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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淫乳房 ——從古代詠乳詩詞說到今日人奶宴饗

(2023-09-01 15:03:38) 下一個

意淫乳房

——從古代詠乳詩詞說到今日人奶宴饗

 

很久以前,我曾就瑪瑞蘭·雅蘢的《乳房史》英文初版寫過一篇題曰〈麵對乳房〉的評介文字,登在中國大陸的一家雜誌上。也許是那標題很搶眼,頗具刺激的緣故,文章發表後隨即被貼上互聯網,曾一度廣泛傳閲。讀者似乎多以獵奇的眼光閲讀此文,但對全文所貫穿的性別理論透視和文化批評諸要點,卻並未見有人發言作任何貼題的反應。將近二十年的光景倏忽而過,日前忽收到一位友人電郵來件,說是他近日重讀了我那篇討論西方乳房文化的舊文,對文中所謂「乳房在中國文化中沒有什麽特殊意義」的説法頗存疑問,並隨信寄來兩首我從未讀過的清人詠乳詞,希望我能就中國古代文人如何「麵對乳房」的問題作一探討,好補上我那篇舊作留下的空白。

友人的存疑和建議激發了我重理舊話題,再作新探索的興趣。讀了他所寄兩首詠乳詞,我順便上網再作搜索。網上的相關收集和評説令我大開眼界,經數日泛覽,初步刷新了我在這方麵的知識荒疏。總的印象是,唐以前的文字尚未見有專注乳房的描述,隻是瀏覽到個別的唐人詩詞,才陸續出現一些提及「酥胸」或「雪胸」的詩句。接下來宋、元、明三朝,間或有類似的詩句零星出現,但可鈎沉的文本始終十分有限。殆及清初,專題描寫美人乳房及其身體各部位的詠物艷詞始連篇累牘,在個別文人的遺作內留下了幾組香艷奇觀。以下的討論擬作一單線搜索,就直接從詩詞作品中詠歎美人這條線頭扯開話題。

《詩·衛風·碩人》據傳是讚美莊薑之作,該詩第二章被視爲詠美人容貌的千古典範。其詞曰:「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詩中用白嫩的茅草芽形容美人的纖手,用白膩的凝脂形容其肌膚,用豐潤光滑的天牛幼蟲形容其秀頸,三句詩均突出了相同的看點,那就是古人的身體審美觀偏愛白膚色的趣味。需要辨析的是,華人向來以膚色白皙為美,此膚色之白與以「白種」自居的歐洲人白膚色不過略有差別而已。所謂「黃種人」的「黃皮膚」並非可憑肉眼看到的膚色,它不是物理現象的客觀描述,而是十九世紀以降,歐洲人類學以其種族主義的有色眼鏡強加在所謂「蒙古人種」身上的分類,含有濃厚的貶低和厭惡的意味。華人從未以黃種自我定義,十九世紀之前來東亞的歐洲人也並未從經驗上觀察到華人的黃膚色。常言道,一白遮百醜,華人不隻以白膚色為美,更視其為富貴和健康的體徵。從該詩首章列舉碩人親屬關係的一連串詩句可以看出,詩篇對碩人的讚美,更加關注她的高貴,至於她身體上那悅目的女性美之白,更是對應她養尊處優的體徵所鋪陳的底色。女性身體及其女性美是一種社會和語言的構成,由於碩人那既免於風吹日曬,又脫離日常雜務操勞的膚色被作爲貴婦人「威儀棣棣」(《毛傳》:「棣棣,富而閒習也。」)的質地而一再受到誇耀,膚色之白皙便被定型爲詠歎女性身體的詩文習用的措辭,日積月累,在陳陳相因的文本中遂凝練成女性美話語實踐的關鍵詞之一。詩句中讚美碩人白皙的美色隻寫到頸部,頸以下的身體部位則因有「衣錦褧衣」的包裝而全部略去。春秋時期的古典美更重視華麗服裝所紋飾的身份,讚美的詩句隨即上移到碩人的麵部,聚焦其流盼和笑靨,抓拍了一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特寫。

如果說風雅篇什中的女性美多寫得比較質樸,多少流露出某種重「德性」的底蘊,《楚辭·大招》中所寫的女性美就流於伍擧所告誡的「目觀之美」,散發出渲染聲色之樂的趣味了。辭賦中的美色描寫從碩人的高貴美轉向描寫宮廷樂伎的容貌體態,讚美的詩句雖點到美人的「豐肉微骨」和「小腰秀頸」,但頸以下的胸部仍在文本中付諸闕如。到了漢賦時代,託名司馬相如的〈美人賦〉情色味更加濃厚,該賦假借文本敍述者的自我陳述,向讀者鋪陳了一位「脫衣秀」美人施展其色誘魅力的片段。美人的挑逗舉動被描述為考驗敍述者是否好色的一場遊戲,等她的表演推進到「弛其上服,表其褻衣」的一刻,色誘的高潮急轉直下,竟落得無疾而終,獨以敍述者誇口他不受誘惑的表白而急促落幕。

