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婡的森林
看文字花開，生死之間，榮辱之外
漫長的冬天，在多倫多可以從十月到來年的四月，說是春節，其實春天似乎還很遙遠。除夕的夜晚，整棟樓裏隻有陶然留守。老趙和張阿姨終於還是答應去兒子家團圓；Mary依然打工；紅姐和老李一家在附近的餐館定了年夜飯，本要叫上陶然，但陶然還是婉拒了。
自從楊蕭告訴陶然她喜歡的人是個女生後，兩人的關係就有點微妙了。楊蕭沒有想到陶然聽後是如此地平靜和體諒，雖然她是因為信賴陶然才把自己從未對人說起的心思告訴對方，但對方流於自然的憐愛和同情卻是她意料之外的。楊蕭在這樣溫柔寬厚的目光裏直接哭得稀裏嘩啦——終於有一個人是可以理解自己“變態的”愛戀了，而這種愛戀是她可以舍命相求的，隻是從未被自己親近的人認可。
“因為我知道你是真心愛著的，”陶然拍了拍楊蕭的肩膀，“而真愛，都是值得祝福的。”就這一句話，楊蕭內心最柔弱的地方被深深打動了。
除夕，楊蕭被同學朋友叫出去團聚，她知道陶然一個人在家，也要拉上陶然去同學家。楊蕭的一個所謂“有錢人家”的男同學Jacky趁著父母回中國過年，自己叫了一大幫同學朋友去他家聚會，其實重點還是想要接近楊蕭。陶然一直也覺得好笑，楊蕭就讀的College裏中國人那麽多，漂亮的女孩子也不少，神奇的是很多男孩子偏偏就喜歡對他們完全不在意的楊蕭，卻並不理會旁邊美麗女孩幽怨的目光。陶然看著忍不住惡作劇地想，若有一天，這些自以為是的男生發現挫敗他們贏得楊蕭芳心的居然是個女生，他們的表情會是怎樣的呢？
所以陶然一見到那個叫Jacky的男生那麽殷勤地專門開車過來接楊蕭就頗為感慨。Jacky見楊蕭和陶然要好，立刻很識相地熱情邀請陶然同去：“我還買了兩隻大龍蝦呢。”但陶然還是笑著婉拒了，她確實比較喜歡清靜，一聽說要和十幾個素昧平生的年輕人聚會，還沒去就覺得心理疲憊了。
楊蕭也勸陶然同去，但陶然還是拒絕了。楊蕭沒有辦法，隻有和那個“帶尾巴的Jacky”出去了。本來英文裏常用的男生名字是Jack，但這個男生叫Jacky，陶然開了個玩笑：“喲，還帶尾巴。”楊蕭哈哈大笑，從此就叫那男生“帶尾巴的Jacky”。從楊蕭毫無顧忌地貶損自以為時尚有型的Jacky，陶然就知道那小子沒什麽戲了。
一個人呆在家裏，陶然隨便煮了點麵條，坐在餐桌前，整棟房子裏都是靜悄悄的，陶然反倒是覺得很自在，雖然有種小寂寥。
吃過麵條，陶然打開電腦和中國的爸爸媽媽拜年，爸媽也感覺出陶然的精神狀態比剛到加拿大的時候要好了很多，也不由放下心來。一家人視頻聊著閑話，大多都是媽媽和陶然聊，老爸時不時探個頭，把自己隱藏在攝像頭之外變成畫外音。隻是畫外音往往是最關鍵最重要的，果然，老爸“不露神色”地問了一句：“在加拿大買個房子，要多少錢？”
陶然愣了愣，然後說：“要看地段和房子大小吧。”
老爸說：“就像你現在住的地方，大概是多少錢？”
陶然想了想，模糊地記得紅姐曾經提到過，當年她買這個房子是不到三十萬，七八年下來，漲到了五十萬，畢竟中國的移民大量湧入，而且一個比一個有錢，造成了房價飛速上漲。據說有中國人看中了一棟房子，直接提著現金去找屋主買房子，語言不通不要緊，一打開皮箱，一摞摞百元大鈔直接讓屋主暈眩了。那個屋主很是抱怨中國人沒禮貌很粗魯，但最後還是把房子賣給了“粗魯的”中國人。中國人喜歡紮堆住，Scarborough正好是中國人的根據地，房價也是一漲再漲。紅姐直後悔當年沒有多買一棟房子，弄得現在想買也買不起了。
陶然聽到老爸這樣問，也有點驚異，還是告訴老爸：“現在房價很貴，這麽一棟三四十年的老房子，也要五十萬吧。”
老爸沒出聲，估計在心裏計算什麽，然後說：“我知道了。”
聽著老爸那麽定篤地說知道了，陶然忍不住問：“爸，你打算幹嘛？”
老爸根本不理她，還說：“小孩別管大人的事。”弄得陶然哭笑不得。
等老爸離開後，媽媽才笑著低聲告訴陶然：“你爸決定給你在那邊買個房子。”
陶然的腦袋裏一陣霹靂：“他哪來那麽多錢？”
老媽笑了：“告訴你吧。你爸退休前就和朋友開了一家文化公司……”
