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跟隨父母去五七幹校,來到河南光山縣, 在那裏度過了難忘少年時光。
走,到外麵去看看!
那時的光山縣城隻有一條古老的街道,由南關通到北關。街道兩側是一些陳舊的木質二層閣樓,上麵住人,下麵是店鋪,賣一些日常用品,糖果和糕點。僅有的現代建築是城中心的劇院,城南的醫院和城北的黨校。大多數民宅都是灰磚和土坯建成,刮風透氣,下雨滴水。窗戶都很小, 貼上窗紙,終日不見陽光。上中學了, 學校有幾間新的磚瓦結構的教室,窗明幾淨,洋溢著現代的氣息。每走過這裏,迷茫內心會喚起一種渴望。
一天,玩的乏味,一個小朋友提議,去鄰近的黃川縣玩,那是個大城市,我們可以看到高樓。當時的社會比較安全,家長都同意了我們的請求。黃川縣是光山縣的鄰縣,縣城比較發達。兩個縣城之間不該太近,也不會太遠, 應該有長途汽車到達。可坐汽車去黃川,超出我們這些孩子們的想像。 我們要走著去!
傍晚,帶著媽媽給的幾毛錢,和幾個十一二歲的小朋出發了,一路有說有笑。天漸漸黑了,有人講起鬼的故事,聽得大家毛骨聳然,正好又經過北關外的一片墳地。幾天前剛好有一個犯人,在縣城遊行一圈後,在這裏當眾處決,血腥的場景還瀝瀝在目。遠處時不時地傳來一陣陣怪異的叫聲,螢火蟲在墳頭上時隱時現。沒辦法,我們隻能硬著頭皮走過去。不知不覺,大家互相靠攏,手拉起手來,最後唱起歌,壯著膽子,向黃川方向走去。夜幕中,遠遠能看到汽車頂著前燈的光柱,搖搖曳曳駛來。大家趕緊跳到路邊, 蹲下來,歇歇腳。站起來,接著趕路。連困帶乏,大家都不說話了。黎明之前,天越來越黑,伸出手來,真的看不到五個手指。大家隻好又拉起了手來,向前走。周圍一片寂靜,伴隨著走路的磨擦聲,還有遠處青蛙不知疲倦的呱呱聲。
朦朦朧朧中,天開始放亮。地平線上露出了一線曙光,朝陽跳動著,由小到大,噴薄而出,光芒四射,霞光萬丈,像一片片魚鱗織成的大網撒向天際。雄雞高啼聲,讓我們又回到了人間。田園風光裏, 依稀可見的黃川縣城讓大家興奮起來, 忘記了疲勞, 趕走了困意。 我們興致勃勃, 向著久仰的大城市-黃川縣城走去。
洪水無情,人間有誼。
下放到河南光山縣後,經常不上學,整日遊蕩在山間田野上。一天,下了一上午大暴雨,雨過天晴。一起玩耍的小朋友說, 大雨過後,會有洪水,我們去看看。一路小跑,我們來到了城南大沙河邊。大沙河平時就是一條小河,清澈的河水彎曲而下。 河麵上架起一座木橋,偶爾會有長途汽車通過。河兩岸很寬的沙丘上長了很多茅草,草根甜甜的。玩累了,躺在河沙上,拔幾根茅草,含在嘴裏,和今日來到海灘,喝一罐可樂的感覺一樣。
和往常一樣,河水沒什麽變化,隻是有些渾濁。和往常不同的是,沒見過的小沙鼠卻驚慌失措的跑個不停。我們沿著橋往前走。河水開始上漲,很快就沒過了橋麵,上遊隱隱約約的轟鳴聲送來陣陣寒氣。我們趕緊跑回河岸,找到一個較高的沙丘坐了下來。
一會,一輛長途汽車緩緩駛來,猶猶豫豫的駛上了橋麵。橋麵已在水麵下了,伸出來的橋樁還可以引導著汽車向前。車慢慢的向前移動,沒有向後倒的跡象。司機可能是在賭自己的命運,在洪水下來之前到達彼岸。
上遊的轟鳴聲越來越大,洪水衝擊著兩側河床,泛起了巨大泡沫, 滾滾而來。這時車恰好來到河中間,水沒過了發動機,車不走了。空氣凝固了,我們驚呆了。過了一會兒,在人們的驚呼聲,我們緩過神來。河水已到了車窗的位置,依稀可見裏麵乘客晃動的身影。