 

褻衣是什麽衣服?那一場「脫衣秀」何以脫至褻衣即告終止?按照古書上的解釋,褻衣乃貼身內衣,也稱「衷衣」,男女皆穿,形製類同。因其為個人的私服,無端暴露在他人眼前,有失禮節,故「褻」字更引申有「輕浮、不莊重」的意思。《左傳》上有言,「服之不衷,身之災也。」意思是說,一個人若奇裝異服,穿戴不合身份,就有可能招致意想不到的災難。這句警戒箴言在此也可另作一偏解:同理,衷衣而不衷於內,公然穿在外邊,有時候也會惹禍。《左傳》上便有類似的事例。陳靈公及其大夫孔寧、儀行父都與寡居株林的夏姬通淫,有一天這三個性夥伴竟穿出夏姬私贈的褻衣在朝廷上嬉鬧,他們的醜行在事後激怒夏姬的兒子徴舒,陳靈公結果死於徴舒的報復。

古人的褻衣大體上類似至今民間仍在使用的肚兜(也叫裹肚)。那是一塊縫製成下護腹上遮胸的衣物,下麵兩條帶子繫在腰間,上麵兩條帶子挎肩拴於頸後。該裝束老少男女鹹宜,之所以貼身穿戴,主要是爲了保溫肚臍,防止風寒。對婦女來說,肚兜上方的兩角延至肩胛之下,還可順便兜住乳房,免得那兩塊贅肉行步間晃裏晃蕩,有所不便。總而言之,這內衣不管把婦女的乳房包裹得多緊襯,其功能僅訴諸日常的實用實惠,與昔日西方上流社會中婦女束腰拘胸的corset乃是兩種性質和用途完全不同的東西。據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一書記載,這種內衣在南北朝時期更效仿兩當鎧,發展成兩當衫,前護胸腹,後裹腰背,那時候女人特有的「襪肚」,即指這種形製的內衣。蕭梁文人王筠有詩雲:「兩當雙心共一,帕腹兩邊作八襊」,描寫的就是此襪肚之形製。其他如「釵長逐鬟髲,小稱腰身」(劉緩〈敬酬劉長史詠名士悅傾城詩〉)等詩句,所詠之「」均是指這種內衣。我順便要在此特別提醒,此「」字與彼「(韈)」 字音雖同而所指實異,不幸在今日大陸通行的簡化字文本中被合二爲一,對不了解古代服飾的讀者來説,很容易造成認「襪」為「襪」的錯誤。從上述詩句可以看出,艷詩作者雖對美人上身所著之「襪」偶有吟詠,但酥胸也好,乳房也好,仍全麵遮蓋在內衣之下,尚未脫穎而出到宮體的艷趣圈內。

進入唐代,隨著中土疆域空前擴大,與西域各族文化交流頻繁,受外來文明影響,婦女的服飾裝束較往昔有所變化,出現了流行一時的「時世妝」。傳世周<簪花仕女圖>即使未必完全寫實,甚或並非周昉的真跡,對比一下近來出土的唐墓壁畫和個別陶俑,還是可以從該圖的畫麵上想見唐代貴婦人或歌姬舞女在穿著上的摩登開放。那裝束是上著短襦,下繫長裙,佩披肩,加半臂,圓開或方開、斜開的領口微露胸膛,而裙腰則高提到胸乳部位,在胸前乳下束一條較寬的錦繡腰帶。內衣的裁剪也稍作相應的改造,下麵裁去的部分,上麵剪掉套肩而繫的帶子,直接用一段錦緞包裹胸乳而束在腰部,婦人領口敞開的上胸部因而得以裸露出來。這一時髦的裝束就是小説家言所艷傳由楊貴妃首創的「訶子」。訶子所釋放的裸露僅略微袒胸,實際上絲毫未露出乳房,遠非張藝謀《滿城盡帶黃金甲》及近日電視劇《武媚娘》刻意製造的那種「爆乳裝」場麵。

