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本人出生上海企業家家族,祖父1901-1972,父親1924-2008,本人1945-,三代百年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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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來的路(13) 少年故事

(2024-05-10 22:06:04) 下一個

我走來的路(13)少年故事

五十年代,住在江蘇路中一村,我的小學就在不遠的小中西。

暑假的夜晚,洗完澡,撲了滿身的痱子粉,拿一隻小板凳,去聽汪家爺叔講故事。在如水的月色裡、探出籬笆的夾竹桃樹下的弄堂盡頭,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年,打開手中的小說,向圍坐四周的幾個七八歲的孩子,開始講故事。

第一次講的是「三劍客」(大仲馬《俠隱記》),「1625年4月間,在法國蒙城地方,忽然非常鼓噪…… 這個騎馬的少年,名叫達特安。」每晚一段,講到「密李狄跌倒在岸邊,垂頭合手,紅衣人慢慢把兩手舉起,那殺人的刀子在月亮下閃出寒光」,巳到了這一年的深秋。

記不得是在汪家生著鐵皮火爐的客廳,還是在他二樓亭子間的臥室,第二個故事是《基度山恩仇記》,「在禮砲聲中,三桅桿的埃及王號徐徐駛進了馬賽港……」這些故事,在我們幼小的心靈裡,打開了一片何等新奇的世界嗬,這些故事帶給我的顯然不僅是一個故事而已。

記憶中上海的冬天真冷,那一年更冷得出奇。不知從何日起,街頭巷尾到處貼出漫畫,一個禿頭鷹勾鼻男人手中拿了滴血的匕首,他身後怒目圓瞪的工農兵,正舉起像山一樣的鐵拳向他壓下去。這是一個可怕的人、一個可怕的名字:胡風。這是我經歷的第一場「政治運動」,1955年初,「文化革命」從此開始,延綿三十年。

汪家爺叔的《基度山恩仇記》,隻講到伯爵結識那位美貌小姐,久久印在我心中的警戒是:這些叫我們深深入迷的故事,都是禁書。這年冬天好冷,夾竹桃早已凋盡了花瓣,我們的小手都生滿了凍瘡。

在文化進入寒冬的同時,中國民族工商業也開始了生命彫殘的冬季,1955年10月毛澤東提出全麵實行社會主義改造,上海工商界領袖榮毅仁﹑劉鴻生等趕緊表態臣服。那些日子上海到處鑼鼓喧天、鞭炮不絕,父親整天開會,母親排練舞蹈,準備共產的盛典。到了1956年1月20日,上海宣佈這天進入了社會主義,我一早出門去看看向往已久的社會主義,什麼變化也沒有﹐弄堂口的皮匠依然在埋頭修鞋。       

我小學畢業後離開了江蘇路,汪家爺叔一家不久離開了中國。

汪家爺叔汪錫勳,六十年代初移居香港,後定居美國,他姐姐汪錫齡是上海聖約翰大學美國加州校友會現任會長,2004年我父母和汪錫齡在洛杉磯重逢。

2011年汪錫勳來香港,一見到我就叫起來:「啊呀,你這麼老啦!」他用手比劃。「我記憶中你隻有這麽高。」

「汪家爺叔你也這麼老了!我記憶中你還是十七歲。」

五十五年不見,可以容納多少故事啊,從少年的故事到如今老年的故事。

2016年1月汪先生病逝於舊金山,享年八十。

民國十九年商務萬有文庫《俠隱記》,1990年筆者購於香港

批判胡風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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