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麗江
麗江,是背包客的勝地。我去的時候還早,麗江已經商業化,但是沒有那麽嚴重。客棧還很便宜,推開窗,看見玉龍雪山。 一切煩勞,所有功利,都煙消雲散了。去到發貼的公告欄裏(是手寫的帖子,用大頭針固定在公告欄裏),找到了行程安排一致的人,一起拚車去玉龍雪山和瀘沽湖。我是騎著當地的小矮馬上去玉龍雪山的,不知道是一路顛簸,還是高原反應,到了山頂我吐的一塌糊塗,無心賞景。
去到瀘沽湖,我們那一車人直奔還沒有開發的小落水村,那時,整個村子,隻有兩個客棧,一個是當地人開的,一個是一位來自山西的漢族女生開的。我住在了這個女生的客棧。靜謐的湖水,璀璨的星空,我很快淪陷了。 第二天,我就告訴拚車的朋友們, 我不走了,你們回去吧。這個客棧隻要15塊/天,還包吃,但是主人不做,住客門自己做。食材很簡單,就是土豆和土豆。擅長做飯的就自告奮勇,勤勞的女生搶著去洗碗,這種時候,我都不爭不搶。我隻負責吃,和發呆。
這裏的蒼蠅也和我一樣呆,太容易拍死了,以至於沒有了挑戰,於是我們提高難度拿礦泉水瓶子可樂瓶子來抓蒼蠅。 嘻嘻哈哈間,一個下午就抓了蒼蠅。
客棧裏有客人留下的書和筆記,翻看著前人的筆記,讀著他們的故事和心情,又一天過去了。
和當地人一起出去打魚,又是一天。 聽他們說,之前是不用打魚的,隻需要在一個小溪入湖的交匯口,放張網,第二天就是滿滿的一網魚,村裏每家輪流去下網,跟本吃不完。後來,縣裏的領導出去學習,說內地的漁業養殖如何發達,就從內地引入了魚苗,結果,當地從來沒有經曆過競爭的呆魚,很快就絕種了。躺著吃魚的日子結束了,村民必須要去湖裏辛苦的撒網捕撈這些狡猾的魚才有魚吃。
連吃了幾天土豆,住客們受不了,決定跟著村裏的人去趕集,坐著突突的拖拉機。路上,我們遇到一位退休的獨自旅行的女工程師,搭上我們的順風拖拉機,她樸素的著裝,特立獨行的樣子,我現在還清楚記得,我們都說,哇,你好了不起。在我們不遺餘力的給予她讚美的時候,我們潛意識裏可能是覺得獨行背包客這種事是屬於年輕人的,所以才會如此震撼。 她到了鎮上,就獨自離開了,不與我們為伍。現在,想到她,我也快到了她的年紀, 我終於理解她了。 我和她一樣會獨自旅行,不是什麽特立獨行,隻是我們心裏住著一個越老越小的小孩,她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好奇。 隻是她已經不需要取悅任何人,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鎮上有個藏族寺廟,兩排僧人盤坐在地上,吹著號角,那肅穆的號角聲,讓我不由自主膝蓋一軟,就跪了下來。是這號角聲裏被他們施加了魔法?還是我這膝蓋骨裏住著前世虔誠的記憶?
集市裏的東西非常有限。根本沒有綠葉的蔬菜,但凡不是綠葉的蔬菜在我們南方都不叫蔬菜。蘋果幹得像核桃, 幹燥的空氣把一切都風幹了,包括每個人的嘴唇,當地人教我們吃風幹的生肉,這樣才能不裂唇,不便秘,但我沒敢嚐試。 客棧裏人來人往,大家都很友好,有些人看到這裏條件艱苦,會把隨身帶的好吃的留一些下來。
住到第十天,我便秘已有8天, 不得不離開了。
二 廈門
廈門,是我最愛的中國城市。有段時間因為一個項目經常去同安的一個小鎮。 周末就來鼓浪嶼小住。
穿過一條滿是賣各種香火的街道,看著那些人滿臉驕傲的手裏拿著¥999, ¥1999甚至更高價格的香燭,走路的步伐格外的自信,好像已經預支到燒完高香之後的財源廣進和飛黃騰達了。真是有趣, 佛祖這麽容易被收買,還是佛祖嗎? 他們是去普陀寺的。 因為這條宰客的街,我從來沒有進過普陀寺。 我要去膜拜的是緊挨著的廈大。 出了校園後,再入校園,除了羨慕還是羨慕。羨慕那青春的羞澀和無畏,甚至是那惱人的彷徨和迷茫。廈大的美,讓人隻想重返校園,在海邊,在林蔭道上再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鼓浪嶼上有一個工藝美術學校,她的院牆上每隔一段就有一個藝術家的頭像雕塑。我在傍晚,沿著院牆邊的小路,慢慢的走,一個頭一個頭細細的看。校門口買宵夜的小攤,有情侶出來買宵夜,我也來一份魚丸。終於不用擔心被宰了。整個島上就這裏的小攤價格最公道。
