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塗在美國

南開大學生物係/1980年入學/88年到美國/餐館經曆/拖車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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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毛 (一)

(2024-02-25 18:15:04) 下一個

小毛是湖北人,脾氣極倔,大概九頭鳥就這意思。我記得他是武漢大學的本科加碩士,中國農科院博士,以色列博士後兩年,隨後轉入老馬手下繼續博士後兩年,留下做助研兩年,再進入我們公司做到現在。

小毛來老馬實驗室麵試的時候,我和小阿陪中飯,聊得倒也愉快。到他全家過來,正式進入實驗室工作的時候,那幾天老馬恰好去外地開會,特意叮囑我要好好招待。那會兒我們係隻有我一個中國留學生,係主任老艾掛靠在老馬實驗室,因此和老艾接觸挺多,得以開玩笑地問他為啥不招中國人,歧視嗎?老艾說其實從前招過好幾個,可他們因為醫學院的生化、遺傳、以及其他係給的獎學金更多些,在一年內就都轉過去了。所以後來就不再招中國人,我是例外,老馬願意試試。這小毛應該是本係在招收中國人斷層後的第二人,我就理所當然地被老馬特意關照要照顧好他。

幫助找好公寓,以及接機等事宜,我一手包辦。小毛妻子也是湖北人,有個兒子9歲了,一同過來。他們來的第二天,我請全實驗室人去老板店裏吃飯,算是歡迎。老板挺給麵子,除了buffet台上的,還單炒了幾個。小毛和他兒子吃得痛快,隻是小毛老婆直爽,不肯動筷子,說沒她能吃的。當時印度女也剛來實驗室,號稱吃素,但照樣吃得很高興。店挺大,buffet(中西涵蓋)、蒙古烤肉(大平台熱炒)、壽司、現做單人湯麵,應有盡有,讓我納悶兒小毛老婆到底想吃什麽。這疑問到現在也沒解開,後來我去東部,再回來,小毛專門家宴歡迎,我也沒覺得他家菜有何特殊,想想大概是她當時長途飛行後的不適和時差的緣故吧。

後來熟了,聽小毛講他家的故事。湖北農村的,小時候常常因為交不起幾毛錢的學費,到了統一收費那幾天,他就躲在農田裏等到放學才回家。家裏兄弟姊妹多,因為他在國外,以為已經成了大款,每次來信都是要錢,幫這家蓋了房子,就必須要幫那個兄弟娶媳婦。他老婆家裏的情況也類似,弄得夫妻倆一直不敢回國探親,還常常為這事兒吵得不可開交,動手打架誰也不服誰。鬧到最後,小毛因此還被警察抓去關了禁閉。

關禁閉的事兒發生在某年的這個時候,臨近聖誕。那會兒我已經離開了老馬實驗室,在癌症研究所工作。小毛夫妻不知為何拌嘴,小毛老婆上去就是幾個耳光,打得小毛暈頭轉向,反手回贈。小毛老婆立刻打電話叫來警察,警察也是二話不說,看看小毛老婆臉上的掌印,哢地給小毛上了手銬,才不管小毛指著自己臉上的五指山影高呼冤枉,直接送去了看守所。小毛聖誕節晚在牢中給我打電話說他寂寞,我才知道這嗎事兒。問問他的情況,原來是隻能等著法庭上見了法官等判決坐牢,唯一辦法就是讓他老婆撤銷告訴,除此而外,讓我千萬不可告知他人,尤其是不能告訴老馬。由此看來,我在他老婆哪兒印象還行,還能說的上話。這事兒出奇地順利,我給她老婆電話打過去,還沒開口,她已經自訴後悔,讓我存了一肚子的勸告無處可說。

小毛和老馬的關係一直處得不大好,開始那幾年到還不錯,印度女被老馬開除的時候,老馬還專門找我去安慰小毛,擔心他被嚇著。我走後曾聽小阿說小毛做實驗有些問題,數據常常找不到來源,慢慢地讓老馬產生不滿。後來小毛要來我們公司應征實驗員職位,老馬死活不肯寫推薦信,認定他不該隱瞞博士學位,倆人就此鬧僵。小毛幹脆繞過老馬,求別人寫了推薦,終於如願以償地進入我們公司。

我去東部那幾年,小毛算是春風得意。不是在專業上有多少成就,而是當上了本城中國人聯誼會的主席,組織各種活動,在他手下,舞獅隊成了本城每年各類大遊行的傳統項目;合唱團從本城出發,先美國再中國直至世界各地演出,受到一致讚揚;本城有了專門的中國節,市長及各位有頭臉的人物都以參加每年的開幕式為光彩;甚至有人說他還為本州與中國的某個投資項目牽線拉橋,等等,聲望如日中天。

我從東部回來,他在新家特設家宴歡迎,幾十位我根本不認識的人前來作陪,讓我受寵若驚。那會兒他老婆不僅護士本科畢業後做了幾年護士,而且已經退職,全心攻讀護士碩士學位臨近畢業,幾家醫院已經下了聘書。讓我想起當初他擰不過老婆,覺得我幫著找的公寓租金太貴,寧肯繳納罰金也要提前解約,換了個我都不敢找去的公寓去住。將近十年住在那兒,他的車經曆了三次被砸,好在人無傷害,無一破案的慘痛,又加上生了老二女兒,老三老四雙胞的悲喜,他老婆竟然還能得如此成就,真是苦盡甘來,鳥槍換炮了,讓人不能不佩服九頭鳥的堅韌和拚搏。

