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取締終身教職談起：我的老外同事二

最近美國很多州蠢蠢欲動，要取消終身教職製度。至少五個州的提案出來了，德州，路易斯安那州，南達科塔州，愛荷華州，和佛州。德州的理由是有教授宣揚種族多樣理論。看看，極右和極左是一樣暴力偏執的。終身教職是保護教師言論自由和學術自由的一樣法寶，當然也有弊端即保護了低產出教師的利益。但對公立學校這種率先自宮的荒唐做法，無疑將人才趕去私立和其他州，實在讓人無語。雖然在德州最後那隻鞋子還是輕輕放下，隻是修改中止終身教職製度。但政府行為的公信力已大大降低, 促使對現有工作有一些不滿的教授提前走路了。其實不是所有教授都會對這三鬥米折腰的。今天給大家講的故事，是關於我的加納同事。他的名字叫史蒂文。學生叫他歐博士。

這位非洲朋友又高又直，給人的感覺就像黃山上的迎客鬆，你要是在商學院附近見到一位紳士西裝革履，風度翩翩，手裏拿著一隻黑色公文包目不斜視的走路，那就是他了。一點都不誇張，我們的前前任商學院院長專門邀請他給我們的學生講解衣著禮儀。

不過他現在已經不在德州，多年前就離開這裏去北方了。現在的加納同事是另一位，安得魯，又矮又壯，跟史蒂文截然不同的長相，兩人站一起的話，有些像阿諾演的電影龍兄鼠弟裏那兩兄弟那樣。我跟史蒂文同事大概六年，但是做朋友已經做了二十多年。剛認識他的時候還是他邀請我去一個學校的慈善活動。他還邀請我去參加他朋友的感恩節，介紹他的教會，前前後後帶著我去看他的新家，在他小區附近帶著我去看周圍賣的房子，慢慢地了解到，原來他是一個很懂得生活，很有講究的人。他勸我買好房，說記住了啊，你是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他勸我買好車，說記住了啊，你是位教授，是專家，你配得這些。這樣的話，在我生命中隻有史蒂文說過。

史蒂文的職業生涯很精彩。他的博士學位是在英國的一所很有名的學校裏拿的。他的導師是華勒斯是美國會計學會國際分會的創始人之一，是他的精神上的父親。給他很多教導，從做學問到做人。所以他經常會講起他的導師，無論是我們一起修改論文，還是一起談論學術界的事情。英國畢業之後他就去了新西蘭的大學裏工作，後來呢，又去了沙特阿拉伯的大學，再後來就來到了美國，德州應該是他的第一站。我就是在這裏認識他的。

史蒂文最大的特點就是認真。常常是想要一頁紙，他要改幾天，而且是一個字一個字的改。所以跟他一起寫論文是很辛苦的事情。因為時間進度，要由他來控製的。但那精益求精的態度值得我們學習。

他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很敏感。我也不知道這是大男生的特點，還是非洲人的特點。我們以前空降來了一位係主任，以後有時間我也講講他。這位領導是典型的紅脖子，做事情比較武斷。開學第一天，就要求史蒂文馬上開新課。通常學校的排課都是提前一年，這樣可以給老師有充足的時間來備課，準備教材，準備網站。我也是麵臨同樣的挑戰，但我直接回了領導，說對不起，我還是想上已經排好的課。可是史蒂文大大受傷了。他認為這是針對他的。後來還有過幾次杯葛，讓他覺得受排擠受壓迫。終於有一年，他忍無可忍，辭去了剛剛拿到的終身教職，去北方的伊利諾伊州了。他對我說，再不走，我的命就要交代在這裏了。他的醫生告訴他，他的胃潰瘍是工作壓力和焦慮抑鬱造成的。

雖然換了個地方，可是史蒂文他還是麵臨著同樣的問題。在新的環境裏，他同樣麵臨著一個很強勢的係主任。那個係主任也沒有給他足夠的尊重。比方說學生在學校直呼史蒂文的名。史蒂文覺得不應該這樣叫，應該叫他歐博士。大家都知道美國人都比較隨意，有時候老師跟學生之間都是直呼名字，上下級之間熟悉了也是直呼名字，相對來說等級尊卑觀念不是很厲害。但是史蒂文來自一個非洲國家，與有很多很多傳統文化的亞洲國家一樣，他們都有這樣一個尊老傳統，就是不能直接稱呼尊長老師的名字。所以他又受傷害了。他的係主任說，學生做的對啊，不應叫歐博士，叫史蒂文就可，沒什麽問題呀。我也想大概隻是一個表麵的問題，但是可能在這個事情中間反映出來的態度是最傷人的，所以史蒂文在那邊幹了沒幾年就回加納老家了。

在加納，他先後擔任過兩個私立大學的商學院院長。在這個過程中間，他發現這個祖國已經大變樣了，跟他小時候年少時的印象截然不同，因為他見到的是更加複雜，更加腐敗的一個成人世界。所以他看到了很多很腐敗的事情，他又忍無可忍，於是又重新回到了美國，這一次啊，他來到德州一個基督教大學任教。原想著有個更單純的環境，沒有料到結果在這裏他受到的創傷更厲害。在一堂課給學生考試的時候，有個學生不懂怎麽解題，所以就想套他的話，結果史蒂文就對他說啊，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講過，你再好好想想。然後這個學生就發飆了，說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可笑的問題。教授也生氣了，忍不住吐槽，說你才是可笑的問題。因為這個，院長要求史蒂文大教授當著所有學生向這個吐槽可笑問題的學生道歉。這真是奇恥大辱。我這朋友就再也不願意幹了，立馬辭職了。

了解到他的處境，知道他是屬於那種士可殺不可辱的典型，我就很想幫他。所以剛好有個朋友在國內一個商學院做院長，我就把史蒂夫介紹去了中國。知道他是一個特別勤奮，特別努力的人，他還特別喜歡刻苦學習的學生，所以我覺得他是很適合去中國教書。在中國有經過千錘百煉刻苦奮鬥的中國學生，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傳統文化，應該比較適合他。果然他在中國整整三年，每次回來都對我興高采烈眉飛色舞的介紹他的中國學生們有多優秀有多愛他。現在他回美已經好兩年了，還是有很多學生從遙遠的東方國度每逢節假日給他送賀卡。

現在史蒂文在現在的學校又有新的挑戰了，據說每周他們教職工都要開會討論如何罷免院長。很多時間花費在這些活動上，他也不開心。所以有機會，他還要重新出發。我發現他是一個越戰越勇的人，雖然在不同的地方做不同的工作，但是他一直相信他的下一個工作絕對會比現在的好。可能在外人沒辦法理解，尤其是很多人比較喜歡穩定一點的工作，但是對他來講，更好的是下一站。想起有句話說上帝他是仁慈的，當他關上門的時候，他總是給你開啟一扇窗。在這裏我祝願我的朋友能夠找到一份他喜歡的工作，求上帝保守祝福他的每一個腳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