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山老鬆的回憶錄

主要以回憶錄的形式,把人生經曆過的人和事進行重現,時間追朔從1970年到2017年,真實的經曆,鮮活的人物個性,希望能讓您茶餘飯後,有些談資和共鳴。
正文

逝之聚·悲喜人間

(2025-04-29 07:57:06) 下一個


晨光斜斜爬進廚房時,煎蛋在鍋鏟下滋滋作響。突然,一陣鞭炮聲轟然炸開,蜜糖般的甜裹挾著歡笑聲順著樓梯翻湧上來。推開窗,嶄新的紅拱門支棱在巷口,燙金"囍"字被風掀起一角,像極了誰把積攢多年的喜悅潑灑在天地間。迎親隊伍的嗩呐聲刺破春晨,連街邊的柳樹都跟著在風中搖曳生姿,嫩綠的枝條像是舞動的絲帶。


嗩呐聲突然拔高一個調子,刺得耳膜生疼。就在這一瞬,那抹紮眼的紅晃成了虛影——昨日巷口的白幡,也是這樣被風卷得獵獵作響。原來春日的陽光從不偏袒,它平等地照亮喜轎上的流蘇,也平等地曬幹葬禮上未幹的淚痕。這巷子裏的悲歡,從來都是如此緊密地糾纏在一起。


正午的太陽明明懸在頭頂,卻像隔了一層毛玻璃,慘淡地漏下幾縷光。櫻花樹褪去了往日的絢爛,新抽的嫩芽怯生生地探出頭,在風中打著旋兒,宛如被遺落的碎夢。幾片殘存的花瓣蜷縮在葉間,像是未及出口的嗚咽,又似凝固的歎息。我望著樓下那團漸漸洇開的墨色,忽然明白:原來死亡,也是一場盛大的重逢。


素衣人群聚成壓抑的雲,檀香混著紙灰的焦糊味撲麵而來。哀樂像悶雷後的餘震,低低地碾過巷子,將四麵八方的人都牽引到這個特殊的場所。驚起的麻雀撲棱棱掠過滿地殘英,白幡與飄落的花瓣疊成同一種蒼白——這場葬禮,終究成了活人的"聚會"。有人永遠留在了昨天,而活著的人在此刻重逢。


平日裏四散天涯的親戚鄰裏,竟被這場葬禮的引力拉扯回原點。多年未見的生疏,在寒暄中漸漸消融,塵封的往事如同窖藏的老酒,一經啟封便酒香四溢。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著家長裏短,那些被時光碾碎的記憶,竟在葬禮餘燼中重新鮮活。明明總自嘲記性不好,此刻卻連某個泛黃片段裏的心跳都記得真切。他們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被故土的磁場牽引著,而這股無形的磁力,竟是親人的離去。


生與死的畫麵在腦海裏不斷交疊。這邊,紅地毯蜿蜒向遠方,陌生的新人相視而笑,眉眼間滿是對未來的憧憬;那邊,白幡在枝頭翻湧,至親將悲傷藏進眼底,在無人的深夜裏,任思念如潮水般漫過心頭。人群中有人遞煙談笑,笑聲混著哀樂,荒誕得近乎殘忍;有人寒暄說著"好久不見""來日方長",仿佛這不是悲傷的告別,而是尋常的相聚。紅綢與白幡,歡笑與淚水,嗩呐聲與嗚咽聲,共同拚湊出了人間最真實也最殘酷的模樣——無常,才是生活的常態。前一刻,還沉浸在失去的哀痛中,下一刻,又要為新的開始舉杯慶賀。
老輩人說,人生有三桌飯:出生時我們尚在繈褓,不知其味;結婚時滿心歡喜,無暇細品;死亡時隻能看著別人大快朵頤。生命恰似手中流沙,稍一疏忽就從指縫間溜走。而我們能做的,不過是在流沙逝去前,握緊每一個值得銘記的瞬間。


窗外的鞭炮聲漸弱,司儀的話語也模糊起來。我關窗時,陽光正落在煎蛋邊緣,泛起一圈溫柔的金邊。在這場盛大的人間聚散裏,我們既是目送者,目送著生命的離去;也是奔赴者,奔赴著未知的明天。或許隻有將每個帶著溫度的瞬間,都釀成記憶裏的美酒,才能不負這悲喜交織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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