就文化人類學的觀察而言,女人著裝露胸也好,不露胸也好,實際上並不存在淫猥與否的問題,更無關於風化和審美,是不同地域的著裝習俗決定了該處族群各自的羞感和是非好惡。筆者最近去柬埔寨的吳哥窟轉了一圈,發現那裏殘存的大量雕像無論人神,不分男女,多赤裸上身。此類袒胸露乳的身姿儀容均顯得相好莊嚴,被雕刻得質樸生動,看不出絲毫色情誨淫的意味。因爲那些神像或人像的裸露形狀均出於原本寫實,在地處熱帶的真臘國,赤膊袒胸就是那個時代的著裝習俗。元代的周達觀在其《真臘風土記》中記有他當年在暹粒親眼所見的情形。他說:「人但知蠻俗人物粗醜而甚黑,殊不知,居於海島村僻及尋常閭巷間者則信然矣;至如宮人及南棚(南棚乃府第也)婦女,多有其白如玉者,蓋以不見天日之光故也。大抵一布纏腰之外,不論男女皆露出胸酥,雖國主之妻,亦隻如此。」在一個露胸就像露臉一樣平常的社會中,自然不存在中國古代文人麵對乳房時那類色眼驚艷的問題了。吊詭的是,在重視服飾的華夏文化脈絡中,由於外衣加內衣層層遮蔽,反倒遮蔽得女人上身領口敞開處那裸露的肌膚成了她們身上最性感的部位。隨著訶子型內衣一時流行,在唐代詩人的色眼中,美人胸脯上退讓出來的那一痕雪白恍若東方的魚肚白向大地撒下熹微的晨光,自古以來包裹身體的褻衣突然間長夜破曉,給迷戀酥胸的唐詩艷趣釋放出持續刺激的能量。試閲讀下引詩句,即可想見風流才子們親臨現場時視覺上的興奮:

 

 急破催搖曳,羅衫半脫肩。(薛能〈柘枝詞〉)

 胸前瑞雪燈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李群玉〈同鄭相並歌妓小飲戲贈〉)

 莫道妝成斷客腸,粉胸綿手白蓮香。(崔玨〈有贈〉)

  半露胸如雪,斜回臉似波。(白居易〈吳宮詞〉)

 常恐胸前春雪釋,惟愁座上慶雲生。(方幹〈贈美人〉)

  漆點雙眸鬢繞蟬,長留白雪占胸前。(施肩吾〈觀美人〉)

  鬢垂香頸雲遮藕,粉著蘭胸雪壓梅。(韓偓〈席上有贈〉)

  雪胸鸞鏡裡,琪樹鳳樓前。(溫庭筠〈女冠子〉)

 

經此類香艷詩詞反復謳歌,風雅篇什所標擧的「膚如凝脂」之白淨如今特別聚焦於如雪似酥的美人胸脯,高光出香艷詩詞特有的色彩。此外,從上引各詩的詩題更可以看出,詩人垂青的美人都是歌姬舞女之類的人物,那雪胸炫目的情景也都來自娛樂場合的即景,隻是些粗略閃現的片段,從篇幅到內容均不足以構成以感物或體物為要旨的詠物詩詞。但「雪胸」或「酥胸」之類的詞彙歷經反復沿用,逐漸便積澱成後世詠乳詩詞慣用的香艷構件。

類似的香艷構件在後來的一係列艷詩中更陸續有所增添,為清人專題詠乳的詠物詞積累了充足的描寫詞彙。唐代平康妓趙鸞鸞有一首題曰〈酥乳〉的七絕,其詞曰:「粉香汗濕瑤琴軫,春逗酥融白鳳膏;浴罷檀郎捫弄處,露花涼沁紫葡萄。」這首出於歌妓之口的詠乳詩初次突破以往艷詩僅觸及一抹雪胸的局限,通過美人出浴的佈局,和盤托出「白鳳膏」一樣酥軟的乳房,且高光點亮「紫葡萄」這一代稱乳頭的香艷構件,為男性視角最眼饞的乳頭拈出了一個被反復使用的轉喻(metonymy)。如唐寅〈幽會〉所雲:「寸心織得丁香交,懷玉菽乳情未了 ……嫩紅荳蔻紫葡萄,含情向儂羞藏笑。」 再如王偁〈酥乳〉所雲:「一雙明月貼胸前,紫禁葡萄碧玉圓。」女人身上具有性感的部位及其特徵未必都具有美感,哺乳期的母乳通常多是乳頭腫脹,乳暈發紫,純屬吊在嬰兒嘴中狠咂猛吸的飲食袋,實無香艷趣味可言。香艷文字修辭格慣於用具有轉喻功能的精美物件——從花木到珠寶——替換此類身體部位的名稱,比如像「紫葡萄」這個顔色和形狀均可凸顯乳頭特徵的用語,經過反復使用,便把女人身體上特別吸引男性視角的部位改裝成華麗的物件,而該部位那個叫起來不太雅訓的名稱——乳頭或奶頭——也隨之由精美物件的名稱所取代,化俗為雅,被正式納入詩詞語彙。在香艷詩詞的語境中,「紫葡萄」這個轉喻性的稱呼便成爲乳頭的通稱。詩詞作者及其讀者彼此心領神會,形成創作與閲讀的默契,一方麵從字麵上迴避了他們不願直麵的女性身體之肉慾性(carnality),另一方麵則通過對那一特定部位的物件化處理,將其雕琢成可供他們把玩的軟核(soft-core)文字,從而滿足了他們戀物癖的詞藻嗜好。

