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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棵梨樹

(2023-08-22 12:14:05) 下一個

上禮拜,後院的兩棵梨樹突然開花了。它們一向這樣不打招呼,一來就自顧自地開。一開就滿樹盡白。

去年年底,Lyndon 戴上了眼鏡。體檢,發現最下麵一排字母都看不清。

眼鏡拿回來,戴不住,鼻梁略等於無。我叫他帶上拍了張照片,發朋友圈,配”唉”,並無他言。近乎炫耀。我小時候,同學裏很有些近視的,常在一起討論比較她們的視力,你多少度? 300。我500!。家長老師一遍遍地提醒大家注意不要用眼過度。高中時候有個女同學,大眼睛,窄窄的臉,白白的,看遠處的東西時,總眯起眼睛。我很羨慕她。很希望自己也近視。可惜視力一直是1.5,直到高中,大學畢業,都沒如願。

我們讓Lyndon戴著眼鏡上學。他不肯。經過一番說服,同意帶眼鏡去學校,先放書包裏,到了再戴。

放學後我問Lyndon戴眼鏡沒。回說戴了。“I kinda got famous today.”

我: “How come? Your glasses?”

棒棒: “Duh!”

我: “Well, you look really cute with them.”

Lyndon: "Too bad! I just got cuter!”

我: …

Liam四年級,已經儼然大孩子了。比如,他們的after school在一個教堂裏,每年聖誕節教會搞坐馬車看燈的活動,那段時間一出來停車場裏一股馬糞味。一次我看到一匹黑色的馬,忙指給兩個娃: “看,一匹黑馬!

Liam: "Racist!”

我: …

也許該說dark skinned? 但是Liam說這個也不能說。啊,好吧。

一次放學回家,車子拐進back alley, Lyndon忽然有對自家後院籬笆發表看法的需要: “真舊!”

我: “當然舊。We bought the house, then we had you guys…”

Lyndon: “And made your life better!”

我: … (如果他知道我的真實想法, I see years of therapy ahead of him…)

Liam是個敏銳的觀察者。這不一定是好事。比如,有天他對我說: “Mommy, your upper body very skinny, but your lower body sort of exploded…”

我: …

Liam: "Right from your butts…”

我: … 

還有一次,掰開我的嘴仔細打量我的牙齒後說: “Mommy your teeth are gross.”

我: “OK…”

Liam: "Especially the bottom ones…”

我: “… Tetracycline… ”

一個國家一代人的印記,讓我們無論走到哪裏,都能憑著一個露齒微笑辨認出對方。化成灰,也是黃的灰。

我並不以此為傲。但是也不知道怎樣對Liam解釋,看著他軟軟圓圓的臉蛋兒,覺得那仿佛是久遠的,不相幹的事。小時候覺得父母太大了,太對了,世界是他們主宰。現在自己終於活到這麽大,活成別人的父母,但是一點不覺得自己大,對,能主宰些什麽。也許孩子們以為我們主宰著他們,但是,噓, 別告訴他們真相。

我也並不以Liam的話為冒犯。幾乎有一種快樂,淡淡的受虐的快樂。愛,總包括一點點心甘情願的受虐吧。

Liam有一天對我說,媽媽,你為什麽很少跟某某人說話? 我暗吃一驚。但是當然抵賴。

Lyndon最近幾個禮拜迷上了做slime, 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是拿出來瓶瓶罐罐,倒的倒,攪的攪。配方中有的材料可以變換出花樣,比如膠水,可以用透明的,白色的,帶閃粉的,在黑暗中發出幽光的。配方也有多種。液體部分有的用洗發液,有的用隱形眼鏡液,橄欖油,牙膏。固體部分可以用麵粉,baking soda, 鹽,洗衣粉,borax等等。有一次在youtube上看一個人的視頻,聲稱可以做看不見的slime。然後拿在手裏假裝玩弄,還拋到空中,假裝粘在天花板上。我對Lyndon說他開玩笑呢,你看他手裏根本沒東西。Lyndon不信,一定要按方照做。Borax加透明膠水? 攪拌後放進微波爐加熱16分鍾66秒。Lyndon找了個玻璃盆盛放, 然後放進微波爐。我鼻子裏哼著,想微波爐上根本沒有66秒,讓事實教育他吧。沒想到我按了居然開始轉。好吧,也許?... 然後我進主臥室的衣帽間整理東西。一會兒棒棒跑進來, 欲言又止,我問怎麽了,說: “Mommy, what if it explodes when I touch it?”

我: “你別碰,燙。” 然後跟Lyndon去廚房。一出去就聞到一股強烈的味道,廚房煙霧彌漫,我趕緊打開抽風機,打開窗子。打開微波爐的門,發現玻璃盆早炸裂成幾塊。裏麵的東西早化成薄薄一兩片黑乎乎的東西,粘在中間那片碎玻璃上。

我明白了,其實Lyndon跑進去問我的時候玻璃盆已經炸了。他跟我打了個時間差。但是我沒打算戳穿他。每當這種時候,我感覺到自己的強大 - 我具有了上帝的視角,高高在上,什麽都看的清楚,什麽都不說,什麽都允許。

回到後院的梨樹。它們偷偷地開,一時間,方圓幾十英裏隨處可見一樹一樹的雪白。7到10天後,開夠了,花被葉子替代。夏天呢,葉子繁密。它們的樹枝曾經長到窗前,家裏不需要掛簾子,可以不穿衣服自由走動,並不擔心後麵的二層樓上有人看到。後來被我請人大幅度修剪了。到了秋天,它們憋著一顆梨子不結。在我看來,它們似乎已經停止生長,一直就這麽高這麽粗,雖然每年都曆經四季更替。小孩子也一樣,每天看著似乎沒有變化。但是偶然回頭,也看到,娃一直在慢慢地,確信無疑地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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