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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無痕 2.1

(2023-12-30 16:30:44) 下一個

第二章:最黑暗的時刻

 

標題: 一個被遺忘的夜晚

畫家: Samantha Benning

年份: 2014

材質:丙烯畫布木框。

地點:紐約Lisette Price Gallery 畫廊

描述:一件主體為單色的作品, 以層疊的黑色,木炭,和灰色構成。七個白色的小點在黑色的背景下突顯出來。

背景:這幅畫本身就廣為人知,它也是正在展出的名為“我仰望你”係列的首幅,在該係列裏,Benning將家人,朋友和情人想象成天空的不同版本。

估值: $11,500

 

百年無痕 2.1 

紐約

2014年3月12日

 

亨利·斯特勞斯(Henry Strauss)返回到商店。

Bea 已經座回到那個破舊的皮椅上,光麵的畫冊打開在她的腿上。“你去哪兒了?”

他回頭看向敞開的門,皺起眉頭。  “哪兒也沒去。“

她聳了聳肩, 翻著書頁, 一本她沒打算買的新古典藝術指南。

“這裏不是圖書館。”亨利歎了口氣,回到收銀台。

“對不起,“他對櫃台旁的女孩說。“我們剛才說到哪兒了?”

她咬了咬嘴唇。她的名字叫艾米麗,他想。“ 我正準備問你是否願意一起去喝一杯。”

他笑了,有點緊張——一個習慣,他估計永遠都擺脫不了的。 她很漂亮,確實如此,但是在她的眼睛裏有閃爍著令人煩惱的光芒,一種熟悉的乳白色光芒,他鬆了口,他不需要撒謊說他今天晚上有約。

“下次吧,“她微笑著說。

“ 下次吧,“當女孩拿起書離開時,他重複道。門還沒有完全關上,Bea就清了清嗓子。

“怎麽了?“ 他頭也沒回的問道。

”你本來可以要到她的號碼的。“

”我們有計劃,“ 他邊說邊敲著櫃台上的門票。

他聽到皮革輕柔的拉扯聲,她從椅子上站起身。“你知道的,” 她說著,把手臂輪到他的肩膀上,“計劃的好處就在於,你也可以為其他日子製定計劃。“

他轉過身,手放在她的腰上,現在他們看起來像是學校舞會上被配對的痛苦的孩子,胳膊搭起大圓環,像網或是枷鎖。

“Beatrice Helen,” 他斥責到。

“亨利·塞繆爾”(Henry Samuel)

他們就這樣站在商店的中間,兩個二十多歲的人,孩子氣的擁抱。也許放在從前,Bea會更努力些,發表一些覓個(新)人,你值得擁有(快樂)之類的話。但是他們之間達成了協議:她不可以提及Tabitha, 亨利不提教授。每個人都有他們的軟肋,他們的舊傷。

“不好意思,“那個老人說道,滿是因為打擾的歉意。他手裏拿著一本書, 亨利微笑著鬆開手,回到收銀台幫他結賬。Bea從桌子上抄起那張門票,說演出見,亨利點頭道別,老人也走了,接下來是一個安靜的下午來來往往的都是令人愉悅的陌生人。( and the rest of the afternoon is a quiet blur of pleasant strangers. 這句話就好像電影裏一個虛化的鏡頭,2-3秒交代了一個安靜閑適三幾顧客的下午。非常喜歡bluer的表達方法,感覺一翻譯就丟掉了那種感覺,所以把原文留在這裏)

在五六點的時候,他把牌子翻了過來,開始關店。“最後一個字”不是他的, 但相當於是。 他已經好幾個禮拜沒有見到真正的主人Meredith 了, 她正揮霍著已故丈夫的人壽保險環遊世界,度過她的黃金歲月。一個沉迷於第二春的秋季女人。

亨利舀了一勺貓糧放在櫃台後麵的紅色盤子裏,給Book,  店裏的那隻老貓,不一會兒,一隻橙色的腦袋從“詩歌”裏探了出來。這隻貓喜歡爬到一摞書後麵,睡上好幾天,隻有空了的盤子,和偶爾顧客在書堆後看到這雙一眨不眨的黃色眼睛時發出的驚歎聲, 標誌著它的存在。

Book 是唯一比亨利在這家店裏呆了更久的。

他已經在這裏工作了5年了,從他還是神學院研究生起。一開始隻是個兼職,幫忙補充學校的費用,然後學校不去了,店還在。亨利知道他可能應該另找一份工作,這裏的工資那麽低,而他接受了21年昂貴的正規教育,當然還有他哥哥David的聲音,和他父親的一模一樣,平靜地詢問著這份工作的未來,他是否真的想要這樣度過一生。但是,亨利不知道還可以做什麽, 他離不開;這是他唯一還沒有失敗的事。

