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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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奇功 - 大字報

(2023-05-29 20:08:44) 下一個

      半個多世紀後,當回想起文革遍地開花的大字報時,無不對這個漢語史上的汙垢和文明史上的膿瘡,嗤之以鼻。

       人們很難想象,在我們的曆史上,優美的漢語竟被開頭最高指示或形勢大好、結尾萬歲、萬萬歲或萬壽無疆、落款是某某革命群眾或某某兵團戰鬥隊的無恥吹捧語句所玷汙。人們也沒有料想到,由此而來的文革遺風竟在那片土地上漂浮的太久、太久… 

 

       大字報,據說早在春秋時期做為啟事和告示之用,鄭國人子產的傑作。其特點是字大、醒目和直白,老百姓喜聞樂見。至於其載體何時過渡成紙張,無從考證。

      大字報在一九五七年反右時就初露鋒芒。一開始用來為黨提意見,“引蛇出洞”,後反轉成為揭發右派言論的鬥爭工具。借助與它,一舉撂倒五十多萬右派,可謂戰績輝煌。

      文革時期,大字報更是推陳出新、再接再厲。它是揭露和批判對手的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文鬥利器,其威力達到了頂峰。

      大字報行文標配是,開頭言必最高領導人的語錄,接著形勢一片大好。中間內容除了對紅太陽的八股式的頌揚和表達忠誠,充斥著三個忠於、四個無限的個人頂禮膜拜以外,就是對資產階級代理人和地富反壞右罵大街式的批判。裏麵有莫虛有的指控,也有八卦的道聽途說,更有對祖宗八代的人身攻擊。結尾通常是,萬歲、萬萬歲或萬壽無疆,落款是某某革命群眾或某某兵團戰鬥隊。


     回想當年所看到的大字報中,五花八門。有嚴厲批判的檄文,有血淚控訴的呐喊,有鳴冤叫屈的自白,有脫離親情的聲明。有不為人知的揭密,有無中生有的誣陷,也有標語式的口號,也有極具侮辱性的牛鬼蛇神百醜圖。大字報文章多無邏輯,情緒激進,語言極端,打打殺殺,充滿階級鬥爭的火藥味。


      現在想起來,大字報如同廣角鏡,它一攬當時世態和人心。

       在“親不親,路線分”的主旋律下,告密、背靠背舉報成風。妻子揭發丈夫,老公反咬老婆。兒子舉報父親,老子大義滅親,在的大字報裏到處可見。

       為了向革命組織靠攏,年輕人與反動的地富反壞右和走資派家庭一刀兩斷,在大字報聲明中層出不窮。

        大字報雖書寫的夫妻反目、父子成仇的私事,卻展現給人們的是家庭倫理綱常破壞殆盡的當時社會景觀。

       現在回憶,大字報像試金石,它顯示出在革命運動衝擊下,昔日關係再好的朋友、同事、親情,很多時候,不堪一擊。
        大難來臨,乞求自保,相互揭發舉報。忘恩負義、公報私仇、落石下井,屢見不鮮。在大字報中一些較為真實可信的細節,往往是由昔日的親朋好友報披露出來的。

         親友反叛、作證、揭發,這種連有些現代國家法庭都規避的反人性的證詞,在當時的 “反戈一擊有功”的激勵下,成為義舉,突破了文明社會的做人底線。而“背對背”揭發檢舉,卻是積極革命的表現。


       現在看來,大字報是判決書、是催命符,一旦你的名字列為批判的靶子,那就預示著你和你的家人要大禍臨門了。接下來就是被抄家、批鬥遊街、被隔離審查、被關進私牢或牛棚。運氣差的傷胳膊斷腿,最不幸的是不堪其辱,自盡了還背負“自絕於革命、自絕於黨”的罵名。至於摧殘至死的人,司空見慣。

        現在覺得,大字報是標槍、匕首,其上麵所列罪狀,不管是捕風捉影,還是莫須有的誣陷都可能致你於死地。常見大字報前拿著小本子抄錄的人,不是對大字報感興趣,而是為給你治罪“專案人員在收集”證據“,或是為參加批鬥你的大會而準備發言提綱。


      在當時,  “文字獄”也是令當時人噤若寒蟬。稍不留意,你的錯字、筆誤和口誤都有可能定讞你反革命的證據。舉報門檻之低,一張大字報足矣。匿名誣陷,常無人查證,倒黴的是你,沒完沒了的檢查、交代,被隔離審查。有時屈打成招,冤假錯案堆積如山。