這時的大沙河不再寧靜了, 咆哮的洪水,打著上下翻滾的漩渦,飛流直下。大家束手無策,驚慌失色之際,岸邊傳了一片歡呼聲。順聲望去,一位老漁公,駕馭一條木舟,博水擊流,向汽車駛去。我們睜大眼睛,緊盯著眼前這一幕。老漁公拚命的擺動船擼,以減緩船的速度,不要直接撞到車上。在大家的驚呼聲,船速太快,擦車而過,向下遊飛去。車裏的乘客和司機都爬到了車頂上,傳來陣陣驚叫和哭泣聲。人們已經絕望了。這時公路上又傳來了一陣歡呼聲,一隊解放軍戰士,抬著一個橡皮衝鋒艇,一路跑來。大家趕緊讓路,戰士們衝到了上遊的一個地方,放下船,向車駛去。戰士們跳到水中,奮勇搏水,終於緩慢地將橡皮艇停靠在車邊。乘客們登上了橡皮艇,在大家的歡呼聲中向下遊駛去。沒人的車也隨後翻進滾滾洪水之中。
與生死相交的乘客和司機爬上岸來,看到了指揮救援活動的縣領導,跪地大哭。 那劫後餘生的場景令人震撼!
++++ 故事後話: 找到了當年故事發生的地點, 震驚到無語。如下圖 ++++
不多的娛樂節目
下放在河南光山縣的時候,文化大革命正在如火如荼的展開。破四舊,電影,戲曲和體育都停止了。學校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隻是學習毛主席語錄和背誦老三篇。有大把的時間,小孩們就整天遊蕩在街頭巷尾和田埂水塘之間。不知道什麽原因,紅白喜事裏的紅喜事-婚禮,不讓舉辦了。白喜事-葬禮 還可以接著舉行。這也成為我們這些孩子們為數不多的娛樂節目。
那時沒有報紙和廣播,更沒有微信群相約,隻有那蒼涼悲傷的嗦呐聲一響,大家就不約而同的跑過去。葬禮是很莊嚴,也很隆重。一口暗紅色的棺木已經停放在大堂裏,供品齊全,香火繚繞,大家都在等待著。時辰到了,一個 披麻戴孝的男子,應該是大兒子,走向前來,高高舉起一個盛滿水的瓦盆,重重的摔在地上, 清水濺濕了棺木前的台階。兒子悲痛說到,老爹洗洗好,上路了!隨後跪倒在地,痛哭起來。哀樂奏起,女兒和媳婦們開始哭了,哭聲由小到大,越哭越悲傷,一邊哭一邊要撲向棺木,傷心的哭喊著,爹呀,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可怎麽辦呀。 真是太悲傷了,最後有人竟然哭的昏厥過去。連我們這些看熱鬧的小孩也都被打動了,還跟著掉下了眼淚。
哀樂再次響起,四個年輕小夥,一副大杠,兩根小杠,嘿呦一聲抗起棺木,喊著號子上路了。老人家的棺木要在鎮裏的街上走一圈,後麵跟著送行的對伍。隊伍裏有一些小孩,打著小白旗,肅穆的跟著走。一個認識的小朋友也在其中,我知道他並不是逝者的親人,請他過來走一圈,會給他一毛錢的。一毛錢可不是一筆小錢。當時三分錢一根紅小豆冰棍,五分錢一根奶油冰棍。買不起奶油冰棍,就買紅小豆冰棍,可以買三根,還可以剩下一分錢。這麽好的事,我曾經暗示過小朋友,能不能加我一個。好像不行,肥水不外人,而我是外人。
送葬的隊伍來到了南關口,停下了棺木。披麻戴孝的兒子已經準備好了。他跪在地上,左手抓著一隻可憐巴巴的小雞,右手握著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哭訴著,老爹,再送您一程!說罷,刀落頭飛,雞血灑在棺木前, 沒有頭的雞, 踉蹌地跑了幾步, 到在棺木前,老爹起程了。
