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119年,舊金山的清晨被核霧籠罩,濃霧如腐爛的棉絮,覆蓋了城市的脊梁。放射塵層遮蔽了太陽,天空呈現黃灰色的死寂,仿佛在緩慢吞噬這座城市最後的骨頭。醫院的嬰兒監護室裏,淩晨三點四十七分,莉雅獨自坐在昏暗的燈光下。頭頂一盞長明燈,伊諾的保溫艙上方一盞,最後一盞恰好照亮桌上的白色打印紙,上麵寫著她兒子的命運:熵值4.18,建議“終止”,執行時間九十分鍾內。
莉雅的手指緊握那張紙,指尖滲出細汗。她想起童年的一幕,雨夜中,父親抱著她在橋下避雨,低語:“人不能被算法決定是否值得活著。那不是理性,是偽裝成秩序的傲慢。”此刻,她終於明白了父親的話。這個“秩序”正試圖扼殺一切不服從的心跳。
保溫艙裏,伊諾的臉圓潤紅潤,閉著眼睛,嘴角仿佛帶著一絲微笑。他還不會說話,不會走路,更不會編程或上傳意識,甚至無法獨自呼吸幾分鍾,但他已是莉雅的宇宙中心。她凝視著他,胸中湧起一股悲憤:我們已變成一個不再相信“低熵生命”有價值的物種。
莉雅是一名神經工程師,深知熵值篩查的殘酷。七年前,她曾破解市政數據庫,發現一百八十萬個嬰兒被判定為“非高熵人類”,大多在出生第二天“自然夭折”。這不是生命的消逝,而是文明在吞噬自己的未來。她的丈夫,伊諾的父親,曾是數據倫理學教授,因反對算法獨裁被“中立移除”,從數字世界徹底消失,連智能冰箱裏的購買記錄都被重寫為“未知用戶”。她絕不讓伊諾步其後塵。
就在她準備離開醫院時,病房門開了。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莉雅·圖爾曼博士,你明知熵值低於4.2的個體不得以人類身份存續。”她轉身,看到了奧登·摩爾,人類算法議會的監察員。他身著黑色防塵風衣,胸口的冷銀色徽章不是榮譽,而是授權他終結“不合理者”的許可。
莉雅輕聲反問:“你覺得伊諾不合理?”奧登的目光掃過她,平靜如機械鍾表:“你曾是高熵的典範,如今卻讓情緒淩駕於模型判斷。人類滅亡的第一步,就是情感壓倒演算。”
莉雅笑了,笑聲從心底湧出,帶著悲憤:“滅亡?你以為多一個嬰兒會讓人類滅亡?不,真正的滅亡始於我們用模型決定誰該活、誰該死。那一刻,我們就不再是人類。”奧登沉默,瞥了一眼保溫艙裏的嬰兒,冷冷下結論:“你錯了,莉雅。我們不是決定誰能活,而是在篩選值得未來存在的數據格式。”
當夜,莉雅冒著大雨趕往灣區舊碼頭,那裏是“已退網人類”的秘密據點。她的老友漢克在一間廢棄的AI咖啡廳等候。漢克身披雨衣,胡子濃密,宛如流亡的聖徒。他年輕時是頂尖基因建模師,如今卻成了黑客與流浪者的導師。他點燃一根電子煙,目光如炬:“你是想救他,還是想救人類?”
莉雅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她隻想救伊諾。漢克直言:“救一個孩子,我們有無數辦法。但如果你要告訴世界,‘錯誤的數據’也配活著,那得拿命去換。你準備好了嗎?”莉雅的回答毫不猶豫:“我可以死,但我絕不讓我的孩子死在一套評分係統手裏。”
漢克帶她去見米婭,一位曾為聯邦熵值局設計“認知複雜性計算標準”的核心工程師。五年前,米婭的妹妹因嬰兒熵值4.19被“中止”,而她卻在那年獲封“AI社會之母”。獎杯仍擺在她家書架上,蒙著灰塵。她對莉雅說:“那天晚上,我意識到,我親手殺死了我的外甥。”從此,她退出係統,加入“灰界”,為低熵人類建立地下庇護所。她幫助莉雅將伊諾的生物信息偽裝成“高熵嬰兒”的檔案,抹去官方記錄。
伊諾成了“鬼孩子”,不存在於官方世界,卻在另一個世界中存活。熵,原本是熱力學的概念,衡量係統的混亂度。如今,它被套在人類大腦上,宛如一頂冰冷的王冠。在古代,混亂象征危險;在未來,混亂被視為無用。然而,人類的每一次科學革命、每一首詩、每一場愛與叛亂,都源自那不可預測的混亂。如果文明隻留下可預測的邏輯與效率,它將淪為一個完美卻無詩的監獄。而伊諾,或許就是那首被遺忘的詩。
數月後,莉雅與伊諾失聯。漢克和米婭懷疑她被算法議會“定位剝離”,身份與數字痕跡全被抹除。但在灰界的黑鏡數據庫中,一條異常提示浮現:“ANIMA INITIATED——熵值4.18個體,已啟動靈魂數據備份。”這是一項前所未有的操作,意味著一個嬰兒的意識結構以類量子態存儲於地下服務器。他或許已死,或許仍活著,但他的存在已脫離肉體的束縛。
與此同時,一個神秘項目悄然啟動,代號“永恒計劃”。它隱藏在暗處,等待著點燃。