       在當時,有海外親戚也會令人寢食難安的。一旦將你扯上的海外關係,想象豐富的大字報接粽而來就是將你推論出特務嫌疑或特嫌家屬。

       今天又覺得,大字報就像火山口。上下級和同事間難免有些的摩擦、積怨,鄰裏間的不和和糾紛,個人的恩怨未平等等,多年來積壓的各種矛盾借借助大字報為出口,是以革命名義的總爆發。


        那個年代,大字報,抬頭不見低頭見。加上學校關門,看大字報就成了打發時光的無奈。
        大字報之所以在我家鄉開花怒放,可能還與地理的封閉有關。 我的家鄉地處大別山北麓,淮河中段的南岸,周代為蓼國封地,因霍叔曾遷於此而得名。雖交通不便,但為曆朝曆代躲避殺身之禍,隱姓埋名的好地方。按當時說法:“牛鬼蛇神” 成窩,“階級鬥爭”尤為“複雜”,正是這個原因,也成全了這裏的文革初期大字報中的“爆料”的可看性。
       記得,我喜歡看的是落款為“揭老底戰鬥隊”的大字報,文中涉及當地的曆史典故,家族淵源,比較靠譜。當然,他們常見的行文套路是首先查你三代,挖出你家族階級根源,然後牽強附會,上綱上線。例如,對湖南軍閥張敬堯親戚批判的大字報中,在快要收尾的段落大意是,要不是你家親戚軍閥張敬堯的鎮壓,中國革命早就由毛率先在長沙勝利,從而少付出二三十年的革命先烈的生命代價雲雲。

         這種追究八杆子打不著的親戚連帶責任的邏輯,讓當時我母親家族驚恐萬狀的。因為她的兩個堂姑是曾擋住紅太陽的右傾機會主義頭子陳獨秀的原配和二任。在“揭老底”在大字報裏,首先族譜式列出沾親帶故的事實,進行階級分類。從做實反毛的連帶責任入手,然後慣用“要不是”的假設句,牢牢占據階級鬥爭的製高點,以莫須有的罪名大力討伐批判。諸如:要不是陳獨秀的當道,革命航船早已在毛的引領下取得勝利…雲雲。
         記得那時還有些包括中國現代文學先驅蔣光慈和跑到台灣的魯迅朋友台大教授台靜農等的家族親戚,都沒有逃脫這種荒謬的連帶批判。

      回首望去,大字報以革命的名義登堂入室。這種革命就像一種粘合劑,將人們陰暗心裏中深藏的各種醜惡與文明社會不上台麵的汙泥濁水粘在一起,形成攻無不破的破壞力,衝擊下到販夫走卒、芝麻小官,上至學界泰鬥、國家主席…
       大字報其本意去亂敵人”的陣腳,結果喚起了“無法無天“的“群眾”打砸搶和人人自危。從而釀成了正常社會秩序的混亂、冤假錯案叢生,和幾百萬無辜生命的陪葬 - 這也許就是官修正史上的所謂”艱難探索“吧。


       看似垃圾的大字報,那麽在文革中其威力如何呢?

       我們不妨從當時剛剛東山再起的八老,其雷厲風行的合力圍堵,就不難窺其一斑。

       文革結束後的短短四年裏,曾被大字報弄得人仰馬翻的八老,官複原職後,能容忍主謀曾經對他們的羞辱和摧殘,並且延緩相應的清算,但也要火速將文革的武功 - 大字報,置於死地而後快。
      經幾番發集體發力後,終於在一九八零年將允許公民包括大字報的四大自由,這一曾經的公民權利的憲法條款,一勞永逸地從憲法中刪除,大字報從此走入曆史。

         不言而喻,在文革中大字報曾立下了奇功!


       然而,八老們做夢都沒想到,廢掉文革武功-大字報,並不意味著文革遺風的消亡。曾經出現在羞辱他們,給他們定罪的大字報上的文風:罔顧事實、斷章取義、亂扣帽子、強詞奪理、辱罵威脅、措辭極端的文風和言語,在他們身後的半個多世紀,仍見諸與政府部門的報告,外交人員的訪談,各級的文件和發言中。而且,發揚光大。

        對於異己、對手和敵人,可以不顧斯文,可以無視外交禮儀,可以低俗罵街,戰狼成性,而且得以鼓勵和提倡。其根源也許是“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的文革鬥爭精神已深入骨髓,要想摒除之,不知要等到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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