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袖子
You need to feel at peace more than you need to feel in control
幾個月前，女兒在大學回來的路上發短信給我：媽媽把大門打開，我要急著回家上廁所。
我趕緊在手機上看好她的位置，等她差不多下公交車的時候，走去接她。我的想法是接過她的背包，讓她可以一路小跑回家上廁所（下課的時候，她喝了一大杯奶茶）。車站離我家就3分鍾的路程，我這也是肉麻當有趣，經常半道上迎接她。
走出家門，遠遠看到女兒和另外一個女孩一起走過來，想必是坐同一輛公車在同一站下來的。我瞅一眼，那是女兒小學同學兼鄰居Ella(化名）。
Ella金發碧眼性格溫柔，小學時她倆和另一當地的女孩Ava是最要好的朋友。Ava的媽媽是個護士，特別擅長組織各種小孩的活動。我們幾家有過很多美好的回憶和照片。
我走近倆女孩，打了招呼，拿過女兒的包包，和Ella說了原因。Ella不住抱歉說啊呀我不知道她要急著上廁所。
然後剩下我和Ella繼續走，Ella先誇獎了我女兒要去國外實習，然後問起了我的工作情況。我一邊看著她和她說話，一邊不斷狐疑起來，眼前這個人是Ella嗎? 為什麽這個人異常消瘦，滿臉皺紋？難道她是Ella的阿姨，又或者我搞錯了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這個時候其實已經走過我家了，我不得不中斷我們的談話說我到了。"Ella"馬上說：哦，那你要不要到我家喝杯茶？
我莫名有點害怕，說下次吧。忐忑不安的回到自家，我馬上找到女兒問：剛才那人是Ella嗎？是不是？她發生了什麽事？
我女兒以她一貫冷淡的反叛口吻回答道：是的。她有什麽病吧。
確認剛才的人就是20歲的Ella後，我大驚失色，坐立不安。來回在我先生和女兒之間驚詫。
去年我還見過Ella從我家門前經過去拜訪她的爺爺奶奶。她一向是個害羞特別有禮貌的小姑娘，當時外表看還是很正常的。現如今一個20歲的女孩怎麽會滿臉皺紋？！不是那種細紋，是像大括弧那樣從眼到下巴那樣的長皺紋。我真是覺得心痛死了。
我當時吩咐女兒約Ella到附近走走步散散心。女兒也答應了，但是兩人也挺忙的，Ella周日還在咖啡店打工，所以一直沒有成行。
上周末我和先生在超市竟然意外遇到了Ava的媽媽Jenny，我們有六七年沒見了。Jenny還是熱情有加，才聊了幾句，Jenny忽然問道：你們見過Ella嗎？我一聽心中不妙。果然接下來Jenny說的都是壞消息。
原來Ella得厭食症已經有六年多了，算起來就是從高中開始了。我知道她先是去的一個著名的女子文法學院(因為姐姐的legacy去的）, 一年多後轉去了另一個著名的私校。不知道是她不適應第一個女校才轉學還是轉學了反而不利於她的情況，我隱約覺得轉校和她的病情必定有關聯。
其實Ella是不斷在就醫，但是病情沒有好轉，看起來越來越嚴重。Jenny和另外一家一直在試著做些什麽幫助她。
Jenny苦笑著說了一句：我覺得她不能survive。
然後她說到Ava在外地上學，專業獸醫。她建議等她女兒和我女兒都回來的時候，讓三個小姑娘聚聚，看看怎麽幫點忙。
我震驚之下回來百度，原來神經性厭食症發病率很低，死亡率很高。女性和男性的發病率是10：1。
我琢磨著其實我女兒和其他同學早就知道Ella得了厭食症，但是基於很多原因-上了不同高中，長大了性格不合，別人的隱私，自顧不暇也有很多成長的痛苦- 沒有參與也沒法有效參與去幫助Ella。
我女兒和Ava也早就漸行漸遠。我家的是宅家coding打遊戲，Ava愛騎馬遠足和動物打交道擅領導船。但是我從超市回家後，發短信給我女兒表明了情況，她願意主動聯係Ava，邁出第一步重續友情然後catch up with Ella。
我其實到現在也不知道倆女孩說上了話沒有。本來我是滿腔希望想幫助Ella和她父母的，散步的時候故意走到她家門口想偶遇她媽媽。有一次仿佛看見她在馬路對麵走步，但是她躲躲閃閃的我就沒有叫住她。我現在忽然覺得這一切肯定很難很難。醫生沒有做到，父母也沒有做到，祖父母也沒有做到，姐姐也沒有做到，朋友也沒有做到。又或者不是沒有做到，而是做不到。
Ella的父母都是工程師，好像是從以色列來的俄羅斯人。Ella的姐姐是個學霸，女子文法學院的Dux，MIT畢業。姐妹倆學得都是工程科學。Ella的功課雖然沒有姐姐那麽拔尖，也非常優秀了。這個老二比不上老大的現象也蠻普遍的。知識分子移民剛來的時候條件艱苦，父母的要求也高，第一個小孩通常更聽話、吃苦耐勞兼學習卓越。到了老二，家裏條件改善了，父母對小孩更寬容和寵愛，小孩的表現反而沒有艱苦環境下那麽好。
Ella的父母身材高大挺拔，都是不錯的人。父親很內向，看著有點憂鬱。姐姐當年讀大學的時候也向母親抱怨過自己胖，母親說你根本不胖，你可漂亮了。去年我碰到Ella的時候問起她姐姐，說是姐姐已經博士畢業了，she is happy now。
確實姐妹倆很漂亮，金發碧眼非常斯文，身材中等絕對不胖。Ella說起話來，溫溫柔柔，眼睛裏都是笑意。
Jenny其實避開了談Ella母親，所以有一些無奈的內情吧。我先生就說這個媽媽可能太凶了。
我不覺得那個媽媽有太凶。而且凶的父母多了，人家的小孩也能健康皮實地長大成人。是不是這就是命，命不好, 父母倒黴，小孩更是痛苦。
一家人，老老小小，健康平安喜怒正常已是萬幸了，其他的一切全是bonus。
我以前既這麽認為也這麽表達過：現在年輕的一代條件這麽好，還這麽頹廢，每天在明天睡下，沉迷飲酒，沉迷女色，沉迷網絡，沉迷遊戲，空虛冷漠。現在意識到可能這個世界對年輕人來說確實太為困惑，太多的信息讓人無所適從，迷失自己，甚至毀滅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