唐代的露胸裝僅流行一時,宋代以降,一種叫做「抹胸」的女人內衣復趨於保守,進而上延蓋住了領口敞開處露出的那部分胸脯。《紅樓夢》中寫尤三姐耍弄賈璉和賈珍,說是她身上的大紅襖半掩半開,故意露出「蔥綠抹胸,一痕雪脯」,看得那兄弟倆「酥麻如醉」,一時發獃。可見抹胸的遮掩反遮出了破綻,它遮掩得越多,越加助長男人凝注窺視的欲望。按照警幻仙姑對好色之徒所作的分類,像賈璉、賈珍這類「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的色鬼,被歸類為「皮膚淫濫之蠢物」。而對她偏愛的「天下古今第一淫人」賈寶玉其人,仙姑則杜撰出「意淫」一語,用以褒獎他那「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關於此意淫的確切含義,曹雪芹書中並無嚴密的界説,隻是說這倆字「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可語達」。通觀《紅樓夢》寫寶玉「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的一係列情節,我們還是可模糊領會警幻仙姑在寶玉身上所欣賞的那個「意淫」。大體上可以説,它指的是寶玉這樣的大男孩在成長為男人的過程中特別喜歡與女孩子建立親昵關係的情意心態,尤其是他突然麵對女性身上比較性感的部位時,那種情不自已的興奮反應。比如在該書第二十八囘中有一段場景,說的是薛寳釵「肌膚豐澤」,以致緊箍在她手腕上那串紅麝香串子一時間很難褪下來讓寶玉細看,就在她力圖褪下紅麝香串子的瞬間,寶玉瞥見她「雪白一段酥臂」,不覺就神不守舍,發起獃來。這幕情景可謂生動地體現了寶玉那種大男孩春情萌動期的意淫狀態,他那個「意淫」,顯然是淫在情不自已的視覺凝注上,淫在乍見女人肌膚裸露處而急欲親近的癡想內。

            這種意淫狀態也可用來轉喻香艷詩詞的戀物癖鋪陳特徵。與這類軟核文字的描述相比,今日的明星模特裸體寫真照反倒顯得缺乏色情感。因爲那赤裸全身的照片以一目了然的效果凍結了持續凝視的欲望,它的一覽無餘把開始與終結重合在一個平麵上,恍若蛇髮女妖美杜沙投下的冷光注視,一下子石化了被定格下來的裸體。而像香艷慢詞這樣的軟核描述則有如一段錄像,男性色眼急欲看見的裸露是在一連串句子的綫性敍述中逐漸展現出來的,期間的窺視障礙重重,備受挫折,其能見度總是迷離恍惚,那完全的裸露始終被遮蔽在半隱半現的朦朧中。在以下這首詠抹胸的〈沁園春〉慢詞中,一個意淫乳房的旅程便是從男性色眼窺視抹胸的意識流回憶開始的。其詞曰:

 

絡索雙垂,輕容全護,收來暗香。憶才鬆寶釦,領邊依約;偶除瑤釧,袖裡端相。塞上酥凝,峰頭玉小,恨淺抹橫拖一道岡。深深掩,掩幾分衷曲,還待猜詳。   幾經刀尺評量,與細膩、肌膚要恰當。為當胸闌束,期他婉軟。一心偎貼,不間溫涼。若化蠶絲,縫成尺幅,那數陶家十願償。偏纖手,在風前扇底,更自周防。(引自《清稗類鈔•服飾類》十二)

 

詠物詞的寫作最講究「言其用而不言其名」,刻意追求「不待分明訖盡,隻仿佛形容」的妙處。該詞上片前三句即輕描淡寫,點出了抹胸貼身護持佳人玉體的好處。緊接著兩組對偶句抓拍了佳人日常活動中兩個隨意的動作,寫她解開上衣鈕釦和擡起手腕褪下鐲子的瞬間,同時點出她半掩的衣領間和揚起的袖口中可被窺視到的景致,即該詞的所詠之物——抹胸。接下來寫這一塊「淺抹橫拖」的織物如何遮蔽了色眼注視的核心目標,最後以窺視受阻的幾許悵惘和意猶未盡的猜想轉入下片的進一步鋪陳。下片一連串描述抹胸的長短句可謂詠物而不滯於物,做到了周密的思致安排,把那幅裁剪合身的內衣寫得與它護持的胸部若合符契,貼心中意,以致讓隔阻在外的色眼滿目豔羨,不由得想起陶淵明<閑情賦>親近佳人身體的那條轉喻性思路,懸想自己化身蠶絲,縫入抹胸,以期貼身擁抱那個被轉喻為「塞上酥」、「峰頭玉」的終極目標。末尾三句則忽一頓挫,以佳人纖手的周密防範作結,杜絕了色眼試圖潛入的任何縫隙。陶淵明願違生悲式的結局在該詞的尾聲中回響起迷惘的弦外之音。就這一意淫旅程在表述上的意在言外之致來説,這首慢詞還算是寫得體物工麗,不落堆砌詞藻之嫌的。儘管該詞作者感物起興和體物寫誌之「興」和「誌」根本談不上傳統詩評所標擧的格調高尚,遠不能與陶淵明賦中有所寄托的人生感喟相比,僅苦心孤詣,纏綿悱惻在渴求親近乳房的徒勞中而已。