事實上,亨利很喜歡這家店。喜歡書籍的味道,書架上沉重的分量,那些舊的書和剛到的新書, 以及它在紐約這樣的城市,這裏永遠都有讀者。

Bea堅持說所有在書店打工的人都想成為一個作家,但是亨利從來都沒有幻想過自己是個小說家。當然,他嚐試過寫作,但是從來沒有成功。他找不到文字,故事,和聲音。不知道他可以為這麽多書架增添什麽。

亨利寧願做一個守護故事的人,而不是一個講故事的人。

他關了燈,拿起門票和外套,前往Robbie的演出。

***

亨利沒時間換衣服。

演出七點開始,“最後一個字”六點關門,此外,他也不清楚在包厘街Bowery這樣一個遠離百老匯的關於仙女的演出的著裝要求。 所以,他還是穿著深色的牛仔褲和舊毛衣。Bea喜歡稱之為圖書館風, 盡管他不在圖書館工作,但她似乎無法理解這一事實。 另一邊,Bea看起來非常地時尚,她一貫如此,白色的上衣卷到肘部,細細的銀色圓環套在手指上,閃爍在耳朵上,厚重的辮子像皇冠盤在頭頂。 當他們排隊等待時,亨利在想,有些人是否天生如此,還是他們不過是每天都嚴格的管理自己。

他們挪到前麵,在門口出示門票。

這個劇是那種隻有紐約這種地方才有的戲劇和現代舞的奇怪結合。據Robbie說,它大體上是根據《仲夏夜之夢》改編的,如果把莎士比亞的節奏調得平穩,並調高飽和度。

Bea敲了敲他的胸口。

“你注意到她看你的樣子了嗎?“

他眨了眨眼。“什麽?誰?“

Bea翻了個白眼。“你真是沒救了。”

大廳裏熙熙攘攘,當他們穿過人群時,另一隻手抓住了亨利的手臂。一個女孩,穿著一件破爛的波西米亞裙子,綠色的彩繪好像抽象的藤蔓在她的太陽穴和臉頰上蓬勃生長,顯示出她是該劇的演員之一。 在過去的幾周裏,他已經見過Robbie皮膚上的殘留物很多次了。

她舉起一把化妝刷和一碗金粉。“你沒化妝,“她嚴肅又真誠的說著,在他想到阻止之前,她已經把金粉刷到了他的臉上,刷子的觸摸如羽毛般輕盈。如此的近,他能看到女孩眼睛裏淡淡的光芒。

亨利揚起了下巴。

“我看起來怎麽樣?“ 他問道,模仿模特的樣子嘟著嘴,盡管他是開玩笑,女孩還是給了他一個真誠的微笑,說道“完美。”

聽到這個詞,他渾身打了個寒戰,他身在別處, 一隻手在黑暗中握著他的手,拇指拂過他的臉頰。但他擺脫掉了這個想法。

Bea 讓那個女孩在她的鼻子上畫了一條閃粉,下巴上點上金粉,在大廳的鈴聲敲響之前,成功的進行了整整三十秒的調情,當他們繼續走向劇院大門時,這個藝術精靈消失在人群中。

亨利挽起Bea的手臂,“你不認為我是完美的,對嗎?”

她哼了一聲。“上帝,不。”

他不由自主地微笑著,當另一位演員,一個深色皮膚臉頰上有玫瑰金的男士,遞給他們每人一根樹枝,葉子太綠了,不太真實。他的目光停留在亨利身上,憐愛,悲傷,閃亮。

他們將門票展示給領座員——一位老婦人, 銀發,身高不足五英尺——當她領座時,她扶著亨利的胳膊保持平衡,離開時拍了拍他的胳膊肘,一邊小聲說道“多好的孩子“,一邊蹣跚著走到過道。

亨利看了看票上的號碼,側身走到他們的座位,三個在那一排正中的位置。亨利坐下,Bea在一邊,另一邊空著的位置是給Tabitha留的, 當然是因為他們是在幾個月前買的票。當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當時什麽都是複數而不是單數。

亨利胸口隱隱作痛,他後悔沒有用這十塊錢買杯飲料。

燈光暗下來,帷幕升起在滿是霓虹和噴了彩繪的鋼鐵王國, Robbie 位於正中央,懶洋洋地躺在王位上,擺出純粹的妖王的姿勢。

他的頭發卷成高高的大波浪,紫色和金色的挑染將他的臉部線條雕刻的驚豔又離奇。當他微笑時,提醒了亨利是如何墜入愛河的,在他們十九歲那年,欲望,孤獨,和遙遠的夢想交織的歲月。當Robbie 開口說話時,他的聲音晶瑩剔透,穿透整個劇場。