島上有很多別墅,那時廈門政府正在積極的聯係別墅海外的主人們,希望他們回來重修別墅,讓小島恢複昔日的精致和品味。有些別墅已經被修葺,有些依然擁擠著多戶人家,別致的露台下,隨意搭建的小棚子,如淪落街頭的大戶小姐,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細細看,依稀還能想象當年的高貴和風采。
別墅間,蜿蜒著的是曲折的窄巷,這樣的窄巷,總會讓我幻想一位丁香般的姑娘。 有一天,真讓我碰上。 她帶著那淡淡的憂傷,從我身邊走過,我對她淺淺一笑。 她突然叫住我“你也一個人嗎? ”“嗯“, “天快黑了,可以和我做個伴兒嗎?”“好呀!“
她看起來比我大幾歲,姣好的麵容,溫柔的模樣,隻是眼裏有深深的憂鬱。 是失戀了嗎?我心裏想。 我沒敢問,她沒有說。 我們默默走著,避開人群,各想各的心事。 天黑了,我們到了海邊,我坐在海邊的台階上。她脫了鞋,走進海水裏,那天我穿著外套,海水還有點刺骨,我默默看著她,心裏想,如果她再走一步,我是否應該開始喊人了。她隻是靜靜地站在水裏,很久很久,望著對麵的城市燈火。 我一刻不敢鬆懈的看著她。很久很久之後,她走上了,坐到我身邊,穿上鞋,說,我們回去吧。
廈門有一種美食,薑母鴨,想起來就流口水。客戶帶我們去到一家好像連名字都沒有的鄉下館子,三層或是四層的小樓,總是座無虛席,走進院子,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上百個小爐子,每個爐子上麵都放著一隻瓦罐,每隻瓦罐裏都文火慢燉著一隻母鴨。這個餐廳就賣這一道主菜。肉燉的正好,味入的正好,不鹹不淡,不柴不膩,很多年後再去廈門,連吃了幾個餐廳,都再也找不回當年的味道了,據說各家都有各家的秘方。
三 北京
我在北京最好的季節住了半年,從5月到11月,躲過了春天的沙塵暴,還沒錯過那年的第一場雪,相較於南方,北京的夏舒適清爽,可以吹著悠悠的涼風賞荷花,在南方荷花的季節都是悶熱的,渾身粘粘的。 秋天的美在香山的紅葉,更在每條落滿梧桐葉的人行道上,踩上去那沙沙的聲響,會讓我回到童年穿著雨靴踩水時的雀躍。
我那時的工作地址在使館區旁邊的“漢威大廈“,每天早上,去大廈對麵的胡同裏買早餐:煎餅果子或者雞蛋包餅。剛進辦公室,早餐還在手裏沒吃完,就有同事來問,中午吃什麽。我們的午餐也是在對麵的胡同裏解決,10來個人一桌,葷素搭配,頓頓都像在吃大餐, 平均下來隻要大約¥15/人。那半年我漲了8斤,達到了體重的峰值。後來回到廣州一個月就把6個月的積累消耗殆盡。還是北京養人。
旁邊的嘉裏中心底層,有家俏江南,那是公司招待客戶或者海外總部來的老板的地方。 在他們交杯換盞,互相吹捧的時候,我會借口溜出去,看門口的師傅做糖人, 小時候家鄉十字街口也有個糖人師傅,我每次看到都挪不開腳,那各色的糖泥,在他手裏快速的變成各種形象:俊俏的小鳥,各種姿態的孫悟空,豬八戒…,公園門口有另一個師傅是用熬製的糖漿畫糖人,活靈活現的十二生肖,我最喜歡看他畫奔騰的馬,和耀武揚威的龍。 等這門手藝終於被定義為藝術的時候,十字街頭和公園門口早已沒有他們的身影。 俏江南這個師傅的手藝和小時候的記憶比,是小兒科了,但我依然會挪不開腳。 有一次看忘了時間,老板們吃完了出來,我被抓個正著,這種人畜無害的傻氣,在人人都爭相表現的外企,反而無意中成了保護。
每天上下班都要走路經過使館區,除了美國大使館門口每天早上排長隊,那條路少有人走,過往的都是豪車。我從一個衛兵的視野走入另一個衛兵的視野,給他們無聊的站崗時光增添一點點活兒。 路上順便逛一下商務中心,這是一個高階版的秀水街,都是外貿貨。我至今還保留著一件那裏淘來的衣服,快20年了,還能穿,不顯舊,也沒有過時。