     該詞作者宋翔鳳(字於庭,一七七六—一八六○)據雲是位有誌於經世致用的人物,在鴉片戰爭前後的年月,他於清王朝衰敗的時勢感慨甚深,因而與誌同道合的龔自珍交往頗洽。龔曾贈詩宋翔鳳,有「萬人叢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之句。兩個人在當時都以其專長的經學和古文著稱,私下卻均耽溺香艷詩詞。這種價值與趣味兩歧而又兩棲的糾結也出現在因留有兩首詠乳詞而有必要在此一提的兩位清初文人之傳世作品中。

 

            這兩位文人一個叫陳玉璂(生卒不詳,約一六八一年前後在世),一個叫董以寧(一六三○—一六六九)。二人都以師法六經,振興古文見稱於時,名居當時的「毗陵四家」之列,但同時也都好填艷詞。與好聲色器玩,曾一度「狼藉旗亭北裏間」的董以寧相比,陳玉璂在艷詞製作上耽溺更深,作品也更多。他的《學文堂詩餘》中收有三十三首 〈沁園春〉,麵對美人的身體,他的艷詞從臉麵詠歎到四肢,以至胸腹臟腑,針灸穴位一樣佈下重點,觸處牽情,題詠殆盡。這一組〈沁園春〉詠物詞的戀物癖筆鋒幾乎肢解美人的身體,把其中的每一個部位都孤立出來,轉化成美麗的詞藻,編入用事的程序。「美人乳」即其中的一首。其詞曰:

 

擁雪成峰,挼香作露,宛像雙珠。想初逗芳髫,徐隆漸起,頻拴紅襪,似有仍無。菽發難描,雞頭莫比,秋水為神白玉膚。還知否、問此中滋味,可似醍醐。   羅衣解處堪圖,看兩點、風姿信最都。似花蕊邊傍,微勻玳瑁,玉山高處,小綴珊瑚。浴罷先遮,裙鬆怕褪,背立銀釭喘未蘇。誰消受,記阿侯眠著,曾把郎呼。

           

明末諸生董以寧出身仕宦人家,年輕時「常與文友取唐人尊前、花間集、宋人花庵詞選,及十六家詞,模仿僻調將遍。」他的《蓉渡詞》中收有七首詠美人身體的〈沁園春〉,其中「美人乳」一首當屬與陳玉璂唱和之作。現轉錄如下,以資聯類對比,互文解讀:

 

拊手應留,當胸小染,兩點魂銷。訝素影微籠,雪堆姑射,紫尖輕暈,露滴葡萄。漫說酥凝,休誇菽發,玉潤珠圓比更饒。開襟處,正粉香欲藉,花氣難消。   當年初捲芳髫,奈墳起、逾豐漸逾高。見浴罷銅漥,羅巾掩早,圍來繡襪,錦帶拴牢。逗向瓜期,褪將裙底,天壤何人吮似醪。幽歡再,為嬌兒拋下,濕透重綃。

 

     首先要點出的是,這兩首慢詞為詠乳房的軟核文字再添了「菽發」和「雞頭肉」兩個香艷構件。「菽發」典出《雜事祕辛》中描寫一位民間女子被選入皇宮之前裸體接受驗處檢查的文字。負責檢查入宮女子身體的吳姁脫光了她的衣服,從上向下拊手摸揣,仔細驗收。該文中的體檢過程是這樣描述的:「姁為手緩,捧著日光,芳氣噴襲,肌理膩潔,拊不留手。規前方後,築脂刻玉。胸乳菽發,臍容半寸許珠,私處墳起。為展兩股,陰溝渥丹,火齊欲吐。此守禮謹嚴處女也!」菽是豆子。《詩·大雅·生民》:「實發實秀」。疏:「發者,穗生於苗,初發苗生也。」所謂「菽發」,就是用初生的豆苗形容發育中的少女乳房之柔美鮮嫩。陳、董二人把這個名詞和動詞結合的短語借用到他們的詠乳詞中,凝固成少女乳頭的代稱。而「雞頭肉」則事出劉斧《青瑣高議•驪山記》中所記楊貴妃一段軼事,說的是:「一日,貴妃浴出,對鏡勻麵,裙腰褪,微露一乳,帝以手捫弄」,出對子曰:『軟溫新剝雞頭肉』,安祿山從旁對曰:『潤滑初來塞上酥』。」雞頭肉即芡實,是從狀似雞頭的芡實外殼內剝出的一粒粒種子。與上述的「菽發」並列對擧,都是以鮮嫩可口的美食轉喻乳頭。再聯係另一代稱「紫葡萄」以及那首詠抹胸詞中「塞上酥凝,峰頭玉小」兩句,不難看出,抹胸流行以來的艷詞作者多把麵對乳房的凝視焦點從「一抹雪脯」移向乳房尖端,特別眼饞那「菽發」或「雞頭肉」一般的乳頭。