“這,”他說,“是一個關於神的故事。“

舞台上滿是舞者,音樂響起,那一刻,很輕鬆。

一下子,世界漸漸隱去了,周遭的一切都安靜了,亨利消失了。

***

在劇情接近尾聲時,一個場景將自己壓入亨利內心的黑暗之中,好像膠片被曝光那樣。

Robbie, 包厘街之王(Bowery king),從王位上站起, 雨落在舞台上, 盡管,剛才,還擠滿了人,但現在,不知為何,隻剩下了Robbie。他伸出手,掠過雨幕,雨幕包裹著他的手指,手腕,手臂,他一寸寸的向前移動直到整個身體被淹沒在波浪之下。

他向後仰起了頭,雨水洗去了他皮膚上的金光和亮皮, 將完美的卷發撫平緊貼在頭上, 衝洗掉所有的魔法,將他從一個慵懶,傲慢的王子變成了一個男孩;普通的,脆弱的,孤單的。

燈光熄滅,很長一段時間,劇院裏唯一的聲音是雨聲,從暴雨如注到傾盆大雨,漸漸變弱,直到舞台上輕柔的雨滴聲。

然後,最後什麽都沒有了。

燈光亮起,演員們上台,大家都在鼓掌。Bea歡呼著,看向亨利, 滿臉的喜悅。

“怎麽了?“她問道。“你看起來似乎要暈倒了。”

他咽了咽喉嚨,搖搖頭

他的手在抽搐,當他低下頭看到,他的指甲順著手掌的疤痕,劃出一道新鮮的血跡。

“亨利?”

“我沒事,“他說著,在天鵝絨的凳子上擦了擦手。“這隻是。太棒了。”

他站起身,跟著Bea走了出去。

人群漸漸稀薄,隻剩下等待著的演員的朋友和家人。 但亨利感覺到目光和注意力如潮水匯聚。 無論他看向哪裏,他都能看到友好的麵孔,溫暖的微笑,有時,甚至更多。

終於,Robbie跳進大廳,雙臂擁抱著他們兩個。

“我崇拜的粉絲們!“ 他用那演員的嘹亮的高音說道。

亨利哼了一下,Bea遞上一個巧克力玫瑰,這是一個老笑話,Robbie曾經哀歎你必須在巧克力和鮮花中做出選擇, Bea說那天是情人節,對於演出來說,鮮花是最經典的,Robbie 說他從不拘泥於經典,而且,萬一他餓了呢?

“你棒極了,” 亨利說,這是真的。Robbie很棒——他一直很棒。在紐約找到工作需要舞蹈,音樂和戲劇的三者結合。他距離百老匯還有幾條街,但亨利堅信他會到達那裏。

他用手梳理著Robbie的頭發。

幹的時候,是焦糖色的,隨著光線變化,呈現出介於紅色和棕色之間的黃褐色色調。 但現在它還是濕的,因為最後那場戲, 有那麽一瞬間,Robbie靠向亨利的撫摸,把頭的重心放在亨利手上。他的胸口一緊,他必須提醒自己,這不是真的,不再是。

亨利拍拍他朋友的背,Robbie直起身,仿佛滿血複活。 他高舉起玫瑰,像一個指揮家一樣宣布,“去派對!”

*** 

亨利曾經以為餘興派對隻是演出的最後一部分,是演員們告別的方式,但是他後麵了解到,對於這些劇場的孩子們來說, 每場演出都是慶祝的借口。從亢奮中走下來,或是,對於Robbie這群人來說就是讓它繼續。

差不多午夜了, 他們一群人擠在Soho區的一個無電梯的三樓房間裏, 燈光昏暗,一對無線話筒裏正播放著某人點的歌。演員們魚貫而入,他們的臉上還有彩繪,但是演出服已經褪去,正介於舞台上的角色和舞台下的自己之間。

亨利喝了口溫啤酒,拇指撫摸著手心的傷痕,這很快成了一個習慣。

Bea陪了他一會兒。

相較於戲劇派對,Bea更喜歡聚餐,現場布置,和塑料杯對話,對著音響喊話。一個囉裏囉說的家夥,和亨利擠在角落,研究著演員們的披風,好像他們在她的一本藝術史書本裏。 但另一個包厘街精靈把她帶走了,亨利在他們身後大喊叛徒,盡管他很高興看到Bea又高興了起來。

與此同時,Robbie正在房間的中央跳舞,和往常一樣總是派對的中心。

他示意亨利加入他,但是亨利搖了搖頭,漠視了這引誘,單純的引力,張開的雙臂盡頭是墜落。在他最糟糕的時候,他們是完美的匹配,他們之間的差異是純粹的引力。Robbie總是能維持著光芒,在亨利陷入崩潰時。

