間從眼底湧來,洛根為什麽要做這些?他不缺錢。如果他缺錢,或債務纏身,隻要他肯說出來,她也會為他還掉的。
  等她哭過了,倒淡然了。她捋了捋蓬亂的頭發,平靜地走進廚房,吃了點東西,整個人仿佛經曆了一場劫難。抬頭望望窗外,一切都好像超出三界之外,她也不在五行之中了。 
 
尾聲
法庭內,座無虛席。
洛根坐進被告席,蒼白的臉上雖然很憔悴,卻很平靜。他平視前方主席台上幾位穿著黑色法袍,帶著銀色卷發頭套,一臉嚴肅的法官,正睜著因睡眠不足而熬成血絲的眼睛,盯著桌上研究過幾百遍的卷宗,煞費苦心地琢磨著什麽。洛根心想,雷諾不在了,死無對證,你們再想從字縫裏挖出一個缺口,找到案件撲朔迷離的疑點。很顯然,會令你們失望的。
  審判長握著法槌,威嚴地看著在場的所有人,宣布庭審開始。
  洛根眼睛充滿血絲,顯然沒睡好。他微微抬頭,想抑製住淚水。嘴角輕輕地動了動,露出一排白牙,咬住了嘴唇,嘴唇被咬破了,牙齒瞬間變成紅色。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好像想明白了什麽,又好像心中的那些謎團,依然聚攏而難以消散。他想到了舞王,如果他徹底暴露,舞王的末日也不遠了。他將快要流出來的血,用舌頭悄悄地舔舐了一下。一定是觸覺到了腥味,然後他的喉包蠕動了幾下,他吞了這口帶血的冷涎。
  他的律師還在法庭上絞盡腦汁地為他辯護著,強調這裏有很多事實缺乏證人。因此,他的當事人應該當庭無罪釋放…… 
  洛根聽著,慶幸請了好律師。但他內心是明亮的,他做了什麽,按照法律該如何判決,不等法庭,他在心裏已經宣判了自己。但人總有僥幸心理,法律麵前永遠不可能人人平等。於是,他又聳了聳肩,不易被發現地打了個寒顫,下巴在衣領上擦了擦。等他再往下仔細聽這位享譽全荷蘭的雄辯律師越來越無力時,他才發現,在事實麵前,再牛的律師,也像稻草人一樣,不堪一擊。而他豎起來的這個稻草人,也隨著證人的出現,即將塵埃落定。
  “請出證人!隨著審判長有磁性的聲音,人們看到,一位法警帶上一個人。
  頓時,場內一片騷動,驚愕地看著證人走進證人席坐下。他就是雷諾。
  “你沒死?洛根突然憤怒地脫口而出。
  大廳內一陣更大的騷動,交頭接耳的議論開了。
  曼蒂也驚呆了,雷諾真的活著。
  雷諾的確沒死,他被搶救過來了。為了順利破獲案子,警方封鎖了雷諾還活著的消息。
  洛根徹底地低下了頭。他後悔莫及,為什麽那天晚上沒把他掐死? 
  他們之所以要除掉雷諾,是因為雷諾知道的太多了,不閉嘴,將會牽扯出更大的麻煩。這是大毒梟舞王的命令。而洛根因為與雷諾有更直接的接觸,也是雷諾的上級,對他犯罪的經過了如指掌,特別是通過雷諾而去走公司賬務賬洗錢的事情,萬一揭開麵紗,曼蒂的信譽也會大打折扣,甚至徹底破產。如果曼蒂倒了,他也再無翻身之日。因此,他還想借那塊寶地,至少在曼蒂還活著的時候。這還不是唯一的理由,最關鍵的是,雷諾的所謂同性戀同誌,就是洛根。他也不願意曼蒂知道這件事。 
  曼蒂起身離席,她回望了一眼在她生命中像神一樣的男人,居然是一個雙性人、騙子、罪犯。再看這張俊朗的臉和他男人味十足的英氣,突然覺得那麽惡心。而當初,她就是被這股英氣迷住,以至於結婚時,洛根執意要以自己的名義給妻子買高額保險,她想也沒想,就同意了,還被感動得熱淚盈眶。洛根是如此有心機的男人,高額保險一定也有陰謀。想到這裏,她倒吸一口涼氣。
  轉身時,她還是給了洛根意味深長的一笑。
作 者 簡 介

夢娜 旅居荷蘭。詩人、作家。作品散見於海內外報刊雜誌。詩歌、散文、小說多次獲獎。歐洲新移民作家協會創會主席,荷蘭報紙專欄作者,世界華文文學聯會理事。主要出版作品:長篇小說三部,散文、小說文集兩部,個人詩歌集兩部,編輯出版多部文學叢書和雜誌。

 

編輯:陳瑞琳
編發: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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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
評論
北美中文作家協會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章水緣' 的評論 : 應該是“一個女人和三個男人”。謝謝指出。
hill-ball 回複 悄悄話 庫肯霍夫(keukenhof)靠近萊頓,離阿姆斯特丹有40-50公裏o
章水緣 回複 悄悄話 題目是“一個男人和三個女人”還是“一個女人和三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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