董詞首句的「拊手應留」,顯然從《雜事祕辛》中吳姁的「拊不留手」一句變化而來。吳姁是在作體檢,「不留手」者,極言受檢者的肌膚光滑,在她身上例行公事的吳姁因而順手滑溜地摸了下去。但此處「拊手應留」的手是誰的手呢?隻有拊手的動作,並無主使的人物,處於被撫摸狀態的女性身體竟也像接受體檢的入宮少女那樣,任憑一隻看不見的手作為導遊,撫摸在她胸膛上,恣意捫弄那銷魂的兩點。「應留」兩字明確地強調了手的主動性及其有意拿捏的狀態。陳詞首兩句中「擁」和「挼」兩個動作在「拊手應留」的取向上更爲著力,兩個動詞同樣因主語的缺位而給讀者的色眼留出了插手其中的意淫空間,於是在連擁帶挼之下,隱隱分享到舒暢的手感。一組親近乳房的軟核行動片便由此拉開了帷幕。

在接下來的長短句中,陳詞和董詞均運用慢詞相當充分的篇幅,填充了「雞頭肉」、「菽發」 、「紫葡萄」、「酥凝」等有出處的轉喻詞藻,鋪敘出賦體文字層層推進的佈局,對一個年方二八的女子在其青春發育過程中那胸部的迷人之處,兩首詞都作了極盡渲染的能事。鋪陳中還插入美人幾個欲露還掩的戲劇性動作,順便也帶出那些動作所觸及的抹胸。陳詞刻畫發育中的乳房在「紅襪」掩蓋下逐漸隆起,董詞則描繪美人出浴後遮遮掩掩,羞怯地「圍來繡襪,錦帶拴牢。」兩首詞的鋪陳焦點最終都對準了詠乳詞最色迷的乳頭,從撫摸的快感急劇升級,突轉向渴求吮吸的高潮。陳詞提出「此中滋味,可似醍醐」的設問,董詞緊跟著發出「天壤何人吮似醪」的呼應。乳房因其可分泌供成人享用的乳汁而被賦予特殊的艷趣和詩意,這在詠乳詩詞中可謂前所未有,破題首創。與西方乳房文化中把乳房的觀賞美與其哺乳功能對立起來的審美觀不同,詠乳詞中的美人為麵對她乳房的那個「郎」承擔了既是妻妾又類似乳娘的角色,任憑該郎與乳兒分享哺乳的奶水,哪怕該郎是並不般配美人的「天壤王郎」之輩(《世說新語•賢媛》:謝道蘊嫁王凝之,不稱意,叔父謝安慰解之。道蘊曰: 「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兩詞最後均以美人逗趣的口吻道出房中情事某一私密片段作結。一個片段是:「誰消受,記阿侯眠著,曾把郎呼。」美人告白曰:她是在孩子入睡後才去滿足該郎那「此中滋味,可似醍醐」之渴求的。「阿侯」在此代稱孩子,可參看〈莫愁歌〉:「河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十五嫁為盧家婦,十六生兒字阿侯。」另一個片段是:「幽歡再,為嬌兒拋下,濕透重綃。」美人自述:她撇下吃奶的孩子,帶著潮濕的胸脯來應酬「天壤何人吮似醪」的貪饞欲求。食與色兩大欲至此達成混合的滿足,而詠乳艷詞詠到這一地步也就逸出了意淫的邊際,墮入中國形而下世俗的食色養生魔道了。

 

 