“嗨,帥哥。”

亨利轉身,從啤酒中抬頭向上望去,看到劇中那個領舞的女孩,一個嬌豔的女孩,鮮紅的嘴唇和白色百合王冠,臉頰上點綴的金色的亮片看起來像是塗鴉。她看著他,如此公開的渴望,他應該感受到被需要,應該感受到除了悲傷,孤獨,和失落之外的其他的東西。

“一起喝吧。“

她藍色的眼睛閃閃發亮,遞過來一個托盤,上麵有兩杯酒,酒杯底部有少許白色的東西正在溶解。亨利一邊伸手拿酒杯 ,一邊想起了那些有關於從仙靈那裏接受食物和飲料的故事。他喝了,剛開始他嚐到的都是甜味,龍舌蘭那淡淡的灼燒感,但之後世界的邊緣開始模糊起來。

他想要感受輕鬆,感受愉快,但是房間昏暗下來,他能感覺到暴風雨正在悄悄襲來。

當風暴第一次席卷來的時候他十二歲。他沒有意識到它的到來。那一天,天空是藍色的,接著烏雲暗沉,接著,狂風大作,大雨傾盆。

經過了很多年,亨利才開始學會把這些黑暗時刻視為風暴,並相信隻要他堅持足夠長的時間,他們終會過去。

他的父母出於好意,當然,但他們總是告訴他“開心點,會好起來的,或者事情可以更糟,這不是最壞的” 這類說起來很容易的話,當你們從來沒有經曆過雨天。亨利的大哥,David, 是個醫生,但他也不懂。 他的妹妹Muriel, 說她懂的,所有的藝術家都要經曆他們的風暴,然後從她手袋裏的薄荷糖盒裏拿出一顆藥丸給他。她的粉紅色小傘,她怎麽稱呼它,就好像這隻是一個巧妙的措辭,而不是亨利試圖讓他們理解他腦子裏的想法的唯一方式。

這隻是場暴風雨, 他再次這麽想著,盡管他正在離開現場, 借口需要新鮮空氣。 派對太熱了,他想要出去,想去屋頂上看看 ,沒有壞天氣,隻有星星,當然,這裏沒有星星,不在Soho的夜空。

他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想起了演出,Robbie 在雨中的場景,他顫抖著,決定下樓而不是上樓,決定回家。

當他快到門口時,她抓住了他的手。那個皮膚上纏繞著綠藤的女孩。 那個往他的臉上塗金粉的女孩。

“是你,“她說。

“是你,“他說。

她伸出手,擦去亨利臉上的金粉,這接觸好像電擊一般,皮膚於皮膚的接觸處,釋放出能量的火花。

“別走,“她說,他還在想接下來說什麽時,她一把把他拽了過來,他吻了她,迅速地,尋找著,當他聽到她的喘息聲時停了下來。

“對不起,“他說,不假思索的,好像“請”,好像“謝謝”,好像“我很好“。

但是她伸手抓住他的一撮卷發。

”對不起什麽?“ 她問,把他的唇拉回到她的唇上。

”你確定?“他喃喃道,盡管他知道她會說什麽,因為他已經看到她眼裏的光,蒼白的雲掃過她的視線。 “這是你想要的嗎?”

他想要真實——但是對於他而言已經沒有真實了, 不再有了,女孩微笑著,把他拉到最近的門。

“這,“她說, “正是我想要的。”

然後,他們來到一間臥室,門“哢嚓”一聲關上,把派對的噪音隔離在牆外, 她的嘴貼在他的嘴上 , 黑暗中他無法看清她的眼睛,這樣很容易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有那麽一會兒,亨利消失了。

翻譯自:The Invisible Life of Addie LaR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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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邵豐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FionaRawson' 的評論 : 才五分之一呢,300年剛開頭。
是的,就好像那句裏的blur, 我就覺得用的好妙呀, 怎麽翻譯就丟了這種妙。
裏麵還有一句,咽了咽喉嚨,中文隻有咽了咽口水,但是這裏不能用口水,感覺完全變了。 而咽了咽喉嚨,又是病句,感覺。 這個有什麽建議。
謝謝, 你指出的錯誤,和建議。 我馬上改。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我感覺讀這種譯文很“開闊用詞思路”,因為不是按照中文的思索方式去寫的。經常讓我有種感覺————其實文字也是可以這麽寫的,break free!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那個老人說到,“道”

餘下的下午來來去去的都是令人逾越的陌生人?

她正靠著已故丈夫,這個“靠”也可以用“揮霍”,和後麵的沉迷第二春更搭一些。
保守故事,守護故事的人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這才第二章?它的每一章好長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