這幾年小毛老婆已經坐進連鎖藥店,給人看病開處方了。小毛從中國人聯誼會主席的位置退下後,買了塊他居住的衛星城中心的一小片森林,規劃為老年公寓和party私人會館,實地圖紙都給我看了,要說服我成為投資人之一。我和老馬一說,老馬的態度極其堅決,你千萬不要和他搞在一起。我正琢磨找個啥理由回絕了小毛呢,忽然一天又說都不用了,他在中國的一位同學,剛好發愁手裏錢多得沒地方藏,一概全包了。如今這個投資計劃進行到了哪一步,我還沒來得及去問,小毛又出事兒了。

剛剛接到他的電話,這季節天氣實在不好,一聽他聲音變得有氣無力,我就神經反射,以為是從牢裏打來的,好在不是。他被公司解雇了,要怪他自己沒算好。從東部回來,見到他十有九次聽他抱怨公司的老板不中用。這種事兒多了,但在公司,老板是否能聽你的建議,全在他的脾性如何。若是老板堅持他的觀點,那手下的隻有兩條路,一是自己走人,二是乖乖地按照老板的意圖去做。無奈我和他說了這其中的道理,小毛這人還真是湖北人,油鹽不進。

有位上海同事,複旦本科,美國碩士,小哥兒人很精神,當初招他進來,雖然不在我的手下,但由於業務關係很近,所以他老板把我也歸在麵試官之一了。其他倒沒什麽特殊,隻是看他在複旦上學時,拿了個全國大學生什麽科技獎,讓我眼前一亮,覺得是個人才。麵試談了覺得不錯,也就同意了。他老板是韓國人,我看著還行,平日來往客客氣氣,研討會上腦筋也蠻清楚。誰知竟然和這上海小哥兒不搭,倆人在一起工作了沒兩年,就鬧得雞飛狗跳。我兩邊兒勸了幾次也不管用,老板說他做事不認真不仔細;小哥兒說按照老板的要求,他一天工作24小時也沒法兒完成。後來小哥兒一氣之下告到了人事部,結果是倆人分開,各自找了別人搭夥。

我去東部時,那韓國老板辭了公司工作,回韓國進了家大製藥公司,成了研發部門的主管。有天我正埋頭做實驗,背後有人拍我,一看竟然是他,代表公司去我們那小科技公司參觀。我老板一看,嘿,你倆還認識。於是讓我陪了他們幾天,和他們公司的合作也進展很順利。我從東部回來,上海小哥兒已經離開總部,去了聖地亞哥的分公司,專做phage display。正好我去那邊講yeast display,倆人又相見,他和他國內的姐把錢湊一處,買了棟臨近海邊的大房子,正是興高采烈時,和我說了那邊無盡的好處,氣候啊、水質啊什麽的,聽的我心猿意馬。可我即便是動心了也沒法兒去,因為剛回來,怎麽好意思丟下這邊招我的老板呢。隻能讓他領著去中國城吃了幾頓飯,給我老婆買了一箱其他任何地方都買不到的甜柚子作罷。沒幾年,小哥兒辭職去了上海,現在是一家大製藥公司的副總裁。不曉得他和他原來的老板是否還有聯係,倆家製藥公司,一中國一韓國,領導人見了分外眼紅,嗬嗬。

說這一段,是說小毛雖然能忍,但全沒照著這些規矩來,既不走人,也不乖乖地服從老板。趕上這次公司大裁員,給了那麽好的package,十一月二十日為主動退休截至日期,幾千人都主動退休拿了大紅包,他卻堅持認為自己沒問題,還能再做十年。沒想到他老板也主動退休了,還瞞著他,弄得他成了無源之水無根之木,過了截止期,上周末被通知裁員,年底十二月二十二日就是他在公司的最後一天了。雖然原則上是十二月三十一日,工資也發到那天,隻是公司從二十四日開始聖誕假,所以二十二日周五就是他必須離開公司的日子了。這樣一來,紅包和他毫無關係(額外一年半工資,加奉送六個退休點),隻能按照正常途徑退休,他虧大了。

給我電話,是想讓我幫他找位置,可以繼續在公司工作。已經到了年終怎麽可能?其實我這group裏還真需要個人,Matt主動退了,做哺乳動物細胞表達的,上周四在酒吧給他開的歡送會,如此一來印度女的手下就缺了人。小毛正是因為看到了我這兒開出的位置,才找到我。可惜,有兩點導致小毛進不來:一是這印度女是第一次招人,我不能捆住她手腳;二是這職位是P1,實驗員最低一級,而小毛已經是P3(才查了,他可是晉升的真慢),不可能。若是小毛不在本公司做,沒有實驗員的晉升曆史和目前位置,大概還可以如他最早來公司用隱瞞博士學位的方法混進來,大材小用,隻是這回不成了。

勸他別處找,估計也沒多少希望,反正我熟悉的幾個老板都沒說要招人;勸他回學校去做,老馬剛好又走了,即便不走大概也沒戲。電話了小阿,小阿一聽是他,就隻笑不說話。真不明白,小毛怎麽總是在這個季節出問題呢?現在他是家大業大,又不想離開本城,我就一點兒轍也莫的了。祝好運吧,哥們兒,先過了節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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