爲什麽陳詞會提出“此中滋味,可似醍醐”的設問?爲什麽董詞更以「天壤何人吮似醪」的懸想進一步強調?在朱彜尊(一六二九—一七○九)〈沁園春•詠乳〉的唱和之作中似可找到答案。朱彜尊向來以寫香艷詩詞著稱,論述他〈風懷詩〉和《靜誌居琴趣》的文章已發表不少,但似乎還未見有人提及他這首詞作。蔣景祁的《瑤華集》(刊於康熙二十五年)收錄了朱彝尊包括該詞在內的十三首〈沁園春〉詠物艷詞,並給予很高的評價。說「竹垞〈沁園春〉諸作,摹化刻露,庶幾靖節〈閑情〉之遺,非他家可到。」其見仁見智的讀者反應未免穿鑿失實,過分拔高。對比前兩首詠乳詞,朱詞明顯是與陳、董詞作唱和的踵事增華之作,從遣詞造句到思致安排都明顯欠佳,本可以存而不論。但就承接以上兩詞的高潮而言,該詞中“量取刀圭,調成藥裹,寧斷嬌兒不斷郎”這三句還是值得引用在此,詳析其文意,從中一窺明清之際人乳養生習俗的有關信息。「刀圭」是中藥量器名,「藥裹」本指藥囊,此處即指藥物。從「寧斷嬌兒不斷郎」這句話來看,要用量器承接的東西顯然是「嬌兒」正在吃的母乳,而用此母乳調製的藥物就是給不能斷絕奶水供應的該郎服用了。

朱彜尊詞中這三句說得含糊簡約,讀了另一首題曰〈沁園春•乳〉的艷詞,便可明瞭其中的的詳情。「乳」這一標題語意雙關,可謂既詠乳房,也詠乳汁,詠後者的成份甚至多於前者。其詞曰:

 

盤坐閒牀,鳳鈕藏春,暗懷醴泉。料紗兜酥映,雞頭溫軟,冰紈縠影,桐子芳鮮。桂釀黏飴,絲餻調粥,肯遜蓮房甘露漙。郎窺見,急羞遮豔菂,笑墮饞涎。  丹臺搗藥仙傳,候滲雪蒸霞香粉丸。覷雙峰聳處,紫雲圓暈,四弦彈罷,紅玉斜攔。觥飯加餐,宮茶遞飲,好飫嬌兒伺醒眠。篩銀碗,暫留停烏哺,供養榆年。

 

該詞作者朱昂也是一位大寫艷詞的清代文人,有作品集《百緣語業》傳世。他在起首三句中就開門見山,透露出該詞詠乳的要點是衣衫內那誘人的乳房所貯存的「甘露」。在用兩組對偶句意淫一番乳房的綽約形影之後,接著便列舉各類甜食,說那些食物均不能與佳人懷中 「醴泉」的滋味相比。緊接著寫出該郎窺見那被轉喻為蓮子的乳頭之後饞涎欲滴的情狀,從而引出下片有關人乳調製仙藥的描述。

關於人乳養生以及調製藥物的實踐在古代文本中多有記載。據《史記·張丞相列傳》所記,丞相張蒼免職後,年老齒落,平日純以人乳為食。他家中妻妾成群,選出大批育嬰哺乳者專供他吃奶。這位滿嘴沒牙的老頭子後來活了一百多歲,而且被人奶保養得一身肥肉。他的長壽遂經歷代謬傳,被歸因為吃人奶所致。古人因此稱人乳為「仙家酒」,認爲它有養生、治病及烹製美味的功效。應該認識到,中醫的醫術中向來都混有大量的方術,就連被譽爲醫學大師的李時珍在他的《本草綱目·人部·乳汁》欄目內都收有大量迷信荒謬的偏方,勝贊人乳治病養生的功能,並抄錄下民間流傳的服乳歌〉一首。其詞曰:「仙家酒,仙家酒,兩個葫蘆盛一鬥。五行釀出真醍醐,不離人間處處有。丹田若是乾涸時,嚥下重樓潤枯朽。清晨能飲一升餘,返老還童天地久。」人乳養生的方劑在明朝傳佈甚廣,醫書中還記載有用人乳製作奶粉的操作過程。比如在《金瓶梅》第七十九回中,有一情節即講到玉簫讓奶娘如意兒擠了半甌子奶,到書房內給西門慶配藥吃。此陋習頹風到清代仍餘波迤邐,慈禧太後和袁世凱都曾把人乳當瓊漿玉液服用。房中書更神乎其神地將人乳納入「三鋒大藥」之一,說「男子咂而飲之,納於丹田,能養脾胃,益精神。」女人的母乳於是成爲男人採陰補陽的頑念中特別渴求的東西。朱昂詞中「丹臺搗藥仙傳,候滲雪蒸霞香粉丸」兩句即對此「仙家酒」的調製作了艷趣加仙趣的鋪陳。末尾數句明確地重申了朱彜尊詞中婦人「寧斷嬌兒不斷郎」的表白。乳房儘管長在婦人身上,使用權卻外在於她的人格和身體。她被加強營養,催生奶水,既哺乳嬌兒,又供養老人。「烏哺」者,舊稱烏鳥能反哺其母,故以喻人子奉養其親。「榆年」,桑榆年也,指老年。「銀碗」乃指盛奶水的器皿,據説製作人乳奶粉要用銀碗承接乳汁。看來該詞中接受人乳養生的老年人也是個類似漢丞相張蒼的人物,要靠人乳頤養長壽,那擠入銀碗的奶水,想必就是供「滲雪蒸霞香粉丸」製作之用了。從「觥飯加餐,宮茶遞飲,好飫嬌兒伺醒眠。篩銀碗,暫留停烏哺,供養榆年」這末尾六句描述的情景來看,詞中所述的婦人肩負哺乳嬰兒與人乳養生的雙重需求,她像奶牛一樣被提供豐富的餐飲,因忙於哺乳醒後的嬌兒安寧入睡,她隻好暫停給需要人乳養生的老人供奶。意淫乳房的艷詞至此已變調為意淫人乳養生,食與色兩大欲望於是在女人的乳房上結晶成古代文人食色合一的特殊艷趣。

