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1996年2月（三）
很快，王泰之的新學期到來。
這天，有一小時的課間空閑，吳啟航去取信，王泰之借口去圖書館借書，沒有跟他一起去。自從斷定不會再有白雨菲的回信後，王泰之已經不願再去傳達室。
在圖書館出來，差不多午飯時間，王泰之徑自去食堂排隊打飯，正好被剛從傳達室回來的吳啟航看到。吳啟航急忙把飯盒塞給王泰之：“幫忙打個飯，我去占桌子。”
“想要什麽菜啊？”
“隨便，跟你一樣。”吳啟航滿不在乎地回答，又加了句，“哦， 對了，有你的掛號信。”
王泰之一聽忽然心裏一緊，掛號信？會是誰呢？會不會是白雨菲的？
大半年沒她的消息了，王泰之的腦子裏閃過她的名字時恍如隔世。以至於排到他點菜時看都沒看，就隨便指了指。
拿到飯盒，吳啟航盯著盤裏的蒜苗炒豬肝，氣憤地瞪了王泰之一眼：“跟你說了，自從上周解剖完肝髒，我就發誓再不吃豬肝了！”
王泰之這才緩過神來，剛才怎麽心慌意亂地隨手指了豬肝呢。他隻好裝模作樣地翻看一下盤子裏的豬肝，鄭重其事地說：“沒事兒，應該隻是炒老了，不是肝硬化…”
“服了你，這還能吃得下。”吳啟航皺著眉頭嘟囔著，把豬肝都扒拉到一邊。他一邊勉強就著幾根蒜苗吃飯，一邊催促王泰之：“快點吃，今天要去請大體老師（注：大體老師是對教學屍體的尊稱）。”
新學期最讓人激動人心就是大體解剖課了。
王泰之丟下那盤豬肝：“我也吃不下了，走吧。先去取信。”
“哎～不是去請大體老師嗎？”
不顧吳啟航的反對，王泰之還是堅持先繞到傳達室去取信。遠遠就看到一個大信封右下角的“武漢大學”四個字。
白雨菲終於有回信了。本以為早就退一步四大皆空了，沒想到看到熟悉的“武漢大學”時，王泰之還是激動地有些手抖，努力按捺住內心忐忑，不讓吳啟航看出異樣。
王泰之一邊簽字，一邊暗想，居然用這麽大信封，這得有多少字啊，怪不得半年沒信，莫非她重操舊業，直接寫了個言情小說？
簽完字，王泰之拿過信封一看，這字跡不是白雨菲的。什麽情況？王泰之心裏有很不好的預感，隻敢打開信封一角，偷偷地斜著眼往裏看。竟是自己的三封退信！
“快點啊！”吳啟航倚在門框，不耐煩地催促打斷了王泰之的心緒，“再晚就挑不到好的了。”
王泰之立刻合上信封，裝作若無其事地放進書包，不讓吳啟航看出異常，而他內心早已風中淩亂。
吳啟航一番精挑細選後，選中一個無外傷的年輕男性。王泰之木然地和吳啟航一起抬這位大體老師。
“真沉啊。”吳啟航一邊抬一邊抱怨。
王泰之沒好氣地說：“知足吧，協和兩人一個大體老師。普通醫學院至少七八個甚至十來個學生才有一個大體老師。”
“人多，扛起來不費勁。”吳啟航為了偷懶，關注角度總是清奇。
教授跟在後麵看著：“你們小心護著點，把誰撞了也不許撞大體老師。”
王泰之趕緊小心扶好。滿腦子卻都想著書包裏的退信，於是試探地問：“吳啟航，你寫過情書嗎？”
“嗯，寫過。”吳啟航哼哧地喘著粗氣，“去年剛來協和時看中了一個95級護理專業的，跟幾個朋友約她出去玩了幾次，覺得時機差不多了，就給她寫情書。”
然後呢？王泰之按捺住心中好奇，不想讓吳啟航看出端倪。靜靜聽著吳啟航不緊不慢地接著說：“過了幾天，學生會會長來找我。”
“那個91級的謝會長吧？”王泰之納悶，“寫情書這事他們也管？”
吳啟航嗬嗬一笑：“我第一反應跟你一樣。可是當他溫文爾雅地把情書退給我，說了句‘謝謝’時，我馬上就明白了這裏麵的意思了。”
“什麽意思？”王泰之追問。
吳啟航一邊抬一邊說：“這裏麵有三個意思：1.名花有主，請勿打擾。2.正牌在此，請多關注。3.再見亦是朋友。”
怎麽聽著像門對子？上聯下聯加橫批。
吳啟航繼續說：“要不說呢，協和八年製的都是高智商高情商。你想想，現在是同學校友，以後八成是同事，一個行當裏抬頭不見低頭見。老謝這麽給我麵子，我當然也給他麵子，天涯何處無芳草。後來我看到他倆在食堂吃飯，還能相安無事地打招呼，甚至坐下來一起吃。你想想，如果被女孩當麵拒絕，我這臉往哪擱？”
吳啟航是人精，他分析得沒錯。王泰之聽了若有所思。這時，吳啟航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總算到了，哎呦哎呦，累死我了。”
兩人用勁把大體老師抬上置物板，休息片刻。
此刻，王泰之心裏支離破碎。書包裏的退信，恐怕是白雨菲的男友退的。其實，這麽久沒有消息，王泰之已經知道凶多吉少，隻是沒想到會是這麽決絕的方式。
我猜中了這開頭，卻沒猜中這結局，這注定是個憂傷的故事。
解剖教室裏充滿福爾馬林的氣味，王泰之看著年輕的大體老師，突然湧上一個奇怪的念頭。
此刻我心已死，猶如這大體老師，甘願全身心奉獻，對她袒露無遺。白雨菲拿著解剖刀，將我開胸剖腹，一刀又一刀…
“王泰之，該默哀了。”吳啟航小聲提醒他。
王泰之這才緩過神來，對著大體老師，還有心中那個逝去的念頭，默哀致敬。
放學時，天降大雨。
王泰之騎上自行車，一頭紮進瓢潑大雨裏。任雨水胡亂地拍打在臉上，終於可以不用去掩飾什麽表情。到了四合院，他把退信一股腦兒塞進箱底，從此再也不去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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