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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鄉記之拚圖記

(2024-02-10 09:18:58) 下一個

      丁,是那個睡在我下鋪的女生,是那個能吃四個肉夾饃的女生,是大學裏,第一個跟我說話的人。我們倆不是那種熱絡的女生關係,不是那種手挽手一起上廁所一起哎呀哎呀的女生關係,但是她是我希望一直保持聯絡的人。然而,竟然也有十八年沒有見過麵了,整整十八年呀,我們認識的時候正是十八歲。因為工作關係,我在東方,她在西方,然後我們都到了西海岸,可是我在北部,她在南部,約了幾次,都擦肩而過,整整擦肩了十八年。當我們在地鐵裏見到的時候,沒辦法,隻能衝上去抱住,在我記憶裏這是我們第一次擁抱,一抱在一起,內心就沸騰,有些溫度無法克製。當年認識的時候,我不記得有沒有一見如故的情愫,但是間隔這麽多年,我們之間又熟悉又陌生,一邊並排走,一邊想偷看對方,一邊又仿佛不久才見過一樣,有的沒的聊著。那一個雨後的下午,清涼一陣後又驕陽再現,圍著一張狹小的桌子,吃著奶酪蛋糕,不肯散夥,中間突發奇想,叫來了另一個幫我們聯絡上的同學。晚上,丁發來消息,好久沒見,下午過得很開心。我問,你記不記得,大學裏走來加入我們的第一個人是誰?就是她呀。昔日重現呀。

       這場重逢鼓勵了我在之後的某個炎熱不堪的傍晚,把內心另一處思念付諸了行動。人有三種相逢,一種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相逢,一種是老天爺安排的相逢,雙方並不怎麽喜歡,但是老天爺就是不斷不斷地把一個人送到另一個人麵前,錯不開車的相逢,還有一種相逢,不遠不近不是不可替代,但是驀然回首的那一天,忽然驚覺這個人是人生的一塊拚圖,影響了你的視野你的品味。我要找到我的這塊拚圖,我們失聯與MSN終結的年代。當我倚著記憶,走到那個門口,小時候她家裏總是有大人在,我們就縮在她的房間嘰嘰咕咕的低語,既興奮又壓抑。敲了三下門,屋裏聽不到一點響動,我狐疑地向樓道另一邊探去,這時門開了,我沒動隻是把頭轉過去,A計劃是報上大名,讓裏麵的人給他的房東打電話。B計劃,就借根馬克筆,到電梯裏的海報上寫上,某某,我是某某, 請給我回電話。之後留下我的電話,然後如果有物業打來電話,我就說是別人惡作劇。也不知道哪來的信心,其實很多時候,我都不能保證記得每一個朋友的名字。但是門開了,門裏是閃出一張思念的臉龐。璐是情緒穩定的傑出代表,十多年沒見,她一點沒有情緒的波動,冷靜地看著我說,我找你找了好多年。哎呀,那一瞬間,我知道這是值得的,那一塊拚圖找到了。璐帶我去她常去的店,給我泡她常喝的茶,我們一起去看音樂會去聽話劇,還一起坐在公園裏吃冰激淋。有一回,坐扶梯的時候,我說,這麽多年沒見,你變了。她問,哪裏。我說,變得慈祥了。她馬上刀來眼神,我笑了,對對,就這樣,眼神裏小狡黠還在,兩樣都是真心話。歲月像個白胖子,吃下去了我們,但是眼神都還是從前的眼神,從朋友的眼睛裏我看到了從前的自己。有一回她的朋友向她問起我,你們是發小嗎?璐強調說,是小學同學。聽者無不吃驚地說,天哪,小學同學還能找到。璐輕描淡寫地說,以為有聯係方式,結果莫名其妙就聯係不上了,然後有一天晚上有人來敲門,一開門就是。她這麽說,我就很得意。

      報上說,我們曾經流連玩耍的地方要清退了,恢複曆史原貌,地圖上標示出來一串會館、故居,我想得是,這是哪個同學的家,那又是哪個同學的家,我們曾經在這裏聽哪個彈吉他唱《冬天裏的一把火》,什麽藏書樓、古井,少時有眼不識泰山,隻惦記溜進誰家的院子裏喝一口自來水解渴。聽說有一個同學,他的房子不是增建的,是保留範圍內的。那些搬走的、被清退的,會不會不甘心離開熟悉的環境,郊區的新房比起市中心的位置像不像一場離鄉背井;而幸運留下來的,又會不會向往寬敞明亮的樓房,新的科技總歸是碾軋過去的,離開與留下,到底哪個幸運?我在胡同裏,找到了小時候買話梅糖的鋪子,已經大門緊鎖,麵對著四扇陳舊的木頭門板,我想象著裏麵的樣子,從前進門兩步寬,就是一個高高的大條櫃擋在前麵,有一回我跳起來趴上櫃台,才看見櫃台後麵有兩個大缸,一缸醬油一缸醋,那售貨員阿姨可厲害了,用一個鋁製的長柄圓鬥,打一勺醬油或者醋,淩空倒進瓶子,一滴不漏。在胡同裏走一走,電視劇、電影還是美化是現實,總有人說可喜歡逛北京的胡同了,我就有種動物園裏看猴子的感受,請問你知道猴子願意搭理你嗎,你可在大雜院裏小窗戶下吃過晚飯;可在清晨倒過尿盆,日複一日;可在夏日裏蹲在公共廁所數過下麵白色的肉蟲?記得有一次寒假裏,走在胡同裏,幾乎每一間窗戶裏都傳出來麻將的聲音,說話聲、吵架聲,甚至彈煙灰的聲音,沒有一點隱私。四合院是個概念,我小時候的四合院,即使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住在那個院子裏至少也是第四代了,刨去第四代的獨生子女,中間有兩代至少有三個孩子,原來的院子又不能向外擴充,又沒財力向上蓋,就隻剩最後一條向內填充的出路了,根本沒有四合院這回事。保留的是曆史,但是曆史不能否認它的不便利,如果我可以穿越到那個四合院還是四合院的年代,即使讓我托生到參政大人家,一看那新文化街上女子師範大學的校舍,我立馬擁抱高窗大門的新文化,四合院多逼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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