送葬隊伍來到了田間,走在田埂上。棺木真夠沉的,幾個強壯的小夥子,不斷的換肩換人, 還是累的氣喘籲籲。棺木是用厚厚的實木做成的,由下向上,略略變高變寬,塗成深紅色。也許看出葬看的太多,棺木的印象太深了,多年以後在美國還發生了這樣的小故事。不知道什麽時候,我注意到美國大街開著一種韓國的車, 車廂由後向前, 略略的變高, 就是一個棺材的樣子。我心裏嘀咕,這韓國人真不地道,怎麽做一個棺材型的車給老美開。一次快過春節了,開車出去買東西,被人從後麵撞了一下。沒人受傷, 撞車人的車保險會保休我的車,還會租一輛車給我開。覺得自己運氣不錯, 興致勃勃的來到車行,工作人員在電腦敲了半天,遞給一把鑰匙,然後說,你定的那輛車沒了,我們給你升了一級,給你一輛新車。真是禍不雙至,福不單來,帶著滿滿的感激心情來到了停車場。停車場裏就停著一輛車,一看傻了眼,那是我最不喜歡的那種棺材型韓國車,還是紅色的!趕緊返會營業廳,對營業員說,謝謝對我的關照,我不需要這輛升級車,給我一輛降級車就行,舊車也行。遲疑了一下,營業員說,就剩下這一輛車了。沒有選擇,我也沒辦法了。走出門外,要麽走回家去。要麽開這輛棺材型的車回家。天色已晚,想一想,還是開車回家了。天天開著這輛車,整個春節都沒過好。跑題了,
在田埂上走了半天,終於來到墳地邊。 一個一人深的墳坑已經挖好。大家扶著披麻戴孝的兒子過來,慢慢的把他放下去。兒子仰麵躺在那裏, 伸伸胳膊,伸伸腿,表示滿意,然後爬了上來。看到他跑前跑後,爬上爬下,我有些明白了,為什麽人們都希望有一個兒子。不過這兒子也真是不好當呀。老人埋好了,墳頭上插了一麵小旗,希望他老人家靈魂回來的時候,不要迷路。
廁所裏的沙龍
河南光山縣,是知書達理,崇尚文化的地方。即使是在文化革命,那破壞文化的年代,她依然保留著完整的小學和中學。我有幸在那裏讀了小學,上了中學,至今仍記著小學老師的名字,不忘中學老師的笑容。
在那公字當頭的年代,人們要去公共食堂吃飯,公共澡堂洗澡,自然也都要上公共廁所了。公共廁所是光山縣中學的重要公共場所。男廁所裏,簡單樸實的蹲坑一溜排開,沒有隱私。人們都一起上廁所了,還需要什麽隱私嗎?主要的精力都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麵,其他方麵就放鬆了,不再躲躲藏藏,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東家長西家短,小道消息,花邊新聞,對文革的不滿,對社會不公的抱怨,各種題材應有盡用。我們這些小孩不上學,沒事幹,也會來到公共廁所。占著茅坑不拉屎,捧著一本小人書,翻來翻去,聽著大人聊天,無意中接受不少知識的啟蒙。
一天,兩位資深數學老師在廁所裏閑談,聊到怎樣才能學習好,考出好的成績。誰不想學習好,考個好成績,臉上有光。我趕緊豎起耳朵聽著,聽聽有什麽決竅。 一位老師說到,就是整理好筆記,晚上睡覺時,放電影,過一遍筆記。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從此有意無意地經常用上老師教給我的竅門,在求學,混生活的道路上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