“他不是說他是打雜的嗎？”陶然直發愣，當時老爸說的可是怕退休了無聊，去朋友的公司裏幫個忙，賺個小菜錢。
媽媽笑得更樂了：“他和你開玩笑，你就真信了。你爸那麽心高氣傲的人，餓死都不會放下身段的。”
一句話點醒了陶然，老爹真就是那麽個人物，頗有文人的儒雅和俠士的豪氣，所以他的朋友真的是刎頸之交，個個都還很強。
“當時你和小方在一起，你爸也沒和你說什麽。”媽媽歎了口氣，“你爸說，省得他知道我們還有點錢，又動心思。”
陶然隻有不語，當年方淩宇開自己的公司，她可是把自己的嫁妝錢全貼上去了，饒是老爸反對，她也不理會。後來方淩宇碰到資金問題，還讓她找老人借，借了多年也沒還。所以，她離婚的時候，雖然淨身出門，但還是無論如何都要方淩宇還了當時從父母那裏借來的錢。好在當年老爹做得絕，一定要方淩宇寫了借據，並且進行了公證。當時她還很怪老爸不通人情，現在看來，不是那些借條，方淩宇也不會最後還那些錢了。
“你其實何必把他還的錢又給我們。”媽媽感歎道，“你一個人在外麵，總是要點錢以防萬一的……”
陶然黯然，她當時真的是覺得愧對父母，所以一定要把錢還給他們。為了不讓父母擔心，還撒謊說方淩宇另外給了自己多少多少，而事實上她這次出國的時候，手上的錢才不過三四千加幣。
媽媽看看陶然，笑了笑：“其實，我和你爸一開始就知道，方淩宇肯定沒給你多少錢……”
陶然驚訝地看著媽媽：“你們聽誰說的？”
媽媽笑了：“還要聽誰說？你是我們教出來的女兒，根本不會撒謊，看你的眼神我們就知道了。但你爸說，你要給，我們就收著。一來讓你安心，二來也該讓你吃點苦，知道這世上的人情。”
陶然聽著，眼淚止不住流出來。原以為自己長大了，而在父母那裏，依然是個不懂事的孩子；那些由自己產生的紕漏，讓自己寢食難安的困頓，父母也在舉重若輕中化解於無形。
“媽……”陶然哽咽著，泣不成聲，如同一個孩子。
在攝像頭的那一邊，看不見人影的地方，傳來老爸戲謔的聲音：“哭吧，哭吧。新年新氣象，哭哭更健康。”
陶然直接破涕為笑，抹著眼淚和爸媽一起笑了起來。
親愛的爸爸媽媽啊，陶然在心裏感慨，我是如何的幸運，才能成為你們的女兒。
門口傳來開門聲，楊蕭回來了。陶然趕緊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免得讓楊蕭看出自己剛才哭過。
“陶陶阿姨，”楊蕭在門口就拉著嗓子叫嚷，“有栗子蛋糕哦。”
陶然打開房門，看楊蕭在門口換鞋，忍不住問：“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早嗎？”楊蕭拿起手機看看時間，“都九點了。”
陶然笑了，楊蕭哪次出去不是到十一二點才回來。今天除夕，她必定是怕自己一個人在家孤單，才提早回來的，而且還買了自己最喜歡的栗子蛋糕。
兩個人在陶然房間裏坐在地毯上，泡上兩杯茶，吃著栗子蛋糕。陶然的心和身體都感覺到一種完全的放鬆。
“你今天有點不同。”楊蕭看著陶然，左看右看，“好奇怪的你。”
陶然笑了：“是奇怪的好，還是奇怪的不好？”
楊蕭咬了一口蛋糕，認真地看著陶然：“是奇怪的很好。”
陶然點點頭，岔過話題：“聚會怎麽樣？”
楊蕭翻了個白眼：“又回避問題關鍵。”但還是回答：“那樣唄。”
“不是說還有兩隻龍蝦麽？”陶然問，“味道如何？”
楊蕭直接笑噴了：“還說呢？真是搞笑，那個‘帶尾巴的Jacky’買的居然是活的龍蝦，說什麽活的龍蝦才新鮮。但是十幾個人，沒有一個知道如何殺龍蝦，看它們在地上張牙舞爪地爬，女生個個都嚇得尖叫。後來有男生拿了點肉喂它們，它們居然吃了，大家都覺得好玩，拿各種食物喂，……反正我走的時候，大家給它倆取了名字叫‘大龍’、‘二龍’，基本決定給它們寵物的身份了……”
陶然聽著，啞然失笑，但又覺得小感動。那些年輕的留學生，大多是家境不錯的孩子，總是覺得他們不懂事，但其實他們也有著自己的善良和天真。
中國的除夕，就要過去了。陶然看著窗外，雪後晴朗的夜空，群星閃爍。
明天將開始新一個美麗的中國年。
祝原徠感恩節快樂！
陶然的這句話，樸素卻蘊含著大愛，突破了人們常規的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