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先生

喜歡在午夜的時候聽電台廣播。

可心一個人蜷縮在床上，耳鼓裏跳躍著收音機不同波段裏傳來的聲音，時而高亢、時而婉轉。

總是在睡意朦朧前讓那聲音傳過來，一個喜歡的女主播的聲音。一個夜話節目，那聲音很特別，聽起來低低軟軟的，好像害怕這夜裏驚動了萬千生靈一般。想必是個溫情似水的女人，讓時常失眠的可心倍感嗬護地入睡。

月色如霜，可心再次把音頻鎖到近乎癡迷的女聲時，一個男人的電話打進節目，還沒顧得上回答主持人問詢他的情況，就忙匆匆地用有些許走音的語調說：結婚八年，卻與另一個女人思想上有了契合，生命裏知道了什麽是真愛，愛得觸及靈魂，娓娓道來，情意綿綿。聽得出，男人是多麽沉迷那份新的情感，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撥，可是又滿懷婚姻禁忌的痛苦。

片刻停息後，女主播柔聲輕輕地問到：“先生，您覺得，您可以嗎？”

男人開始陳述理由。

迷蒙中可心眼前閃現了俊昊，和那個四月上午的陽光。

認識俊昊，是那年的研究生複試教室，在門外等了很久的可心終於聽到在叫自己的名字，忐忑又小心地挪進教室時，俊昊正在誇張而狂傲地大笑，露著晶瑩整齊的牙齒，從窗外射進的陽光，灑在他飄然的白衣上。見可心進來，俊昊猛地收住笑，和其他參加答辯的老師一起開始了正襟危坐，可心卻看到了俊昊眼底的光。

男人語調慢慢平穩，還在陳述理由，自然有一大堆的苦衷：說自己不是喜新厭舊、不是輕易見異思遷的人，是那個女人真的是上天的饋贈。他們有共同的專業思想、有相同的世界觀，與自己同頻，哲性中透著善解人意，就像平行世界的另一個自我，他們的靈魂是交融的。而現在的她不能走入他的精神世界，生活的高遠她並不知曉也不去探求，交流如同嚼蠟……。男人非常懇切地強調著。

女主播語氣不變，仍輕輕地問：“先生，您可以嗎？”

早就聽說自己專業有個美國學成回來的博士教授，就在填報研究方向時選了他。可心一直以為是個儒雅老先生，而複試答辯後，她才知道那個明朗地大笑的還沒有老的老師就是她的導師，冷俊昊。

他有些急躁和慌亂了，還是努力辯解，從自己年少無知地結婚到成長中的對靈魂伴侶的認知，從自己所受的教育到西方文化底蘊，從人情世故到處事哲理，什麽什麽都很明白，愛情是無可抗拒是至高無上的，等等，等等……。

那天傍晚，研究生公寓區旁的店鋪一家比一家熱鬧，奶茶店、點心店、文具店、眼鏡店鱗次節比，和每一所大學外的街道一樣，到處擠滿了放羊一樣的學生，路邊的燒烤攤子漸次支起，煙霧在夜色中繚繞。

可心答辯後，心情大好，收拾好物品，便下樓來找些吃的，恍惚間人群中一排晶瑩整齊的牙齒在衝她笑，她眼睛尋過去，看到俊昊那張明朗的臉，眼裏依舊有光。

那一晚，他們一起擼串到淩晨。

男人片刻停息後，女主播依舊不急不緩地問到：“先生，您覺得，您可以嗎？”

可心是喜歡俊昊的，從第一天在複試的教室，他明眸中閃著靈動大笑的那一刻。

學院樓下麵有一條行步道通往遠處的校門，道路兩旁是婀娜的梧桐樹，樹下是花壇，每年的初夏時節，沿途花壇裏都會開滿怒放的月季，可心每次實驗做完，直起腰的那一刻，都會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些花的地方，這一望，就是將近兩年。

這一次，她看到了他和她。樹葉斑駁的影子在他的身上形成一塊塊的暗。

“那應該是個薄夏的午後，我仍然記得短短的袖口粘些風的纖維。”不記得是誰說的了，可心望到俊昊的背影那一刻，清清楚楚想起了這句話。

俊昊說那是他的太太。

男人還在努力地辯解，講著對另一個女孩的思念。可愛的女聲還是輕聲細語地問：“您，可以嗎？先生。”

可心刻意地回避俊昊，但總能感到那煙味的繚繞，他若即若離地存在。

俊昊從什麽時候開始吸煙的，可心並不知道。大衛杜夫的冰水之吻，一點點鬆木魚柑橘的味道，會籠罩著實驗室，可心喜歡這味道。

那個秋天，把梧桐樹所有的舊葉子揉得特別枯萎。

成都是曖昧的，如同它的天氣，陰陰蒙蒙。可心和父母說，不喜歡這裏的氣候，執意放棄留校的機會，遠赴中原，遠離了俊昊。

女主播終於開口講她要講的話了：先生，請問您做什麽工作！

男人吱吱諾諾，終還是無語。

“所有的借口都隻是借口，而婚姻，是你要延綿一生的承諾。如果愛別人，可以，但你必須先抽身出來，結束你之前的承諾，才有再承諾他人的資格。”

可心是問過俊昊的，你可以嗎？

太多的時候，愛情隻是一件眩目的外衣，包裹著內心的懦弱和遊移。

好聽的女聲又在說：“先生，愛，真的是不可以輕言的，有些看似蕩氣回腸的愛，經得起一問嗎？先生，您，真的可以嗎？”

男人從絮絮叨叨間頓停下來，仿佛空氣都靜止了一般，然後傳來幽幽的呢喃：我可以的，我決定了，可是她走了，永遠離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