 

綜上所述,可以明顯地看出,在中國古代文化中,有關乳房的論述及其形象的呈現都遠不如它在西方文化中那樣備受關注和含義豐富。特別是在視覺藝術領域,中國並無西方意義上的裸體雕塑和繪畫,古代藝術家也無意在雕塑或繪畫中創造西方那種純人體作品的理想美,因而也不存在訴諸視覺的國粹乳房美形象。關於乳房形狀的美或醜,在古人的觀念中一直都比較模糊,隻是在詠嘆抹胸及其上方露出部位的詩詞中,才隱約令人聯想到乳房的存在。即使是艷體詩詞中所詠的美人乳,也多與所詠的美人肩、美人腰、美人足等其他部位並列鋪陳,在分量上不分軒輊,實在看不出它在女人身上有什麽異於其他部位的獨特價值和重大含義。乳房就是乳房而已,它長在女人身上,包裹在抹胸之內,從沒有像在西方那樣被聖潔化爲聖母或愛神的優美乳房,也沒有被妖魔化為女巫的大奶頭慘遭血淋淋的刑戮。

比較而言,反倒是乳房所分泌的乳汁,由於除了哺乳嬰兒外還可用於養生治病,供男人採陰補陽,它反而顯得比乳房本身還更受關注。這恐怕就是詠乳詩詞中多把意淫的焦距對準乳頭,並用諸如紫葡萄、菽發、雞頭肉等可食用的植物代稱那個敏感部位的緣故。與農牧兼營的西方飲食文化差異甚大,自古以來以農耕爲主的中華大地更偏重穀類食品,素來缺乏牛羊乳絡的供給。本來是哺乳嬰兒的人乳竟也被挪用於補養成年男人。在中國形而下世俗的食色合一文化中,乳房本身的性感和美感因而在繪畫和雕塑藝術中完全缺位,反而是它可供吮吸飲用的醍醐美味激發了古代文人虛妄的香艷聯想。

必須指出,人乳的本質乃是母乳,無論其中含有多麽豐富的養分和具有多大的免疫效果,都隻是天生來供嬰兒食用,並隨著嬰兒的營養需求而自動調節,發生變化的。因此,隻有在作爲母乳哺乳嬰兒的情況下,人乳才絕對優於牛奶。但它與成人的營養需求完全無關。根據營養學家的化驗分析,對成人來説,人乳的養分不隻遠低於牛奶,甚至不能與最普通的日常飲食相比。

然而在飲食業畸形發達的今日中國大陸,人乳養生的古代癖性竟也在商業炒作中沉渣泛起,被渲染得聳人聽聞。據媒體報道,湖南長沙一家餐館便推出中國第一桌「人乳宴」,送上餐桌的昂貴菜肴即以哺乳期婦女的乳汁為原料製作而成。人乳買賣的另一消費方式是出售人乳營養飲料,真所謂「飽暖思淫欲」,鄧小平恩準一部分先富起來的個別人士便是這種另類飲料的顧客。有權有錢的男人,什麽都想買來享用,另有媒體揭露,「在深圳的富人圈裡,喝人奶的風氣正在盛行。隻要有錢,還可以對著乳頭喝」。成人奶媽於是應運而生,僱傭成人奶媽的消費者已把他們的補養嗜好與色情享受沆瀣一氣,在後毛鄧時代無奇不有的中國,古代的陋習於是有了推陳出新的發展。

高官與富商麇集的高級會所更推出美食加狂歡(orgy)的宴饗。餐桌上除了山珍海味,另有一道菜是暢飲美女的人奶。據一位記者報導,這道菜並非盛在任何器皿裏,而是在每位食客旁陪一位全裸的美艷少婦。請客的富商公然慫恿在座的貴客當眾宣淫,向他們放肆宣佈:「大家請隨意,想喝奶請喝奶,想『吃人』就『吃人』!」一時間,貴客們紛紛投入各自的「奶媽」懷抱,極盡其採陰補陽之能事。儘管他們從沒讀過上述的詠乳詞,此刻卻都無師自通地扮演起「天壤王郎」的角色,品嘗著入口的醍醐滋味,做了當今紅色盛世的活神仙。

 

二○一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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