因為是短期在總部培訓,所以周末一個都不能浪費。 我穿過後海每一條胡同,胡同裏有些修葺好的老宅子敞開了讓人參觀,還有一圈裝滿了攝像頭的私宅,讓人想象裏麵的窮奢極侈和深厚的紅色背景,登三輪的師傅知道的最多,但我總不好意思坐,感覺太剝削了, 偶爾坐坐純粹為了聽故事。胡同裏還有很多賣古董的小店和地攤兒,多數是騙老外錢的玩意兒,我也在那兒淘到兩個設計做工非常精美的玉墜。對玉的喜歡,是因為霍達的《穆斯林的葬禮》,那是我高中時接觸到的唯一的一本大師級的作品,因而印象深刻。後海的酒吧,是裝小資的地方, 我在一個酒吧喝了一口long island ice tea,真好喝,再喝一口,就直挺挺的砰然倒地,頭上碰了個大包。還好那天有兩個同事陪著。
各個景點裏記憶最深刻的,不是哪些鼎鼎大名的熱點,那翻新的紅磚綠瓦和人頭攢動, 並沒有給我懷古的心情。 反倒是那些廉價甚至免費的公園,褪色的朱顏,迂回的長廊,是那滄桑,讓我感覺真實得走過古人走過的地兒,看過他們筆下寫過的景兒。 這景兒裏有古代的幻影還有現代的人間: 舞劍,太極,悠悠球,唱戲,評書,跳舞,下棋…. 逮住個大爺大媽,就能嘮上半天嗑。
四 南京
南京,小住過3個月,也是培訓,住在南京農大,隔壁就是南京理工。那時我剛畢業還不到1年。 在培訓單位,沒人給穿小鞋,也沒人管, 還每天在食堂吃小灶,有個師傅做的鹵肉特別好吃,甜的,不腥,也不膩,那個師傅也特別自豪,逢人就講,他做的鹵肉讓不吃肉的人愛上了吃肉(我14歲之前純吃素,後麵慢慢開始吃魚,吃雞,一直不怎麽吃紅肉)。 晚上就去學校的錄像廳看電影,或者去租書店租本書回來看,完全回歸了校園生活。 這是我在畢業後在第一家單位工作期間,最快樂的三個月。
從農大到明孝陵,石像路,非常近,遛個彎兒就到了,我經常清晨或者傍晚過去散步,記憶中就沒買過門票,不記得是因為我去的時候不是他們上班的點兒,還是那會兒就沒有收費。 那段時間正是梅雨季節,好像每次去都是陰沉沉雨蒙蒙的,正好符合逛陵園的心情。 撫摸著那斑駁的長著青苔的古磚,搜腸刮肚,也沒拚湊出幾句詩來。
有一天,下著毛毛細雨,我沿著杳無人煙的林蔭道走著走著爬上一個小坡,突然, 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安靜的湖麵,出現在我麵前, 有種高峽出平湖的感覺,此刻,雨剛好停了,清晨的陽光照在霧氣繚繞的湖麵上,一縷一縷的,讓心情頓時大好,我尖叫著,手舞足蹈的衝出樹蔭,衝向灑滿陽光的湖畔。我以為這裏就我一個人。 搞笑電影裏,此刻的配樂,應該是一個吱~的急刹車聲,然後: 噔,噔,噔…,湖邊有兩個人正像看耍猴一樣看著我。 我馬上恢複“乖小孩”的樣子,夾著尾巴逃跑了。後麵在一個景點,又遇到這兩個人,他們上來搭訕,原來也是同年畢業的學生,一個分配來了南京,一個過來出差。我們結伴而行,南京的這個自然當起了向導。分別的時候,他們問,“玄武湖去了沒?”“ 還沒呢。”“ 那明天一起去。”“ 好!”
玄武湖,玄武門, 最直觀的想象就是香港連續劇玄武門之變裏苗僑偉扮演的李世民,太帥了! 不管他幹了什麽壞事,都不忍心恨他。那個男生大笑著糾正,此玄武門,非彼玄武門,李世民的玄武門在長安。好吧, 不管怎樣,我心中的玄武門就是屬於苗僑偉的。人潮洶湧的玄武門前,還來不及把自己設想成古裝的翁美玲,也沒來得及在腦海裏上演跟苗僑偉深情對視一眼萬年,就被人群擠走了。
玄武湖之後,我們又去了夫子廟吃了小吃,我突然意識到,他們中的一個在撮合我跟另一個男生,我終於反應快了一回,脫口而出:我有男朋友了。 場麵更加尷尬了。我也意識到,已經不是在學校了,我不能再心安理得的接受男生的照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